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清晨的微风,总是带着些微的凉意,穿过幽幽青石铺就的狭窄小巷,谢安娘与晏祁便来到了路面宽广的大街上,他们肩并肩地走着,云珰与南欢不远不近地辍在后头。 念着谢安娘这几日食欲不振,整个人恹恹地没甚么精神,晏祁便想着带人出来走走,免得总是窝在府上,更容易产生困乏疲倦的感觉。 许是他们出发得早,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也就零星几位,尽管如此,沿街小贩们依旧热情高涨地大声叫卖着,充满了市井的朝气蓬勃。 跟在两人身后的云珰,眼巴巴地盯着那刚出炉的白面馒头,热乎乎的蒸汽直往上冲,那馒头更是胖乎乎、软萌萌的,深吸一口气,鼻尖尽是那勾人的食物香气,馋得她直咽口水。 同行在侧的南欢,见她一副馋嘴猫的小样儿,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云珰回瞪了他一眼,两人光是火力十足的眼神攻击,便能彼此互虐千百回了。 被云珰愤恨的小眼神儿虐杀的南欢,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不就是误吃了一盘她的春酥卷么,至于小心眼儿的记恨到现在! 想是这么想,他脚下却是疾步小跑近前,凑到晏祁小两口跟前,殷勤地问道:“少爷,少夫人,你们累不累,渴不渴,我们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安娘自个儿不甚想吃,然瞥到云珰嘴馋的渴望模样,再瞧了眼南欢使劲儿逗弄的表情,便笑着道:“你们想吃甚么,尽管买就是!” 顿了顿,她指着身侧的晏祁,又补充了一句:“少爷有的是钱!” “嗯,爷有的是钱。”晏祁配合的点了点头,那严肃的表情,那认真的语气,倒是让谢安娘掩着嘴一阵好笑,哪有冷着张脸开玩笑的! 南欢一听,两眼放光,下意识的瞄了眼自家少爷的钱袋,看起来不甚鼓囊,然则个中钱财却是不少,只他最后终是没那个胆子上前,便自我安慰:“刚才甚么都没听到,甚么都没听到!” 毅然决然放弃取得大金库的机会,转身拿出自己的小金库,掏出两枚铜板,对着卖馒头的小贩豪气地道:“大哥,给我来两个!带走!” 付了钱,便将其中一个塞给云珰,两人人手一个,倒也吃得津津有味,方才还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现在便在一个馒头面前重归于好。 谢安娘瞧着这有趣的一幕,无奈地轻摇着头笑了笑,有银铃般细小地笑声泄出,带着笑意的眸光无意间与晏祁对上,一怔,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虚虚四顾,耳尖却是一点点漫上红霞。 那眼神太醉人,幽幽深眸中,仿若藏着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一揭开便满室弥香,她只浅浅酌了那么一小口,便觉醉意萦然,为保持神志清明,她还是少看为妙,便催着还在乐津津啃馒头的两人:“快些走吧!” 见她似有所悟,稍即便若受惊的兔子般,恨不得飞快窜离,晏祁也不戳破,只是随着她的步伐,慢慢往前踱步。 一行四人倒也嬉笑着走到了目的地,一间新开的食肆,这是晏祁前两日发现的,想着谢安娘许是府上吃腻了,出来换个口味,兴许能多吃点,本来就已经够轻的了,可不兴再瘦下去! 坐在早早便定好的包厢中,谢安娘看着端上来的小点心,杏眼圆瞪,满是惊叹,这般精致可爱的小点心,光是看着就很赏心悦目了,勾得她腹中沉睡已久的馋虫蠢蠢欲动。 她望了望碟中地小点心,犹豫良久,在吃与不吃间,终是拿起其中一个,一口咬下,鼓着腮帮子咀嚼,吃到嘴的那一刻,她眼里的幸福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晏祁见她吃得尽心,也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了几下,绷着一张脸将其咽下,接着便淡定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口中甜得腻人的滋味才被冲洗下去。嗯,看来是没来错地方! 而食肆门前,一位娇憨可人的姑娘,满脸焦急,不顾形象的伸长着脖子找人,刚刚明明看到了呀!那惊为天人的一瞥,一定就是恩公,她不会认错的! “表妹,你在找甚么?你告诉表哥,表哥帮你一起找!”她身旁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很是贴心地问道。 “叫你别跟着我了!烦不烦呐!走开!”王家小姐一把将人推开,她天天在这附近守株待兔,就是期望能再次遇见恩公,好不容易捕捉到了一个背影,却被自家烦人的表哥搅合了。 若不是表哥刚才非要拖着她说劳什子话,她指不定就已经和恩公再次重逢了,思及此,她又狠狠地瞪了眼自家一脸无辜的表哥。 “表妹,气大伤身,你别气,有甚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表哥帮你解决。”