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当他瞧见宝珊从竹桥上款款走来时,心底那点爱慕又悄无声息地蔓延开,他一直认为宝珊是个好姑娘,只是命运不济,遭了不少罪。 因为慕时清那匹白色千里马病了,这才给了范韫过来探望的机会。 为千里马服完药,范韫坐在马棚前擦汗,皮肤在日光下泛着小麦色,看起来强壮健美。 为答谢他上次的人情,宝珊端着一盘浆果走来,看他一个人坐在日头底下,好笑道:“范大夫到凉亭纳凉吧。” 范韫“哎”了一声,与宝珊一同走去凉亭。 落座后,宝珊询问起他这两年的境遇,觉得对他存了歉意,想要补偿。若非因为自己,他不会离开缃国公府。 范韫无所谓地摇摇头,“如今在慕府,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挺好的。” “那就好。”宝珊推下果盘,“吃个果子吧。” 看着女子落在盘沿的纤细手指,范韫感觉宝珊哪哪儿都漂亮,只是,他不敢僭越,很快移开视线。 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个小郎君,手里拿着一个纸风车,脆声喊道:“娘。” 宝珊不自觉流露温柔,伸出手,“来娘这里。” 阿笙扑过来,笑嘻嘻抬高小短腿,爬上长椅,趴在宝珊背上,显摆起手里的风车,“姨母做的。” “那你夸姨母了吗?” “夸啦。”阿笙吹了吹风车,偷偷瞄向另一侧的男子。 宝珊拍拍儿子的手,“阿笙,快叫范叔叔。” 阿笙小声道:“叔叔。” 范韫听慕夭说起宝珊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想到两岁多的小家伙,还会这么胖乎,“小公子。” 阿笙咧嘴笑,又趴回宝珊后背,“娘,叔叔叫我小公子。” 宝珊弯唇,“阿笙就是小公子呀。” 阿笙又笑了,爬下椅子来到范韫身边,仰头盯着他。 从没与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过,范韫不知要说些什么,故意逗趣道:“你是要把风车送给我吗?” 看了一眼手里的风车,阿笙摇摇头,认真回道:“这是留给陆叔叔的。” 也不知孩子口中的陆叔叔是谁,范韫有点尴尬,没有再问下去。 等范韫离开,慕时清找到宝珊,与她在竹林里闲逛,问她有无嫁人的打算。 诞下阿笙前,宝珊是想过嫁人,可阿笙出生后,她一门心思花在儿子身上,再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父亲一问,立马回绝:“女儿不想。” 慕时清拍拍她手臂,“为父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或许能够让你摆脱陆喻舟的纠缠,但怕你会抗拒。” “爹爹但说无妨。” 慕时清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之后拉开距离,等着她的答复。 假定亲? 宝珊有点惊讶,不过既然爹爹同自己说出了想法,必然是挑到了人选,“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慕时清笑笑,“除非你想给陆喻舟一次机会。” 宝珊心一揪,不想去琢磨自己对陆喻舟的感情,“既是假的,对另一方就不公平,还是算了。” “若对方是女扮男装的慕夭呢?” “…那不是很容易露馅。” 慕时清解释道:“成婚前,男女双方本就走动少,只要摆一个世家公子的身份在那,让陆喻舟知难而进即可。” 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陆喻舟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断不会纠缠有婚约的女子吧…宝珊攥着娟帕犹豫了。 半月后,陆喻舟与新的黎郡节度使交接后,马不停蹄地返回汴京,还未进宫,就得知了慕时清在为宝珊招婿的事...... 男人反复转了几下玉扳指,还是按捺不住烦躁的心情,与禁军副统领交代几句,掉转马头直奔郊外而去。 为了娶妻,连面圣都搁置了。 副统领心里腹诽,陆喻舟不想要功劳,那全都给自己好了。 可等副统领进宫才知,官家风寒加重,没精力召见任何人。 * 陆喻舟抵达田园小筑时,被慕时清的暗卫拦下,“抱歉陆相,没有拜帖,恕小人不能放行。” 被拦下是意料之中,陆喻舟并未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家小姐与人定亲了吗?” 暗卫按着慕时清交代的话,回答道:“我家小姐昨日刚刚与人定亲了。” 第55章 动心 烟波浩渺的田园小筑给人一种回归淳朴之感, 也会让人感到惬意轻松,可陆喻舟像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生生打破了周遭的恬静。 挥开暗卫, 陆喻舟迈开步子, 这里拢共来过两次, 倒是还记得路线。 这个时辰,慕时清多半在花园里修建花草。凭着对慕时清的了解,陆喻舟直奔花园而去。 暗卫们纵使拦不住, 也不会动粗,毕竟陆喻舟在入仕前, 曾与他们生活过两年。