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柴瑞道:“有吃三口以上者,十军棍!” 将士们忙道:“听令!”然后是一片笑声,间或哭泣的声音。 柴瑞像是回味着方才吃的饼,说道:“我倒是该吃三口的,那饼真是好吃,有核桃,花生,蜂蜜,还有……” 杜方笑:“葡萄干,苹果干……这是姐儿教他们做的。” 柴瑞看凌欣:“这该是他的口粮了,他都给了你,对你真不错呀。” 凌欣差点翻白眼——知道是给我的,怎么没让我吃一口?!我都快饿死了!可是她不能这么小气,何况一会儿就有吃的了,只笑着说:“我喜欢欺负人呗,大家都对我很好。” 其实她也看出这个少年对她特别亲近,可是他才十四五岁!自己拿他当儿子养大的!能干什么?只能装不知道! 柴瑞呵地笑了一声,扭头对杜方道:“艾重山,很不错的名字呢……” 杜方笑着说:“是姐儿给他起的名字,他是我们上云山寨的第一个冬天,在云山脚下捡到的,被人遗弃在雪地里,已经冻得半死了。姐儿用雪给他擦了手脚,才保住了四肢。那年他多大?五岁?” 凌欣摇头:“他那时话都没说全,看着像五岁,也许更小。” 杜方叹息道:“人心最狠哪,那孩子穿的挺好的,可扭了脚,坐在雪中动不了,就知道哭。” 柴瑞紧抿了下嘴唇,问道:“你们没找找他的亲人?” 凌欣鼻子出气:“找到了又如何?扔了他的,弄不好就是他的亲人。” 柴瑞知道凌欣这怨气是从何而来,有些难过地看了凌欣一眼——当初谁不知道,安国侯就是把这个女儿“扔”了。 杜方摇头:“我一直留心着,想看看有谁找他,可这么多年了,没人到云城附近说丢过个孩子……” 柴瑞叹气,对凌欣说:“姐,我知道你心软,那时在晋元城,最后下不了手杀人。可是这同情之心,是慈悲心肠,不能算是……”他皱眉想词儿:“嗯,这么说吧,日后jiejie选婆家的时候,不要想什么同病相怜,而是要挑有担当的男子……” 凌欣瞪大眼睛看勇王:“说什么呢你?!”小屁孩竟然教训起我来了?! 杜方也一脸愕然,可不及说话,林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成群的百姓牵着被栓了嘴的马匹走来。韩长庚走在最前面,他比那些少年们有眼力,一见到柴瑞的装束,马上向前,对柴瑞深施一礼:“勇王殿下!吾等救援来迟,万望恕罪!” 柴瑞忙将他虚扶了一下,说道:“多谢壮士前来,何罪之有?” 看到韩长庚如此郑重其事,凌欣脸上有些尴尬——自己刚才还说那三个少年没礼貌,可自己也好不了哪儿去吧?自己从没有研究过对皇族该行什么礼,见到勇王柴瑞,一直对他颐气指使,完全忘了在这个世界,君和臣是有明确的区别的。 她来此十年,除了一开始在安国侯府装了次傻之外,一直是在山寨野外奔波,这些年,如果要与人谈论商务,她是个出主意的,韩长庚杜方杜轩都会挡在她前面,为她出面与人周旋。她前世虽是个城市精英土豪,此世,她就是个不谙礼节的乡野之人,这么说来,她还真不适合去京城呢…… 凌欣边想着,可没忘向韩长庚行礼:“干爹!” 韩长庚高兴地看着凌欣点头:“姐儿!你看着瘦了……但是没事就好!”他又与杜方相互见礼。柴瑞见人都到了,就让石副将去整合军队,杜方和韩长庚两个人一边谈论着,一边走入人群中,领着人们前来帮助伤员。 不久,民众们帮着兵士们搀扶了伤兵上马,队伍成列,准备出林了。 艾重山牵来一匹黑马,将缰绳交给凌欣:“姐,你的马。”凌欣谢了声,接了缰绳,余光见柴瑞还空着手,忙将手里的缰绳送了送:“殿下?您骑这个?” 柴瑞回头看到凌欣假惺惺的笑容,哆嗦了一下,说道:“姐,你能不能不这么假笑?我还饿着呢,肚子已经很疼了。” 凌欣哈哈笑,一甩头说:“算啦!不讨好你了!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长驻京城,就躲在云山寨当我的粗野之人吧!”咱不费那劲去和皇族打什么交道! 