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章 心魔执念
长安认识的化神修士中，凌九天是仇敌，找他指点无异于自寻其辱； 道虔自从在黑灵岛化神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何况道虔是伪化神，他压根看不上道虔的化神境界； 万胜，万顷涛虽然和他交好，可万符宗身处游鱼之腹，要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长安的身形，从炼云山第三峰洞府，几个挪移后来到西牛贺洲海岸边，再一个挪移，已经来到了灵觉寺山门前。 大鹏说过，他要化神，与寻常的修士会有很大的不同，具体怎样不同，大鹏也不明白。眼下他能想到的指点迷津之人，只有苦业大师。 苦业大师修为惊人，他根本不知道，苦业大师到了什么境界。 佛法道经，一通皆通，苦业曾问过他何为佛，何为道，何为妖的问题，长安当时的回答，苦业大师并没有深入评论，只说过一句难能可贵。 苦业大师很可能是诸法皆通的大能。 当年分别，苦业大师曾赠给他一张‘苦海无边’的手书条幅，说等他遇到修为蹉跎的时候，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现在他自觉修炼遇到了重要关卡，那张条幅却毫无动静，此时拜访苦业大师，正当解惑之时。 长安整整衣冠正要上前敲门，灵觉寺山门却开了，一个小沙弥走出来，朝长安合什一礼，口中说道：“柳施主，掌门师叔祖在书房等候，请随我来。” 长安知道苦业的本事，丝毫不觉得诧异，紧步跟随小沙弥，来到大师书房之中。 “晚辈拜见大师。”长安首先给苦业叩了个头，这才在位坐下。 “小友，一别多年，修为精进如斯，实乃可喜可贺。”苦业大师说着恭喜的话，一副高僧模样，口中语气却十分平淡，长安知道自己的修为，根本入不了苦业法眼，大师只是跟他气气。 “这是晚辈历年积攒，还请前辈笑纳香火之资。”苦业是率性而为的性格，俗语所称的不着四六，他修为高绝，却不时的做出些无赖、搞笑的事情。 当年念真拿着假舍利，奉若佛祖似的一路保护，长安因此而跟苦业结缘。 长安将手头不多的凡俗金银财宝，统统拿了出来，装满一个大箱子，交给沙弥拿了出去，这才向苦业大师郑重请教起来。 “晚辈眼下，修行遇到了障碍，特来请大师解惑。”长安恭敬的说道。 “化神不易，修道艰难。”苦业大师根本没有问长安，已经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还请大师指点迷津。”长安情知这次来拜见苦业，是正确的选择。 “寻常道门修士化神，无非提高修为，感悟人生，开辟化神空间。根据修为高低，开辟空间大小不一，日后成就皆以此为根基。 元婴后期，化凡入世，过一时凡人生活，从此化神，但要羽化飞升，犹如白日做梦。”苦业大师虽身处佛门，对修道的见解也是朗朗而谈，毫不陌生。 “我辈修士，自然是化凡而后化神，难道大师的意思是，入世化凡是错的？”长安不解的问道。 “想修士一生，从炼气开始，修炼至元婴境界，少则一二百年，多则上六七百年，凡俗寿命不过短短数十年，用几百年的修炼经历，去化几十年的凡，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苦业侃侃而谈着。 长安有点明白，修士就是修士，再如何去假装凡人，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当做凡人。 他更多的是不明白，大家一贯的做法，在苦业口中反倒成了错误做法。究竟该怎么化神呢？ “晚辈曾遇到一个人，他并没有化凡，而是因为环境所限，仅凭自身经历回想感悟，成就了伪化神境界，大师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既然苦业否定了通常的化神方法，长安只好将道虔的伪化神说出来请教。 “化神就是化神，岂有真伪一说，无非是所能感悟的时间长短有区分而已。”苦业再次语出惊人。 啊？长安彻底懵了，原来一直被他摒弃，也被道虔和凌九天，自身都看不起的伪化神方式，竟然是真化神境界，只是他们自身修炼时间长短有别，造成了化神境界的不同。 道虔和凌九天，都是有化神空间的，根本就是真化神。