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慕容沁:“主公!” 陈恭笑了一下:“别废话了,跟上!” 慕容沁和慕容迅等人都有些感动,没再多说,大步跟在后面。 陈恭能够收服慕容沁等人,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一个毫无背景家底的穷小子,即便一跃成为最受齐主宠爱的人,也无法令慕容沁这样心高气傲的高手甘心情愿在他麾下。事实上方才沈峤已经一语道破玄机了,陈恭天分极高,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使得他没与《朱阳策》这份机缘错身而过,而他自己又足够努力,不因成为齐主宠臣而满足,所作所为,的确也有成为枭雄领袖的潜力。 再往深一层说,像慕容沁这等出身前朝燕国皇室的人,若非有一身武功在,放在新朝早就失势,他们并非传承世家,皇帝也不会给他们太大的权力,他们所能选择的就是当权贵鹰犬,连齐国的普通贵族都能瞧不起他们,这种情况下,陈恭给了他们一种新的选择,又以自己的表现折服他们,他们自然愿意改投明主,对陈恭效忠。 沈峤固然不了解其中详细内情,但他好歹也算入世这么长时间,在晏无师的熏陶下,多多少少对局势人心有所了解,陈恭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爬到高位,收服人心,的确算是非常厉害。换作晏无师,即使他明白那些人心道理,但因为他性情生来狂傲肆意,未必能像陈恭这样能屈能伸。 这是一条完全在山里凿出来的通道,陈恭身上还有火折子,点亮之后,一路上都可以看见两旁安置了烛台,但因为整座古城下陷坍塌,也许当时也引发了山石部分塌陷,中间有些地方被上面塌下来的巨石挡住去路,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众人需要搬开那些石头之后,再小心翼翼挤过去。 慕容迅有些不放心:“这条路没有蜘蛛了罢?” 慕容沁道:“那些蜘蛛身上有股陈腐臭味,这里没闻到,应该是没蜘蛛出没的。” 正说话间,前面倏然一分为二,出现两条岔路。 众人停下脚步,俱都看着晏无师的背影。 后者道:“走左边。” 慕容迅狐疑:“且慢!你怎么知道要走左边?” 晏无师:“我刚走过右边,有蜘蛛。” 慕容迅:“我们凭什么信你?而且你碰到蜘蛛如何全身而退?” 晏无师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慕容沁按住慕容迅,低声道:“他有玉苁蓉。” 是了,玉苁蓉能解蜘蛛的毒素,应该也能让蜘蛛近不了他的身,慕容迅恍然大悟。 但既然如此,晏无师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带他们出去呢,总不成是良心发现罢? 堂堂浣月宗宗主有这良心,说出去别说旁人不信,连慕容迅自己都不相信。 通道一直是缓慢向上的坡度,这说明他们正往地面上走,众人嘴里没说,心中都渐渐相信了晏无师的话,直到又走了一段路,出现下一个分岔路口。 这次有三个分岔口。 晏无师停住脚步:“方才我只走到这里就回头了。”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选哪个岔口。 但众人也明白了,他们原先最开始进来时,并非通过正常路径,所以现在等于是在重走一遍王城内部通道,这些岔路里头通往各个方向,就相当于中原皇宫,其中必然有一些通往不同宫殿,也有通向王城的,通往王城的那条路才是真正的出路,选了其余的,多走些弯路也就罢了,怕就怕到时候又遇上蜘蛛和猿群,吃不了兜着走。 陈恭问晏无师:“若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条路?” 晏无师没说话。 一直沉默的沈峤忽然开口:“既然都不知道,就在此地做个记号,随便找一条便是了,左右凭的都是运气,若选错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 陈恭:“也好。” 他捡起一块石头,在石壁上划了几道痕迹。 这个动作不由让沈峤多看了两眼。 他虽然知道对方现在武功不错,但先前忙着与猿群搏斗,也没多少工夫去观察,眼下这一笔一划明显是灌注了真气的,白痕入壁三分,可见火候。 划好痕迹,陈恭道:“不如先走中间的?也许这里才是通向外面的。”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慕容迅见晏无师一动不动,不由问:“你怎么不走了?” 晏无师:“这段路,我没走过,我不带路。” 他说话有种细微的停顿感,旁人没有察觉,沈峤却注意到了。 慕容迅冷笑:“谁知道这趟路你到底有没有走过,现在你不先走,焉知是不是在半途设了什么埋伏等我们?” 