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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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了林间乱飞的鸟,根本没人理。 黑色宾士车离开赫兰道9号,她与他又开始玩一场从后视镜里互相观察互相试探的游戏。 “先去上海商行。”她取下围巾遮住缠着绷带的左手。 但肖劲这类人,墙上的灰地上的泥都能记在心里,更何况是她身上多出的伤。即便她有很大可能依然把他酝酿三十分钟的话语堵回嘴里,“手怎么了?” 楚楚急忙盖住左手手背,双唇苍白,语带局促,“没……就是不小心割破。”她内心藏着隐秘的羞耻,不敢示于人前。 “受欺负?”他观察人,回回都精准无误。 “没有。” 她低着头,不愿多说。 他心中微叹,亦懂得适可而止。 一路无话。 楚楚现在上海商行买齐沪上特产,上车后再告知他,“还要去中安养老院。” 中安由政府投资,本埠慈善人士捐建,设在市郊,其设备、服务处在中等水准,收费亦与大众收入相适应。 进门先登记,她在大堂询问护工,1108号江老在不在房间。 或是因为她每次来都带香水、耳环等等礼物,负责照顾江老的护工孙小姐见面带笑,异常热情。比照其他沈着脸拍恐怖片的姑娘,孙小姐反被衬托为异类。 “江小姐,难得天气好,我推江先生去院里晒太阳。”孙护工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江小姐你知道的啦,这几个月一时冷一时热,好容易生病,好在江老身体好,脾气也温和,吃吃喝喝都肯配合……” “辛苦你。”楚楚握住她,以仅剩的右手递过一封红包,“新年到,小钱而已,讨个吉利。” “这怎么好意思,照顾江老本来就是我本职工作……”她“本职工作”是顶一张死人脸对老人家呼来喝去,加三千可以用尊称,加五千将牢记他几点吃药几点上床,像江楚楚这类一出手上万元的vip,当然热情服务令你宾至如归,“你看,坐在树底下的就是江老……” 肖劲顺着孙护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撞见阳光下眯着眼,满头白发、穿横条纹旧毛衣坐轮椅的老人。 楚楚礼貌地向孙护工道谢,走到江老身边,“爷爷——” 老人家睁开眼,打量她,最后发出疑问,“小囡,你找错人啦,我不认识你。” 第27章 扭伤 第二十七章扭伤 楚楚对老人家有一百二十万分耐心,依照惯例,她俯下*身解释给他听,“我是阿楚,是江展鸿的女儿,是你的孙女,你又忘了?除夕才跟你通过电话,你说你要吃高桥松饼、梨膏糖、七宝方糕,我一样不差都带过来。”她索性半蹲,抽出一只纸盒在江老身前拆包装,“七宝方糕又分赤豆、桂花、白糖,你要哪一样?” “要白糖。”七十岁老人家显出七岁小幼童的兴奋,浑浊的眼睛透着光。人近暮年,万事皆空,只剩孩提记忆可供回味。 “好。”楚楚挑出来一块白糖方糕,拨开包装纸递到他手里,“慢慢吃,我买来一大车,都送到你房间里。” 江老咬一口,闭上眼悉心回味。 “我小时候要逢年过节才有的吃,小囡,你好阔气,家里有好多钞票是不是?不要露白啊,这个小渔村里面满街小赤佬打你主意。” “不怕,我有带保镖。”她单膝撑地,蹲在轮椅旁,柔软长发铺陈肩头。她靠在江老手臂,阳光下仰起脸,迎上一片碎裂的金黄,也迎上松树一样的他,“爷爷,他叫肖劲,打人很厉害,小赤佬再多都不怕。” 她笑容明艳,盛开似初春秋末的花,浓艳流芳。 江老没能跟上步调,他想的是,“小囡,放在我房间不安全,孙姑娘不许我吃糖。” “她是为你好呀,我会跟她说,每天给少少一点点,不会让你多吃。” “哎呀,在这里连坐监都不如。” “身体最重要嘛,你要听话。”她终于站起来拍掉牛仔裤上的草叶,绕到江老身后,扶住轮椅,“我推你去逛公园好不好?” “逛什么逛,还不是在这里绕圈?” 肖劲横□□来,握住扶手,“我来,你手上有伤。” 他不提,她自己都要忘记,原来前一天刚刚被人虐待,割出满手血,一大早还要听父母教训,原来都是她自作自受,她活该担责。 世上哪有是非黑白,从来只有利益好坏。 越长大越是熟悉低头动作,不肯认?大把人按住你后脑往下压,因此施暴者长年有恃无恐,受害者无奈低头认错。 现实似一道堵塞的排水沟,堆满烂泥粪水,臭不可闻。 庭院中有老人家吹口琴,大约是六十年前流行曲,偶然间听——花好月圆,并不算熟练。 孙护工将糕点带走,楚楚再次道谢。 肖劲推轮椅,她走在江老身侧,绕着一片小庭院散步。 楚楚担起责任找话题,“爷爷,最近开不开心,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哼,这里的人都坏得很,整天这个讲那个坏话,道德败坏!” “有没有看电视剧?” “帝女花还不错,那个谁唱得还像样。” 祖孙两个絮絮叨叨说话,中间隔着五十三年岁月、长久未见的隔阂以及阿尔茨海默症,却远比日夜相对的“家人”更亲密。 半小时后乘电梯上楼,回到江老独立房间。 屋子里只有一扇窗,一张床,一台电视机连同一台老旧收音机,样样都是他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