柴瑞低头一笑,轻语道:“那可不见得……” 凌欣问:“你嘀咕什么?” 柴瑞抬头板着脸说:“没什么。” 韩长庚牵着一匹黄骠马走到柴瑞身边:“殿下,这匹马最强壮,我们一路来,它的脚力也最好,您小心些,这些鞍鞯都是临时找的旧物,不结实。” 柴瑞道谢,接过缰绳,见凌欣还看着他,说道:“走吧!”他翻身上马,凌欣这些年也没白练的马术,麻溜地上马引缰,领头往林外走去,她边走边回头对柴瑞说:“我原本的打算是让你带着三百骑兵先行离开,沿途传出消息,戎兵知道你成功脱身,就不会再追着打了……” 骑在柴瑞身后的石副将马上道:“殿下!就依此计吧!只要殿下能脱身了,吾等……” 柴瑞一摆手,引着马避开树木,说道:“这就叫‘计’了?你们真不讲究。我就是先走也不能现在就走,怎么也得将大家带到方才jiejie说的宣城,看看宣城是否牢靠,是抵御之所。不然,万一戎兵以为我还在,挥兵过来,我们的人不又要落入重围了吗?” 石副将又要开口,凌欣说道:“也是!九十九里者半,崖上沟壑都走过来了,这百十来里路却先跑掉,太没面子!” 石副将急了:“姑娘!殿下生命重于泰山!不可如此儿戏!” 凌欣忙笑着说:“好吧好吧,别紧张。你想想,戎兵如果上了山崖,发现了我们走的路,追着过来,怎么也得晚一天。他们在此地出了林子可没有马,也走不快。若是他们从外面绕,我们和那边主力的戎兵之间,隔着一条山脉,除非他们知道我们出山的地点,怎么也不能很快就找来。所以,我们该至少有一天时间,尽快走就是了。” 石副将被教训得脸红,柴瑞微笑着说:“就按jiejie说的,无伤的断后。还有,让人去宣城传个信儿,准备接应。”石副将有些不甘地点了下头,停了马,向后骑去。 见他离开了,凌欣对骑到了自己身侧的柴瑞低声说:“我是觉得戎兵们不会这么快到,才让你与大家一起走。若是戎兵来了,你可一定要先走!” 柴瑞叹气道:“我明白,但愿我们不用这么做。” 凌欣这才放心。 他们出了树林,凌欣和韩长庚打头,柴瑞被人劝回到了队伍中间,杜方领人断后,百姓搀扶着军士们,牵马驮着伤兵,沿着一条土路行进。 沿途荒凉,只有些散落的农户。天色几乎全黑时,他们到了宣城。 宣城并不大,但因接近北境,建得十分坚固。宣城县令在得到飞马来报后,已经在城头处眺望了半天,看他们到了城下忙开门迎接。 几个穿着官服的人出了城门,柴瑞骑到了队伍前面,凌欣退让到旁边。官吏们向柴瑞行礼,有人还声音呜咽,柴瑞被他们簇拥着进了城。 这一夜,军民入宿城中百姓之家,柴瑞等高级将领宿在了官府衙门。 凌欣总算吃上了一碗热粥,她沐浴后忙去见了韩长庚和杜方,叮嘱他们注意戎兵的动向,明日无论如何,三百骑兵一定要送勇王回京了。韩长庚和杜方见凌欣脸瘦得现了颧骨,都催促她去休息。凌欣也不客气,她已经几个夜晚没睡好了,到了为她指定的院落后宅小屋中,倒头就睡,人事不知,一直到有人在外面山响地打门,凌欣才回过些神儿来。 门外有人喊:“梁姐儿!殿下催你起身了,马上就要出发了!” 凌欣觉得眼皮沉重如铅,含糊着说:“让他们先走吧!我不去京城了……” 第21章 进京 她的屋门还是咚咚响,县令娘子在外面放声大喊:“姑娘!快点呀!殿下都等你半天了!是殿下呀!勇王殿下等着哪!……”她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凌欣使劲睁眼,勉强地说:“好吧,给我片刻。”她无精打采地起来,匆忙地洗漱,拿了自己的小包裹,出了房门。县令娘子特别不高兴地看她:“姑娘!你怎么能让勇王殿下等着你呢?我半个时辰前就来叫过你!” 凌欣一愣:“叫过我?!” 县令娘子说:“叫过呀!你说就起来!” 凌欣暗汗:她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她们走出后宅,杜方站在月亮门边,凌欣忙向杜方行礼,杜方说:“我知道殿下要你和他去京城,我与韩兄商议过了,他跟着侯爷十多年,和贵人们打过交道,该比我熟悉。