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以往他来的时候，众人都是爱理不理的，虽然这次他们的目光十分隐晦，但还是让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班尼迪克本能地起了疑心。

    班尼迪克又一次穿梭在众人之间，走过肖承以往待着的地方，视线径直扫了过去。不得不说，肖承平日里尽量降低存在感的行为起到了一定作用，班尼迪克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肖承不在实验里。不过，此时的班尼迪克正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受过的训练让他的警觉心高度提起，他的视线扫过了那片地方后，愣了一秒，好像察觉了什么，视线又缓缓扫了回去。

    叶溯紧张得捏紧了烧杯。

    班尼迪克盯着那片地方，很快就意识到他来了实验室这么久还没看到肖承。他便理所当然地将众人默默注视带来的不适归结到了肖承的不见上。他重新审视起这个实验室的角角落落，确认没有肖承的踪迹后，鹰隼般的蓝眼睛转向叶溯：“肖承呢？”

    叶溯心里一个咯噔，正当他手忙脚乱地组织语言时，李弘厚似随意地一开口；“他在低温室里，他无聊得将实验室都摸遍了，现在在摸低温室。”

    姜还是老的辣，叶溯忙顺着老师的话笑道：“肖承都快发霉了，正好低温保鲜。”

    “哦？”班尼迪克将信将疑，他当然不是怀疑肖承不在低温室——连只鸟都飞不出实验室，除了低温室就没地方可去了，他是怀疑肖承在低温室的目的。

    班尼迪克意味不明地盯着叶溯的微表情，叶溯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班尼迪克眼中顿时精光一闪。莫卡和韩业都教过叶溯在武力上制服别人，却没教他如何在心机交锋上稳坐泰山。

    “无聊的话，我去陪他解解闷。”班尼迪克扯出一个笑，返身往实验室走。

    众人一致抬头看他，都暗道一声大事不好。

    叶溯握着烧杯的手感到无所适从，脑海中剧烈地翻滚出无数零碎的想法，在班尼迪克经过他身边往低温室去的时候，叶溯当机立断地将烧杯倾斜，大量的溶液泼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看上去就像是被班尼迪克碰倒的一样。

    叶溯发出一声痛呼，离他最近的李弘厚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大声喊道：“快清洗，我们需要医生！”

    实验室便迅速默契地乱起来，几个正在做实验的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忙惊慌地往叶溯这里跑，正好挡住了班尼迪克的路。

    “这瓶溶液有毒性！”叶溯惊慌地喊。

    这个时候，班尼迪克也顾不上肖承了，连忙回身查看叶溯的情况，他手臂上的衣服确实被腐蚀出破洞。叶溯可是剥离寄生元素的主力军，哪能出意外。

    班尼迪克当即拿出传呼机喊医生过来，李弘厚带着叶溯去水槽清洗，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速救的方法。

    实验室变得一片混乱，在混乱中，班尼迪克无法注意到有个人在低温室的门铃上用力按了几下，这是他们事前为防万一设置的暗号。

    低温室里的几个人听到铃声脸色一变，连忙轻轻晃动了下肖承留在外面的绳索。

    感觉到绳索波动后，肖承也立即知道外界出了情况，当即快速顺着造好的台阶往回跑，到了低温室，将装着融冰液的箱子和绳索都藏在了台阶上，又和其他人合力将一台巨大的制冷机推移，挡住了墙壁的缺口，确定一切万无一失后，肖承才装作好整以暇地往外走。

    一打开低温室的门，看到这么多人乱作一团，肖承讶异地问：“发生什么了？”

    班尼迪克匆匆回头看到了肖承。

    此时医生也过来了，连忙去给叶溯看手臂上的伤，“还好处理得及时，没大伤，只有皮肤组织被损害，涂点消炎药很快就能好。”

    叶溯抽着凉气，让医生涂上消炎药水。利奥波德听到消息还特意来慰问了叶溯一番，有了这么一个插曲，班尼迪克也没再揪着肖承不放。

    等人陆陆续续地都离开，众人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肖承倒有些于心不忍，问叶溯：“还好吧？”