若换了从前,给慕容迅一百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对晏无师如此说话。但人就是这样,当看见别人打败他,而且看见他落魄的样子时,心中对这人的定位也会一落千丈,以致于产生自己也能打败他,此人不值一提的感觉。 晏无师没有接话,因为他直接出手了。 慕容迅就站在旁边的,对方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抽剑,脖子就已经被狠狠拧住,整个人被按在石壁上! 慕容沁一掌拍向晏无师,却被轻飘飘一把剑鞘挡下。 沈峤淡淡道:“尚未脱离危险,诸位就要自相残杀了吗?” 慕容迅抓向晏无师,但还未等他抬手,晏无师就松开了他,退到沈峤身后。 陈恭喝道:“都住手!” 他对慕容迅道:“晏宗主原本不必去而复返来找我们,但他既然肯这么做,我们反倒是要多谢他,以后你不得无礼。” 又朝晏无师拱了拱手:“我代三郎向晏宗主赔罪,既然中间这条路是我选的,就由我走前头罢!” 说罢拿着火折子便往前走。 虽然表现出一马当先的勇气,但陈恭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小心,稍微有点不对就停下来察看半天。 但也许真是上天眷顾,他们这一次竟然赌对了,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出了通道,穿过王城,回到他们原先掉下来的地方。 从这里再找出口上去,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很难,但陈恭等人只需要轻功纵身跃上,再以兵器固定住身形,一步步攀爬上去即可。 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差点没被猛烈的阳光刺瞎,但同时任何一个在地底待了三天险些丧命的人,都会觉得这阳光太过珍贵。 沈峤用布巾蒙住眼睛,避免眼睛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刺激而失明,过了片刻,等眼睛稍稍觉得适应了,才慢慢将布巾挪开,他发现晏无师就在自己身后,对方的布巾不知何时已经被弄丢了,只能用手遮挡双目,一面又贴着沈峤,似乎怕他跑了,这动作莫名透着点儿傻气。 陈恭问:“不知沈道长与晏宗主以后有何打算,我们回齐国的话也得经过长安,两位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们一程,也免得晏宗主身份曝光之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此行本为打开太阿剑取出帛片,眼下明知帛片就在晏无师那里,却提也不提,显然是已经记住了内容,但他这番话并不仅仅是向沈峤示好,表现自己大度,还在向沈峤和晏无师说明自己无意透露晏无师的行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陈恭,的确是不能用旧日眼光来衡量了。 沈峤看了晏无师一眼:“多谢好意,我另有去处,至于晏宗主,还是由他自己作主的好。” 晏无师:“我跟着你。” 陈恭不以为意地一笑:“也罢,那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下不大不小,总还有相见之日,希望下回见面时,晏宗主已经恢复如初,沈道长也能重新执掌玄都山了。” 沈峤不置可否,拱手:“不送。” 他们想要离开吐谷浑,必然得循着原来的路,去那个小镇上歇脚买马,然后才能回吐谷浑王城,再由此离去,但陈恭与他们本来就是两路人,沈峤还有许多事想问晏无师,就不打算与他们同行。 目送三人离去,在细砂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随后一阵风吹过,这些印记又消失无踪,沈峤回过头,对晏无师道:“陈恭不是个大度的人,你拿了他的帛片,就算他能记下内容,心里也会记恨你,回头会为你带来麻烦的。” 晏无师定定看着他,忽然委屈道:“美人哥哥,那不是我拿的。” 沈峤扶额:“我知道,是你之前那个……那个晏无师,但总归在你身上,不是么?” 晏无师欢喜道:“你能认出我们吗?” 沈峤沉默片刻:“若换了你别的性情,怕是之前那一走,就绝不可能再回去了。” 晏无师:“我真高兴,你没有将我错认,我知道他将你抛下,心里十分着急,拼尽全力才控制了身体重新走回去的。” 