他就带着三四个孩子陪你去,等戎兵退了,将士们回师,我就领着其他孩子们回山寨。” 凌欣想了想,杜方行事可靠,带着大家回山寨让她放心,就点头:“好,杜叔,那边的事情就靠你们大家了,我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定会回来。”杜方眼里似乎闪过什么,但是他马上说道:“姐儿,你不要担心,小寨主已经十八岁了,轩郎这些年琢磨那个易经,很有些心得,我在江湖上也有个虚名,该不会有问题,你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在京城玩玩。” 凌欣笑笑:“我还是觉得在山寨舒心。” 杜方嗯了一声,看着凌欣欲言又止,可是笑了一下,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凌欣与他走到前院,见前院已经站满了将士,柴瑞被围在中间向她望来,门外传来阵阵马嘶。 韩长庚拿着凌欣的大刀走过来,低声对凌欣说:“怎么才出来?大家等了半天了?城周围没有戎兵,可是殿下还是应赶快离开此城。”他说话的口气里有股强烈的酒味儿,人看着也有些醉醺醺的。凌欣以为他是因为成功脱险而喝酒庆贺,自然不能说什么。她刚想说自己还没有吃早饭,可是看到大家都对着她的脸,她只好对众人行了一礼,柴瑞远远地向她点了下头,说道:“我们出发吧。”一群人渐次出门。 韩长庚将大刀递给凌欣,凌欣接过来,用刀鞘上的绳子,将大刀绑在了背上。杜方又低声和韩长庚交谈了几句,艾重山跑过来,眼泪汪汪地对凌欣说:“姐!我要和你去京城……” 杜方拉住了艾重山的胳膊,说道:“你还太小了,别去给姐儿惹麻烦……” 艾重山哭了:“可是……那去的李柱儿……和我一样大……” 杜方安慰着:“看看,你爱哭呀,可见没他大……” 艾重山呜呜地哭出声来,凌欣匆忙地说:“重山,别哭,乖,我……我从京城给你买好玩的。”她绝对是把他当个小孩子看待! 艾重山抽抽搭搭地说:“那姐……别忘了……我在寨子里等着。”他也的确是个孩子! 杜方对韩长庚说:“韩兄,快带姐儿去马棚吧,殿下都出门了。” 韩长庚和凌欣向杜方行礼告别,杜方把还在抹眼泪的艾重山拉走了。 韩长庚带着凌欣去牵马,一路低声教导凌欣:“姐儿啊,对勇王殿下要有礼呀!咱们在山寨,不知道这些事,路上军士们告诉我,这位殿下是皇上宠妃夏贵妃所生,在陛下膝下长大,特别受陛下的喜爱呀!他自幼习武学文,少有地全才呀!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平易,别说宫内,就是京城内外,都没人说他不好。他入军后,对赵老将军持弟子之礼,虚心请教,平时与将士一同cao练,极受上下人等的尊敬。这次突围,他为了掩护赵老将军的儿子,自己抢了战旗,带兵引开了敌人,才被逼至绝境。这些将士们谁不说他英勇仗义,爱兵如子……” 凌欣一下子笑了:“如子?他的儿子才半个月大……” 韩长庚继续谆谆教导:“姐儿呀!他不是个平常人哪!我和他一见,就觉得他稳重和蔼,待人以诚,他和咱们寨里那些毛孩子不一样呀!” 凌欣点头,也叹气:“可我怎么觉得他和那些毛孩子没区别……” 韩长庚严肃:“梁姐儿!” 凌欣忙说:“好!好!干爹,我一定有礼貌……一些。”韩长庚从栏杆上解了马缰给凌欣,两个人牵马出门,见一队兵士已然上马了,几个山寨的少年也在马上,一脸兴奋的样子向他们招手。 宣城令向柴瑞行礼,柴瑞攀鞍上马,回头寻找,韩长庚忙示意凌欣随他上马,柴瑞隔着人群见凌欣上了马,笑了一下,打了个手势,马队启动,马蹄哒哒响,在清晨时分出了宣城。 这次,领路的向导是宣城令派的,他带着队伍向东南方向奔驰而去,一天就出去了两百多里。稍加休整之后,次日又是带队狂奔,柴瑞让他慢点儿,他说是宣城令下的命令,要连奔三日,不然他在城里的家人就要遭板子,柴瑞哭笑不得,只好跟着狂跑。 