    “我有分寸。”叶溯笑笑,“你呢？情况怎么样？”

    “有五十六层台阶了。”肖承说，“按照我的估计，一百八九十层就可以突破冰层。”

    “那好，抓紧点赶紧离开这里。”

    要是拖到了晚上更不好行动，叶溯他们有固定的睡眠时间，但班尼迪克那群人可是轮班来的，即使他们睡觉的时候也会隔断时间来看会儿情况，要是看到肖承不睡觉还在低温室，那疑点可就太多了，只能趁现在抓紧时间。

    接下来众人更加小心，一连瞒过了两批来巡逻的人，他们不是班尼迪克，警戒心明显有所不如。

    终于，他们等到了肖承的好消息。等第三批巡逻的人离开的时候，他们纷纷穿上防寒服走进低温室。融冰液化成的阶梯就那样从一个缺口开始往冰川深处延伸，幽长幽长，另一端是广阔的外界天地，尽管是一片漆黑。

    众人惊喜地对视，然后有序地排好队，肖承自然是要领头的，唯二的年轻人叶溯垫后。

    这条路走进去才感觉到寒冷，即使有防寒服也不行，不知道肖承如何是在这样的低温下手脚麻利地堆出这么长的路。不过他们快速地攀爬着平缓的阶梯，身体很快热起来，与此同时，心也跳得越来越快，没人再感觉到寒冷。

    走了大约十分钟，肖承停了下来，因为前面还有一段路他没有融化，这已经离冰层地面很近了，一旦被融化开就会被外界注意到，他只得留到现在才继续铸路。

    经过这一百多层阶梯的练习，肖承造台阶的手法简直出神入化，看得他身后的人一愣一愣的，其余几层阶梯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完成了。

    在钻出冰原表面的时候，他们头上的照明灯已经暴露在漆黑如墨的南极夜里。

    他们也没想着掩藏，没有灯，对于这群上了年纪的教授们来说，南极冰原简直寸步难行。

    肖承利索地拿出探照灯，对着遥远空旷的天空，明明灭灭多次，时间间隔不一，他这是在向同伴发出信号密码。而基地则第一时间发现了这诡异的灯光，他们虽然看不懂信息，但这隐秘的频率让他们知道这绝不对普通的科考人员，科考人员迷失在南极只会使用人人都懂的国际求救信号。

    基地上下立即响起了警报。

    “我们快走！”肖承等最后的叶溯也爬出冰层后大声喊道，他们只要撑到主和派注意到他们并且向主战派强力施压就可以被解救了！

    第131章 忌惮

    基地像锅热油被扔进了一块大冰块，嗤嗤地沸腾起来。

    利奥波德才刚刚睡下，就被警报声惊醒，连忙披了件大衣，对着传呼机喊道：“什么情况？”

    “有不明人员出现在基地一百米外！并使用特殊暗号！”

    利奥波德低声咒骂了主和派几句，便跑向主控室，他还以为是主和派搞了什么幺蛾子。

    然而在半途，主控室里的人送来了进一步的消息：“经红外线探测，一共有十六人！”说到这里，说话的那人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古怪，“他们好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我隐约能看到一个洞？”

    他不确定的语气完全不符合特种部队的作风，让利奥波德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怒气显现的同时更感到奇怪，脚步加快了更多。

    主控室的中央大屏幕显示着一副十分清楚的红外线成像画面，但是由于叶溯他们都穿着又黑又厚的防寒服，只能隐约看到十几个人在冰原上狂奔，根本无法辨认究竟是谁。

    “他们快要离开红外线摄像区域了。”一人说道，将镜头拉向阶梯的出口，在图像上看只是一个更加黑的斑点，“这是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地方，此前红外线探测仪未发现任何异常。我们也曾向他们发出询问的信息，但不被理会。”