长安愈加有些显得焦躁了，笃信多年的理论被否定，他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 “化凡入神也好，自身感悟也罢，所谓殊途同归，都是感悟经历，目的就是为了开辟化神空间，小友还不明白吗？”苦业大声说道。 化神空间？长安有无边无际的神识世界，比化神空间好太多了，可他目前还是元婴修士。 “还请大师教我。”长安彻底乱了，低头沉思半天不得要领。 “小友福泽深厚，早早开辟神识世界，实乃逆天而行，前面虽有诸多好处，但是想要化神，自然是要百倍艰辛过旁人，若非如此，怎能体现小友与众不同。”苦业大师的话，既有解答，又有揶揄的意思，长安唯有洗耳恭听。 别人是先修炼，再开空间，他是先有了空间，再修炼，完全是相反的。遇到化神关卡，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谓神识世界，没有生灵，又怎能称为世界？此其一。”苦业竖起一根手指，朝他微微指点。 长安恍然大悟，自己的神识世界虽然无边无际，威力强大，却从来没有产生过生灵。 “其二，修士开辟神识空间，为己所用，那是无可厚非，但成就也有限。小友神识世界，与寻常神识空间不同，你是它的主人，反过来讲，它也是你的主人，需要你给与哺育，就如真实世界一样孕育生灵，增加灵性，才能继续发展壮大。这个道理，你不可不知。”苦业大师竖起两个指头说道。 长安听得有些明白，又不甚明白，将苦业大师的话牢牢记下。靠神识世界自行孕育生灵？那得要几千万年的进化繁衍才行，苦业大师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以前念真和苑芷都进入过神识世界，将生命迁徙进去。长安恍然明白了。 “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佛法注重去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斩眼耳鼻舌身意六欲，表述虽有不同，内在实际相仿，都乃是顺应天意的精髓。而天意与人欲，孰高孰低？孰轻孰重？”苦业继续讲道，说完冲着长安微微一笑，带有询问的意味。 天意？人欲？长安一路修炼，只是想与天地同寿，天和说过修道就是与天争命，眼前面临自己化神关键，苦业所说，长安一知半解的，答不上来。 “小友不妨从你功法名称入手去想。”苦业总算直接指点了一下长安。 道德经！以德养道，以道育德。无道无德，是为道德。他时刻都不曾忘记这四句话，但随着他修为的日渐深厚，感悟神通之余，他开始明白，以前他把道德二字，想得太过简单。 以他目前的理解，结合前面苦业大师的话，道德，并非指个人的品行，而是指修士对天道的理解和态度。 明白了这个道理的长安，顷刻间闭上了双眼，也不担心苦业大师见怪，就在他眼前进入了感悟状态，将方才大师所讲至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只觉神清气爽，满心欢喜。 苦业大师眉毛轻轻挑了挑，起身离开了，留下长安自行修习。 经此一悟，长安有了很是清晰的修炼方向，他身为修士，自然还是以道门理论的清净自然为主，不必强争天道。佛家的斩七情六欲，不妨用作借鉴，总之一切以自然为主，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他修炼的道德经不区分小境界，就是在提醒他，不必刻意追求。 以德养道，以道育德。大致明白。无道无德，是为道德的至高涵义，恐怕要到了仙帝三清境界，才能去领会。 长安睁开眼睛，窗外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万籁俱寂。苦业正坐在桌边品茶，满室茶香弥漫，沁人心脾。 长安位置前，也放着一杯茶，他拿在手中一看，里面一根茶叶没有，茶汤早已冷去，入口苦涩，更无馨香之感。 “你喝这杯吧。”苦业递给他一杯新泡茶水。 “多谢大师。”长安接过来，慢慢品着。一杯冷茶，一杯热茶，什么意思呢？ “冷茶入口苦涩，毫无馨香，一口即可喝干，并无茶叶在内，好比你先前所说的伪化神修士，可供感悟的经历太短，只能解得一时之渴。”苦业说完，端起壶来，给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满上一杯。 “我这壶中有茶叶，只要有水，就可以源源泡出新茶来，可解半日之渴。”苦业眼望着他说道。 “我心中有茶海，可解一世之渴，奈何仍是无源之水。”长安有神识世界，好比茶海，但怎么泡出来的，始终要搞明白。 他没有足够的经历去感悟，理论理解得再多，元婴不能化神，境界就无法提升。 “你经历时间太短，还不到化神的时候，你且安歇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苦业将理论讲解完了，背负双手出了书房，再也不看长安。 当夜，长安就在书房中，一遍遍的回想与苦业大师的对话，始终还是不得要领。他一时想着大鹏，一时想起苑芷，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干扰得他无法安心感悟。 “小友，一夜感悟如何？”苦业身影出现，冲长安问道。 苦业让长安在书房修炼，暗中加以干扰，令长安心神紊乱，无法集中精神，引导他的心魔提前发作。 “大师，长安虚度一夜光阴，实在惭愧。”长安实话实说。 “既然如此，何妨在灵觉寺过上一段时间，我见你心魔颇重，如不及时化解，对日后修炼有极大影响。”苦业淡然说道。 “多谢大师成全。”长安一听就知道，苦业所言非虚。 心魔有千万种，并不都是因为修炼引起的。 他修炼虽然十分顺利，各个境界一跨而过，没有遇到过境界心魔，但他一直挂念苑芷和青茵，不知不觉地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心境，成为心魔执念。 上次在未仙城外，幻倾国利用他的心魔执念，差点将他置于死地。后来长安一直忙忙碌碌，从未静下心来整理心情。 苑芷身死，他发下鸿天大誓，使得执念心魔愈加旺盛，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这些日子里，你最好不要擅动修为，把自己当做凡人。”小沙弥在前引路，苦业和长安在后跟随，来到一间静室之中。 旁的物事也还罢了，无非蒲团、睡床，静室墙边一座高柜，柜上摆设琉璃盏，内中笼着一颗淡黄光泽的佛祖舍利，形态与念真舍命保护的那颗一模一样。 念真那颗，是苦业用神识，从真舍利中分出的一颗，也不能说是假的。 “你就在此处修行，我有一本心经，你可静心研习。”苦业竟然让长安在舍利静室中，参看心经修行，他的心魔不是一般的严重。 三个月的时间，长安丝毫不动修为，每天除了按时吃饭，睡觉，就是坐在蒲团上一遍遍的诵读心经，仿佛从道门修士，变成了佛门沙弥，只是没有剃度罢了。 心经不到三百字，起初几天，长安诵读得很快，每天差不多要重复上千次。每日觉得枯燥乏味，唯有耐心坚持。 后来，他慢慢静下心来，每天诵读心经不到百次，逐句逐句的慢慢，用心思考每一句之间的联系，上下文的因果关系，渐渐沉醉在貌似简单，实则深邃的经文之中。 陋室光阴匆匆而过，每日里只有淡淡的舍利光辉与他相伴。南瞻部洲、太若天、大鹏、苑芷和青茵……，仿佛都被他忘在了脑后。 后面一个月，他每天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读心经，一天里也读不完没多少字的经文。每个字到每句话，再每句话拆成每个字，翻来覆去的参悟，不觉时间的流逝。 三个月中，他不动修为，神识世界寂寂如一片死地，星辰日月不再流转，大地山河陷入沉睡。 唯有记忆深处，心经的字迹，不知不觉的从虚无变成半透明，再变成清晰可辩，最后是金光闪闪的，出现在他神识记忆之中，仿佛刀刻斧凿一般，不用他专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心魔，早已在他一遍遍的诵读中，在舍利光芒的映照下，消散一空。 “你且去吧，终究不是我佛门中人。”苦业大师的话在空中响起，长安瞬间被送回到了书房之中。 舍利静室三个月的修行，仿佛一场梦境。 苦业大师并未现身，长安冲苦业大师座椅跪倒，叩了一个头，整理下衣服，缓步出了山门。 到了山脚空地上，沉寂三个月的修为重新运转，他这才挪移而去。 禅房打坐的苦业大师，眉毛微微动了动，一声轻叹后重回无我的冥想修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