这种狂奔将凌欣的骨头都颠垮了,第一天后她就用布紧扎了大腿跟,第二日大腿还是被磨得红肿不堪。柴瑞第二日傍晚来见她,看到凌欣灰败的样子,问她是不是要辆马车。凌欣知道宣城令的意思是怕柴瑞被戎兵追上,她可不敢耽误速度,只能咬牙说自己跟得上,柴瑞就没再坚持。 三日过去,他们已经远离了边境地区,向导才放缓了速度。 进入内地后,他们的日子变得好过了,每到了大的城镇,不仅官员们,连平常百姓们都涌出城来迎接勇王。这三百来人不像是逃亡的残兵,反而像是得胜的英雄。每一入城,柴瑞就被各色人等环绕着,宴饮不断。他们这些同行的人们自然也沾光,吃香喝辣。 凌欣只和韩长庚在一起,再也不敢往前面凑了,她最受不了这种应酬。柴瑞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虽然还是消瘦,但露出英俊的眉宇,如星朗目,笔直鼻梁,含笑的唇角,变成了顶级帅哥一枚,凌欣回想在崖上初见柴瑞时他的样子,虽然才是月前,已觉得是上辈子了。 他们到了京城时,季节已是夏天。绿树如云,蝉鸣处处。 远在京城之外十里,就有人张了彩棚等着他们。凌欣远远地看着,柴瑞跳下马来,与前来迎接他的朝臣们一一见礼,最后,有一个没穿官服的白衣青年人,柴瑞和他行礼后,两人忽然拥抱,许久都没有放开。 这些人围拥了柴瑞,喧嚣半晌,然后分散开了,柴瑞回来上了马,官吏们有的坐轿,有的上了马车,那个白衣青年也转身离开,凌欣遥遥地只看见了他的背影,却觉得此人动作之间,风姿挺拔,行止洒脱,带着种说不出的优雅高贵,心说这该就是柴瑞总提起的他那个“云弟”了,看来他不在指定来的官吏中,却亲自来迎接柴瑞。 官吏们的车驾开路,勇王骑马领着三百人入了京城。城门处,军士们对勇王肃然行礼,进了城里,街道两边有许多人对着勇王大声哭喊,众多的女子们往将士们身上扔荷包彩缎,凌欣与韩长庚走在队伍中间,也被些脂粉之物打中,很有些不好意思。 入城后,柴瑞带着十几个将领,跟着朝官们去了皇宫,余下的人都随着雷参将前往勇王府。 勇王府前,几百人成列等候着,看来是早就得了消息。 雷参将的队伍到了府门口,兵士们纷纷下马,王府的护卫和家丁们一拥而上,帮忙的帮忙,问候的问候,还有些人抱头哭起来。 凌欣与韩长庚下了马,几个山寨的少年人到了他们身边,大家站了一起,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像是闯入了别人家的外人。 过了会儿,雷参将带了个老人走了过来,对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勇王府的总管余公公。” 听说是公公,韩长庚和凌欣忙行礼,凌欣就是再不懂事,也明白有皇宫关系的人都不该得罪,何况这个人还是勇王府的总管。 余公公长得矮胖,脸圆得像个白面馒头,年纪该是在三十五到五十之间,但因为脸圆得没皱纹,没法判断实际岁数。他的小豆眼眯缝着,根本看不见白眼珠。他飞速地将几个人都看了一遍,笑着回礼:“这可折煞老奴了,老奴余本。” 雷参将拱手说:“余公公费心了,我带着人去休息了。” 余公公挥了下手说:“去吧,老奴来照顾这几位壮士。” 见勇王的参将都对余公公如此有礼,韩长庚更不敢疏忽,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们一直与军士们同吃同住,可以随他们去。” 余公公还是笑眯眯地说:“您们是贵客呀,雷参将说殿下吩咐了,要好好招待的。” 韩长庚忙摇手说:“不必不必,姐儿这里大概要烦劳一下,我们随便就可以了。” 余公公看向凌欣,凌欣规矩地说:“我干爹客气了,我一点都不讲究,请余公公千万不要麻烦。”给我口水喝行不行?咱们别在这里闲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