王家表哥脾气向来好,对于中意的表妹,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见自家表妹不知因何而气,很是焦急。 王家小姐气焰嚣张地伸手一指:“行啊,那你离我远点,别杵在我眼前碍眼了!” 奈何王家表哥是个嘴笨的,学不来那等花花少爷张口便来甜言蜜语,不会哄人的他只得干巴巴的解释着:“舅母说让我看牢你,我不能离你太远。” 想到表妹今早兴冲冲地拉他出来玩,他不禁黯然伤神,定是自己不会嘴拙又惹恼了表妹,他却不知王家小姐找他出来,纯粹是另有目的。 王家小姐听了这话,更是一肚子气没处儿撒,这个榆木脑袋,她若是不拿他当挡箭牌,她娘又怎么会放心让她出来!她若是出不来,又怎么找恩公!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出口,若是被老实巴交地表哥知道了,就等于娘也知道了,到时候准得限制她自由。 于是她灵机一动,乖乖认错:“表哥,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推你的。” “无碍,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经得起推!”王家表哥拍着结实的胸脯,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他与她自幼一块儿长大,知她在旁人看来或许刁蛮无理,但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当年那个爱哭爱撒娇的小表妹。 王家小姐闻言,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他,她指着远处买小吃食的摊子,撒娇道:“表哥,我想吃那家摊子的果子饼,你快去买吧!我在这里等你!” 王家表哥狐疑的看了一眼她,他们一路上吃了那么多东西,表妹还能吃得下么?心直口快的王家表哥:“你刚才不是说再吃下去就要长rou了么?” 他倒是不介意表妹多长点rou,就算是圆滚滚的表妹,在他看来也照旧可爱,惹人喜欢! 竟然说她会长rou!王家小姐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现在第一要务是摆脱榆木表哥!看她回去了怎么和他算账!王家小姐挤出笑容,重重说道:“我就是想吃!表哥,你到底去不去买!” “买!我这就去买!那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别乱跑知道吗!”王家表哥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买果子饼去了。 呼!王家小姐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把烦人的表哥摔了,她不死心地又在附近找了一圈。一想到自己若是错失了这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再次遇到,王家小姐止不住的低落。 王家小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还在食肆附近打着转,而食肆包厢里间的晏祁四人,却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我觉得我能再来份糖炒栗子。”谢安娘摸了摸自己略显圆滚的肚皮,随口提了一句。 许是腹中馋虫彻底被激醒,这会儿胃口大开的谢安娘,脑中不知怎地就想起刚才在大街上看到的糖炒栗子,一粒粒油亮金黄、色泽靓丽,想想都快抑制不住口中分泌的唾液了。 “小姐,奴婢想出去一下。”云珰凑过来,在她耳旁压低着声线道。 “等等,我与你一道去。”两人都喝了一大碗的甜汤,这会儿怕是憋不住了。 待二人出去后,室内静默了片刻,晏祁扫了眼懒洋洋趴在桌上的家伙,将碎银丢给南欢,吩咐道:“去外头买份糖炒栗子上来。” 一听要去买吃的,南欢接过银子,蹭的一下便溜出去了,要是平日吩咐他办事能有这速度,晏祁觉得自己也就不用多cao心了。 霎时间,这屋内便只剩晏祁一人,他走到窗边,垂眸俯瞰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阳光从窗柩投射进来,替他镀上了一层柔光,乍一看,便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透着无尽的疏离与淡漠。 食肆下边的王家小姐,趁着自家表哥不注意,便偷偷溜了,经过多番打听,终是追到了晏祁所在的包厢,她都想好了,为防恩公觉得她行为突兀,一会儿可以假装走错房间,再顺势认下恩公。 推门而入,便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恩公,正倚窗而立,身姿隽秀,宛若仙人,迷得王家小姐一个愣神,错过了最好的开口时机。 