他们还记得少年刚来到慕先生身边时的样子, 总是一个人在溪边漫步,累了就坐在磐石上,从黄昏到日出, 一动不动, 像被石化了一样。 谁能想到, 那个寡言的少年已蜕变成心狠手辣的大权臣了。 来到花园, 果见慕时清在花丛旁浇水。陆喻舟走过去,没有质问, 也没有寒暄,拿起地上的花剪,铰弄起花叶。 听见身侧的动静,慕时清稍一转眸, 指着一株花, “剪错地方了,要剪这里。” 陆喻舟照做,师徒俩在蝉声阵阵中忙活了一下午, 直到夕阳残血才走进凉亭歇息。石桌上摆着果盘茶点,还有一壶沏泡好的乌龙。 仆人端来铜盆,慕时清净手后,拿起帨帕擦手,“是来质问我的?” “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 陆喻舟也递过仆人端来的水,净手后淡淡道:“弟子在先生眼里已经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哪里还敢质问先生。” 得罪老丈人,真是件头大的事。 慕时清笑笑,从袖管里掏出一张红色请柬,“这是小女和齐家郎君的请帖,下月初十还请赏脸来这里喝喜酒?” 红纸金字的请帖上,赫然写着慕宝珊三个字,刺得陆喻舟眼睛疼。他放下请柬,看都没看准新郎的名字,“先生是要替宝珊招个倒插门女婿?” “世家公子。” 陆喻舟沉默,可他的沉默换来了慕时清更为犀利的质问:“怎么,觉得宝珊配不上世家公子?” “弟子没有那个意思。” “那怎么听不见相爷的祝福?” 陆喻舟无奈一笑,笑容干净,不夹杂算计,“弟子想娶的人,要嫁给他人为妻,弟子能大度到哪里去?” 眼前这般无害的年轻人,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陆喻舟,慕时清为两人斟茶后,笑道:“这位齐公子和你一样,都是我的门生,前几年在军中历练,耽搁了婚事,如今回来,也在吏部报了道,快入仕途了。” 陆喻舟对那位神秘的齐公子丝毫不感兴趣,而且汴京也没有姓齐的世家,“这么说,先生铁了心要嫁女了?” “不是我铁了心,是宝珊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阿笙需要伟岸的父亲。” 知冷知热、伟岸...... 陆喻舟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词儿,“若是可以,弟子能见一见宝珊吗?” 无论如何,他想要当面跟宝珊谈谈,听听她的心里话。 慕时清一本正经地回绝道:“两家的婚书都已交送官府了,待嫁闺中的女子,怎能轻易见外男?” “弟子不是小孩子,先生不必拿假话骗我。” “哦?”慕时清神情未变,“此话怎讲?” 盏中茶冒着袅袅白汽,陆喻舟执起饮啜,纤长的睫毛被水汽氤氲,惹得他闭了闭眼,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陆喻舟已经恢复了冷静。 放下茶盏,重新打开请帖,视线落在“慕宝珊”那个“慕”字上面。 “先生还未与邵小姐成婚,宝珊如何能姓‘慕’?”陆喻舟将请帖一点点撕开,扔在地上,似乎并未动怒,“官府也不可能接纳先生为宝珊制作的假婚书。” 倘若不提婚书,陆喻舟或许就信了,慕时清有种搬起石头砸脚的感觉,摇头失笑,也不继续编瞎话,“婚书是假,但齐公子是真,他现在就在宝珊身边。” 一听这话,陆喻舟几不可察地哂了一声,“先生是将半辈子的谎言都用来圆这个谎了吗?” 对面的狐狸太过理智,慕时清又好笑又生气,重重放下茶盏,起身拍拍褶皱的衣衫,“快开饭了,寒舍没有多余的碗筷,陆相请回吧。” 生平仅有的几次被逐客,都是发生在他们父女这里,陆喻舟淡然地捻起一颗红豆饼,“弟子吃完就走。” 谁会贪恋一块红豆饼呢,无非是寻个借口想多留一会儿。他乐意呆着就让他带着,慕时清敞开宽袖,负手走下石阶,信步离开。 坐了一会儿,就听见墙外传来朗朗读书声,听声音分辨不出男女。陆喻舟放下还未品尝的红豆饼,不紧不慢走出葫芦门,见一公子哥打扮的小瘦子正抱着阿笙,站在不远处。 见到小团子,陆喻舟提步走了过去,“阿笙。” 一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阿笙从公子哥的肩头探出身,眼睛一亮,“陆叔叔!” 可没等陆喻舟靠近,公子哥忽然抱着阿笙跑开,发髻上的青色幞带来回摇曳。 跑了几步,公子哥嫌阿笙太胖,弯腰将他放下来,自己跑开了。 阿笙嗦着冰果,傻愣愣看着跑远的公子哥,眼里充满了疑惑。 陆喻舟赶过来,蹲在在他面前,目光温柔,“阿笙。” 阿笙扭回头,将手里的冰果递给陆喻舟,“叔叔帮拿。” 接过冰果,陆喻舟问到:“刚刚那人是谁?” 阿笙记着慕夭的叮嘱,也不知为何要欺骗人,但还是学舌道:“齐家三公子。” 原本,陆喻舟并没有因为假定亲的事情动怒,可他们教小孩子扯谎,这就严重了。心里增了几分薄怒,陆喻舟起身牵起阿笙的手,“跟叔叔说实话,那人是谁?” 阿笙迷茫了,“唔......” 陆喻舟肃了脸色,“小孩子要诚实,刚刚那个人是谁?” 阿笙立马道:“是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