第66节
琵琶声起,弦儿如泣如诉地唱起老曲儿,连她自己也不知,官家为何挑了这首曲子。 官家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余光却落在了慕时清身上,见他毫无触动、一派淡然,不禁握紧了宽袖下的拳头。 一曲终了,官家让弦儿退下,对慕时清道:“她是双胞胎里的meimei,特意领出来让先生瞧瞧相貌,先生懂朕的意思吗?” 慕时清起身作揖,朗声开口,坦坦荡荡,“官家的好意,草民心领了,但草民心中已无情与爱,不会再染风月事,还望官家见谅。” 官家气不过,不想当即动他,慕时清是声名远扬的大儒,在人们心中如皎洁的月光,若是无理由地动他,定会惹来百姓的不满,得不偿失。 而且,邵婉在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真的生了一个孩子,孩子与慕时清也是骨rou分离的现状,今生都未必找得到…… 官家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思考着处置慕时清的利弊,最后决定先不动他。 “既然先生不愿,朕不会强行牵红绳,此事作罢。” 慕时清心中冷嘲,面上不显露,于当晚收拾好包袱,与兄长告别,直奔江南而去。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小镇的陆喻舟忽然收到线报,前不久派出去的密探,在某节度使的支郡上查到了太子的音讯。 第43章 外室(下) 尺树寸泓的夏日小镇, 闷热潮湿,阿笙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啃着西瓜,小嘴咔嚓咔嚓不停歇。大圆蹲在一旁, 看着小主人啃西瓜, 流出了口水。 啃完一块西瓜, 阿笙抹下嘴,起身把西瓜皮扔进纸篓里,又拎着纸篓回到屋子。娘亲被坏叔叔锁在屋里, 不能陪自己玩,阿笙拿着风筝走出来, 让小桃陪他去了花园。 夏夜无风, 阿笙热得浑身是汗,放了一会儿风筝就想跟大圆一样伸长舌头散热了,可娘亲不让他伸长舌头, 他盘腿坐在凉亭里, 双手托腮, “小桃, 我娘何时能出来?” 小桃尴尬地咳了下,掏出帕子给他擦汗, “少爷要去街上逛逛吗?” 一听可以出去玩,阿笙来了兴致,也不嫌热了,给大圆拴上狗绳, 就跟着小桃和厨役游街去了。 今夜有戏班在湖边搭建了戏台, 供路人观赏,阿笙颠着圆圆的肚子,在人墙外徘徊, 却只能听见戏腔,看不到他们的模样,阿笙急得直跺脚,看向一侧的厨役,“抱抱。” 厨役扛起阿笙,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 视线大开,将戏台上的光景一览无余,阿笙张着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上的大花脸。 等大花脸唱完,在一阵抚掌声中,戏台后面又走出一个袍带小生,引得全场喝彩。 阿笙愣愣盯着袍带小生,开心地直拍手,稚嫩的声音淹没在人潮的鼎沸中。 回到小宅,阿笙跑进屋里要泡澡,这个时辰,娘亲都会备好水等着他进屋,可今日东卧没有娘亲的影子,倒是西卧一直没有开门。 阿笙拍了拍西卧的门,被嬷嬷连哄带骗抱去了湢浴泡澡。 西卧内,宝珊听见儿子的动静,拢眉推了一下身上的男子,却换来更为强势的求索。 自从犯了胃病,陆喻舟一直在吃素,今夜似开了荤,一发不可收拾。 整整一个时辰,宝珊双足都未落过地,直到疾风骤雨过后,才堪堪将歇。 声音已经涩哑,宝珊拢着姜黄色薄毯勉强坐起来,均匀白皙的小腿搭在榻沿,背对陆喻舟道:“可以了吗?我想去沐浴。” 陆喻舟平躺在榻上,单手撑在额头,平复着呼吸,适才酣畅时,差点要了他的命。 见他没有阻拦,宝珊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裙披在肩上,赤脚走出房门,身体的不适使得她走起路来有些怪异。 幸好嬷嬷已经抱着阿笙回了东卧,不然她都没脸见儿子。 氤氲水汽中,宝珊没有立即泡进浴桶,而是靠墙站了许久,又服下了事先备好的避子药丸。 