    利奥波德紧紧盯着那块黑斑点，再一想到那十六个人，十六这个数刚刚和实验室里的人对应……利奥波德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尽管觉得十分荒谬还是立即呼叫班尼迪克：“去实验室看看！”

    班尼迪克自然也听到了警报声，正严阵以待，却没想到接到的命令是查看基地内部情况，但他也不敢怠慢，迅速和身后的一个小队急奔至实验室。

    当实验室的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班尼迪克心里就咯噔一声，安静得不像话。他急速奔到低温室，看清里面的状况，他那怎么也不肯相信的思维仿佛被什么钝器重重一击，倒吸了一口凉气。

    “喂喂！情况如何？”传呼机里传来利奥波德的询问。

    班尼迪克拿起传呼机，近似麻木地往前走了几步，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然后将传呼机送到嘴边，语气都变了调，这在他的特种兵生涯里从未发生过：“他们逃跑了！”

    此时，其余得小队成员也都走了进来，看到那个嵌在墙壁上的洞口就像看到了一个野兽张大的嘴一样，难以置信地喊道：“上帝！”

    这的确像是上帝创造出来的神迹。

    利奥波德狠狠捶打了下桌面，他不知道叶溯等人究竟是如何逃走的，但能让班尼迪克如此震惊手段必然超乎寻常，他迅速冷静下来，下达了一连串命令，派出了五辆越野车追赶那十六人。

    他本人自然也在追捕行列之中，当他离开主控室，最后看了眼红外屏幕，叶溯肖承至少已经跑出了上千米。

    班尼迪克也立即返回基地大厅，急忙加入追捕队伍，当他坐在副驾驶位时，向后座的利奥波德解释情况，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说道：“他们竟然在冰里面挖了一条隧道！”

    “挖？”利奥波德对这个动词十分不满。

    班尼迪克：“原谅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条通道是如何形成的，但我看到的就是那样，一条隧道凭空出现在那里，让他们离开了铁打的基地！”

    当越野车开到叶溯他们爬出来的洞口时，车停了下，利奥波德摇下车窗，这才清晰地看到那条隧道的一端，那圆润的切面根本不像是利器挖凿出来，叶溯李弘厚他们也远远不可能挖出这么长的一条隧道来，南极的冰川不夸张地说，硬度和铁也相差无几。除了化学手段，没有其他可能了。

    “继续追！”利奥波德摇上车窗，脸上同样出现匪夷所思的神情。

    “不可能！”

    一声近似凄厉的叫声在低温室陡然响起。

    米兰达博士见鬼般地盯着那条隧道，原本无神耷拉着的眼皮仿佛被什么硬生生地吊了起来，眼珠凸出得恐怖。

    班尼迪克留在这里的守卫，几人站在洞口旁，还有几人打开了探照灯，朝隧道里面照着，灯光毫无阻碍的一路倾泻向前，冰川台阶亮晶晶的，明亮的灯光被冰块折射散射，似乎变得迷蒙温和，像团柔光在台阶隧道里起起伏伏。

    让在场信教的众人都产生了一种这条阶梯能通往天堂见到上帝的错觉。

    他们只会震撼，但米兰达博士瞬间想到这“神迹”背后蕴含的化学奇迹，可以瞬间融化冰川的一种神秘化学剂，这需要什么原理？这需要哪些成分？

    米兰达又尖叫了一声：“不可能！”这比寄生元素更难以让她接受，所以她发出了她晚年能发出的最大声音。

    她的叫声让不少人觉得耳朵不适，正想让她的助手把她推出去时，却看到米兰达博士的脸忽然扭曲，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浑身抽搐痉挛，如果不是厚厚的防寒衣物撑住她，恐怕早就滑出轮椅。

    “快送到医生那里去！她犯了心肌梗塞！”

    一人高声喊道，助手惊慌地立马推着米兰达博士就往外面跑。

    低温室内那条安静神奇的路，冰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这条似乎可以通往天堂的路，让走过去的人得以继续信仰上帝，也让看到它的米兰达博士真正去见了上帝。