他拉住沈峤的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沈峤长长叹了口气:“他不那样做,就不叫晏无师了,真正的晏无师,也不可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只是没想到他那样的性情之中也会衍生出一个你来,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 晏无师的笑容里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狯:“不是的。” 沈峤不解:“什么?” 晏无师:“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要等他们走很远吗?我肚子饿了。” 第68章 虽然之前在婼羌古城下面共同抗敌,但那是因为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回到地面之后,陈恭三人面对沈峤也许暂时并不占优势,但他们手上却有一个最大的把柄,那就是晏无师在五大高手围攻之下,根本就没有死,还被沈峤救走。 这个消息一旦走漏,参与围剿晏无师的五方势力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而沈峤到时候势单力孤,未必能对抗那么多人——即使陈恭暗示自己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但沈峤如今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他,自然万事小心谨慎为妙,以免重蹈覆辙。 从此处回吐谷浑,必得先经过他们上次歇脚的那个小镇,但沈峤不想再与陈恭碰面,所以并没有在小镇上找客栈,而是在小镇外寻了一户人家借宿几日。 这户人家的家境比般娜家还要糟糕,连羊rou汤都端不出来,只有油饼,空屋子也不多,只能腾出一间。 “你之前曾说过,玉苁蓉对外伤有奇效,你拿了那么多玉苁蓉,想必头伤痊愈有望了?” 晏无师从袖中摸出一枚玉苁蓉递给沈峤:“给你。” 沈峤奇道:“给我作甚?” 晏无师:“你在婼羌地底也被那些猿猴抓伤了罢,玉苁蓉汁液有限,效果也平平,不如果实来得好。” 沈峤接过玉苁蓉,忽然问:“你是阿晏,不是谢陵罢?” 晏无师沉默片刻:“你怎么知道的?” 沈峤摇摇头:“你话太多了,谢陵半天都不会说半句话的。而且以我对晏无师的了解,他是一个半点不肯委屈自己的人,虽然几种性情各有不同,但许多本质是不会变的,在般娜家里那几天,有羊rou汤喝,谢陵就绝不肯碰油饼,就算只有油饼,谢陵也只会强忍着不吃也不说话,可现在你虽然明显露出不喜的神情,却还吃了油饼。” 晏无师扑哧一笑:“阿峤,我不知你对我们一举一动竟如此关注,真是让我好生受宠若惊!” 沈峤:“若不看得仔细些,我只怕我这笨人又被骗了还浑然不知。” 这话说得悠然平和,不带丝毫怨愤,不知要经过世间险恶多少次千锤百炼,才能锻造出这样的侠骨柔肠。 晏无师轻轻叹息:“阿峤,你若是笨人,那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沈峤失笑:“多谢你的夸奖。” 晏无师甜甜蜜蜜问道:“那你是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谢陵多些?” 沈峤一愣之后,敛眉淡道:“不管是你,还是谢陵,又或是其他性情,都只是晏无师一缕心魔,既然已经拿到帛片,修补魔心破绽指日可待,届时你们都会消失,晏无师依旧还是晏无师,我的喜好并不重要。” 晏无师笑道:“你说得对,我们终究都是依附在晏无师身上衍生出来的,不可能脱离晏无师这个身体而存在,所以你最喜欢谢陵,是因为谢陵最不像晏无师,对不对?” 沈峤没有回答,只叹道:“在婼羌的时候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先歇息罢,我也累了。” 没等对方说话,他便阖上双眼,盘膝打坐。 这几日在婼羌古城内,虽步步惊险,沈峤却另有体验,那些猿猴虽不如人类狡猾多虑,但它们不死不休,凶狠更胜人类三分,与它们搏斗时,屡屡有徘徊生死之感,而在险死还生之间,对武道的体悟又更上一层。 当初在半步峰落败纯属意料之外,落崖那一刻沈峤心中充满愤怒与不可置信,与常人无异,但之后阅遍人心世事,他一颗柔软心肠终于也淬炼出来,游走生死从容不迫,这种心境直接体现在他的剑道之中,一套沧浪剑诀,从前使出,即使变化万千,挥洒自如,也少了两分看淡生死的随意,如今再使出,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朱阳策真气在重塑经脉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与他原本的心性互相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