全然不知她所为的陆喻舟推开了卧房的窗子,呼吸着夜晚的空气,胸膛依旧发颤,女子曼妙的身段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陷入沉思,为何宝珊会给他带来这般淋漓的感觉?浑身的每个毛孔都为之舒悦,情绪会被其影响,心跳会因其失了节律。 从未有人能左右他的思绪、影响他的判断,可她做到了。为何自持和克制在她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心头忽然燃起烦闷,陆喻舟抹了一把脸,不想再去纠结这种不受控制的心绪。 可一闭眼,湢浴传来的水流声就让他没办法冷静,想要冲进去再一次让她为自己绽放最动人的仪态...... “砰。” 大手握成拳,狠狠砸了出去,木质镂空床围被砸出了一个洞,那只砸出去的拳头全是血。 陆喻舟烦躁地坐起身,双手肘抵在损坏的围子上,俊颜泛着迷茫。 沐浴后,宝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东卧,见裹着绸缎被子的阿笙正在跟布老虎玩耍,温柔道:“该睡了。” 阿笙穿着一个绣着小鹿的红兜衣,露出rou乎乎的手臂,对宝珊道:“小老虎该睡啦。” 宝珊坐在床沿,揉揉他的头,“阿笙跟小老虎一起睡。” 一见娘亲靠近,阿笙就撅起屁墩往她身上爬,“抱抱。” 刚受了陆喻舟的采撷,宝珊不堪其重,把儿子推进被窝里,“娘不太舒服,今晚阿笙自己睡。” 阿笙忙伸手捂住她额头,小大人儿似的关切道:“是不是发热了?” 宝珊拿开儿子的手,搂了他一下,“娘没事,但娘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一听这话,阿笙立马躺进里侧,抱着布老虎闭上眼,乖巧懂事的不行。 吹灭蜡烛,宝珊侧躺在外侧,轻轻拍着儿子,“咱们再等等,外公马上就会来接咱们了。” 距离上次与两名女暗卫接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们应该快要寻到先生了吧。 宝珊默默盼着,期待着重逢那一日。 慕jiejie,你是我的堂姐啊,我好想你,可你现在在哪里...... 月明星稀,陆喻舟披上一件白袍走出正房,负手站在庭院的老树旁,听着密探的来报。 “禀相爷,经过卑职等对九大异姓王的打探,以及连日跟踪季筱的行踪,已能够确定季筱背后的主子是黎郡辰王,而太子就被辰王困在东边境的王府中,情况不是很好......” 黎郡老辰王,现辰王之父,曾经雄霸一方,是先帝拜把子的兄弟,也是唯一一个爵位可以世袭罔替的异姓王,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老辰王驾鹤西去后,由其长子继承王爵,统领七十万雄兵,瞬间成为九大异姓王中最年轻的一位。 当初,缃国公和慕老宰相曾苦苦劝说先帝拿回其封地,只保留其爵位,但先帝念其旧友的功勋,没有听取意见,导致小辰王的势力一再扩大,可谓养虎为患。 值得一提的是,小辰王有个进宫为妃的胞姐,正是九皇子赵澈的生母德妃娘娘。 听完密探的话,陆喻舟转动一下拇指的玉扳指,记得太子刚失踪那会儿,几个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只有赵澈在行仁义之事,不遗余力地寻找太子。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舅舅才是这起太子失踪案的幕后主谋! 密探请示道:“相爷可有进一步的指示?” “你尽快返回黎郡,想办法混入辰王府,接近太子,若......”陆喻舟几不可察地叹口气,“若太子情况不妙,一定要从太子手上拿到辰王虐待皇族和谋逆的证据。” 赵祎是何人? 旷世奇才、人中龙凤,怎会白白受人牵制?!只要他没有变痴,就能保留一部分实证,足够让朝廷出师有名了。 当然,若能不损失一兵一卒,将辰王拿下,那是上上良策。 陆喻舟最担心的不是辰王的兵力,而是辰王囚禁太子的真正目的,以及他遍及在外的眼线和势力。 就拿季筱来说,一味所谓的灵药就能收买人心,若是辰王手底下有数十、数百个季筱这样的可用之才,国祚难免不受到重创。 