    越野车在冰原上不敢开得太快，地面太滑，一不小心就容易失去对车的掌控。

    忽然，他们听到一阵兽类的吼叫声，司机顿时将本来就不快的速度放得更加慢了，班尼迪克则迅速拿出一把枪，眼神则盯着车载红外线探测仪的显示屏，上面还未探测出什么来，一片空旷的冰川。

    “是南极狼。”只听声音他们就能判断出来物种，“听这声音似乎是在搏斗中！”

    利奥波德立即吩咐司机：“快！朝着声音方向走！”

    在这时候，能和南极狼狭路相逢的除了叶溯那群人不做其他猜测。以叶溯他们的武力，想要和南极狼搏斗无异于找死，除了肖承没人能在南极狼的攻击下活下来。利奥波德可不想他们出什么意外，一来寄生元素还没被剥离，二来无法像主和派和科学家的国家交代，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批人出了危险，那简直是人类化学的灾难，甚至说是末日也不为过，利奥波德虽然行为上没有尊重他们，但在心理上却是敬仰的，他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

    利奥波德只能希望他们遇到的南极狼不多，肖承能暂时抵挡一阵，等到他们赶来。

    司机发挥出了自身最高超的驾驶技术，车位上的人也都拿出武器，上膛架在车窗上，随时准备战斗。

    但渐渐的，他们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随着吼声越来越近，他们只听到了南极狼的叫，却没听到哪怕一个人的说话声。在空旷的冰原，声音应该能传很远的。

    难道人都已经……

    众人心里浮出不妙的猜想，很快，越野车离狼群越来越近，当车上的人看清楚情形时，均诡异地沉默下来，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冷感直接洞穿了防寒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在车前两束灯光的照耀下，那一群南极狼仿佛遇到了灵异事件一样，凄厉地嚎叫着。

    它们的半截身体都陷在冰川里，有的露出了头，有的露出了前爪，但无论怎么样，它们都被死死地困在了冰里，如果不是它们的头部还在挣扎，还在发出叫声，会让人以为这群狼是半截没完成的布偶玩具。

    有几只较为瘦弱的狼已经受不了冰川的刺骨寒冷而晕死过去。

    车厢内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带来的惊悚，那大约是一群人在逃跑途中遇到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南极狼，他们老的老弱的弱，但却没一个人慌张。他们从容不迫地拿出一件东西——班尼迪克等人暂时还无法构想出这个东西的样貌，但能构想出它的作用。这个东西让南极狼脚下的冰川瞬间融化变成一滩水，南极狼们全都毫无反抗之力地掉进水中，然后水又被冻结，南极狼被永久地困在冰里，直至死亡。

    “继续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利奥波德才冷淡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一种强装镇定的嫌疑。其实在座所有人都能想得到，既然那种神奇的东西能对付南极狼，也同样能对付自己。他们的追捕行动，恐怕并不会像想象那样一帆风顺。

    越野车绕开了南极狼群，沉寂地在黑夜里向前。

    忽然有人感慨一声：“科学家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群。”上至核弹下至毒品，都从科学家的手里诞生。

    但他们不该忘记，他们所乘坐的越野车得以疾驰的原因；也不该忽略，叶溯他们发明融冰液，只是为了逃出去。当年诺贝尔发明威力巨大的炸药，也绝不是让人类自相残杀；哈恩和斯特拉斯曼发现核裂变成为了核弹的起源，但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出于对科学的好奇与虔诚。

    肖承带领着李弘厚等人在冰川之上，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这是他和同伴约定好的方向，他们收到消息自然会一路朝这里搜索。

    但有太多年长的人，根本跑不过利奥波德他们的越野车。

    终于，车灯直直地照在他们身上，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追上来的利奥波德并没有气急败坏地下车包围他们，似乎在忌惮什么。

    肖承很快就意识到利奥波德的顾忌，走到人前，和几辆越野车对峙，同时一只手举起，让车厢内的众人足以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一定是那件神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