陆喻舟开口道:“来人。” 一排黑衣侍卫跪地道:“相爷请吩咐!” 陆喻舟转身,望向东边微亮的天色,“立即派人将季筱拿下,严刑逼供。” “诺!” “还有,”陆喻舟神情未变,“追上九皇子的车队,将其带回来,严加看守。” 众人皆惊。 “相爷三思!” 九皇子是天潢贵胄,没有官家的指令,侍卫们怎敢随意得罪他...... 润眸泛起肃杀,陆喻舟淡淡道:“本官以身家性命做保,责令你们立即去办!” 在陆喻舟看来,辰王意欲谋逆一事,赵澈并不知情,但不管怎样,都要将其先软禁起来。 倘若辰王起兵,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定然不会自己做皇帝,到时候,很可能扶持一个皇子登基,自己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而他唯一能利用且信任的皇子只有赵澈。 另一座城池内,看着朝自己亮出佩刀的侍卫们,赵澈怒不可遏。平生第一次卸去狐狸笑面的伪装,露出肃穆的表情,“尔等冒犯皇子,好生大胆,不怕本皇子回去将你们逐一参奏到父皇那里吗?!” 得了陆喻舟的指令,即便骑虎难下,侍卫们也得硬着头皮将其禁锢,“卑职等受相爷指令,要请殿下留步,如有冒犯,还望殿下见谅。” 赵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让陆喻舟前来见我!” “相爷有事在身,不能前来,请殿下息怒。” 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就被陆喻舟禁锢了自由,赵澈一把掀起桌子,妖冶一笑:“你们转告陆喻舟,若是不给本皇子一个满意的交代,这笔账,本皇子早晚会跟他清算 。” 更阑人静,陆喻舟修书一封,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大内皇宫,将事情的原委禀告给官家,建议官家秘密审讯德妃和弦儿,且不可打草惊蛇,再加派人手前往黎郡营救太子。 送走信使,陆喻舟靠在椅背上,思量起当年太子和慕夭失踪一事,如今看来,当初的猜测没有出差,沉船并非偶然,而是辰王派人蓄意为之。现今太子的下落已经查明,那慕夭呢,是否也被辰王抓去了东边境? 若是那样,一个姑娘家还能保住清白吗? 想起慕夭大胆无畏的模样,陆喻舟握紧了圈椅扶手,指甲泛白。 赵澈被侍卫带来小宅时,脸上多了一道血痕,为昳丽的面容添了一丝妖冶。少年冷着脸坐在陆喻舟对面,“陆子均,别以为你是权相就能为所欲为,要是让父皇知道你禁锢本皇子,定治你忤逆皇族之罪!” 相比他的愤懑,陆喻舟显得淡然许多,抬手推给他一盏茶和一摞信函,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辰王囚禁太子的事告知给他。 “德妃娘娘和辰王是姐弟,等辰王坐实忤逆,必会株连九族。” 看着一封封印有大理寺公章的信函,赵澈傻掉了。 枉费自己在寻找太子一事上塑造的仁义之象,自己的舅舅竟然是罪魁祸首! 少年拍案而起,“本皇子和母妃并不知晓此事,你以这种方式和口气同本皇子讲话,是认定我们母子是同谋了?!” 陆喻舟饮啜一口茶汤,面庞平静,“那就要靠殿下自清了。” “清者自清!” “奉劝殿下还是不要意气用事。” 虽然在同辈中,自己算是只小狐狸,但在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前还是稚嫩,赵澈敛起心火,问道:“如何自清?母妃一向本分老实,这件事,本皇子不希望波及到她。” “湖面泛起涟漪时,浮于其上的落叶哪有不被波及的。”陆喻舟点点信函,冷静道,“殿下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就是大义灭亲。” 这四个字,重重地击打在少年的心中。 辰王一倒,他和母妃就没有能够倚仗的权势了。在后宫中必然被人往泥土里踩,何谈夺嫡。可不这么做,连活下来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