见得晏祁不含丝毫感情地目光直射而来,王家小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硬着头皮,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便按照原定计划假装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接着便装作转身要走地样子,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她又抬眼打量了一下晏祁,随即便听她满带惊喜地叫了一声“恩公”,那声线中饱含的深情,就好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惜剧本不是她写的,并未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第67章 冷脸 只听晏祁沉声呵斥道:“出去!” 冷硬地声音中便似是带着满满地冰渣,冻得人无法动弹,王家小姐只觉得恩公看自己的那一眼,简直要将她冻傻了! 王家小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便似一尾被人甩上岸的鱼,差点在空气中窒息,失落感铺天盖地的涌来,她顿了顿,安慰自己,没关系,恩公可能是不记得她了。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这个令人伤心的事实,但眼下情况万分紧急,瞧恩公那冽厉的气势,她要是再不说明自个儿的身份,怕是得被轰出去了,遂鼓起勇气解释着:“恩公!是我呀,前些天市集上马车失控的那位,您不记得我了!我……” “再说一遍,出去!”晏祁没有丝毫动容地直接打断,他抿直嘴角,将自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自是认出了这人是谁,只是这女人眼中不加遮掩的意图,却是令他反感的很。 王家小姐姣好的面容上血色尽无,一颗紧张着地少女心便似被人掐住了般,生疼得厉害,那人话语中所透出的凌厉,她怎会没有听明白? 只是她却情愿自己不曾明白,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笑容,不死心地试图再解释,她想着,恩公或许还是没有认出她来,只要她将事情的经过起因都说清楚了,恩公就一定能记起她了。 对于这个突然闯进来,貌似听不懂人话的陌生女子,晏祁眯了眯眼,眸中似有暗光浮现,那日他在市集上走着,远远便见一辆马车在闹市中肆意疾行,倏地,那拉车的马不知因何受了惊,便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起来,驾车的马夫更是被震落在街头。 若是平日遇上这等事,他多半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任凭车中人摔个半死不残的,干他何事!可眼见那辆失控的马车,就要撞上街道旁一位稚龄小童,那小童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也不知要逃命。 这等情形,晏祁一个健步冲过去将稚童抱起,往旁侧安放好,尔后迅疾而利落地将马匹制服,那失控的马本是快被他安抚好了,事情到此也该告一段落。 他便翻身下了马,正准备离去,那驾车的家仆却一瘸一拐地走上前道谢,这毫无防备的关头,熟料,马车中出来一位鬓发凌乱的女子,花容失色地跳下马车后,直接气冲冲地抬脚便往马身上踹。 那马儿再度受惊,晏祁当时恰好离马极近,险些被马扬起的蹄子踹中,幸而他反应迅速,风驰电掣间往地上一滚,手臂上的伤便是那会儿不小心留下的。 而劫后余生的王家小姐,本是想在马儿身上泄出自己心中后怕与愤怒,却不料竟是再次惹怒了那马,这回亲眼瞧着晏祁三两下再次将疯马制服,那矫健的身姿中带着别样的不羁,她心中直呼英雄。 待她瞥见晏祁那张如璞玉雕琢地精致五官,那更是惊为天人,一眼,便已沦陷,奈何晏祁并无意理会这些,径直便离开了。 还来不及问恩公名字,便失去了恩公的踪迹,怦然心动的王家小姐,出于不能宣之于口地小心思,每日在出事的那条街道上晃荡,祈求上苍保佑,让她再次遇见那位公子。 上苍眷顾她,让她再次遇见,却也残忍的剥夺了她心中的向往,毕竟,这次的会面可不如她心中所想的美好,恩公甚至对她避之不及。 晏祁淡漠无情地态度刺激到了她,王家小姐不甘心地扑上前去…… 外出归来的谢安娘刚来到门口,便听里间发出“砰”地一声响,那闷沉地声响,似是有重物跌落在地,她急急推开门,见到里头的情形,先是一愣。 怎的有位姑娘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她再转眼瞧了下晏祁,离那姑娘五尺开外站定,冷着脸,抿直着唇角,浑身冷气飕飕地往外放,明显是有人惹他不高兴了。 南欢去哪儿了?怎的只有晏祁在这里?还有这突然多出来、趴伏在地的姑娘,都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只见谢安娘很是淡定地走到晏祁面前,眼睑低垂,柔声柔气地开口:“夫君,可是要走了?” 在未曾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她选择相信晏祁,与他生活也有一段时日,知他性子淡漠,不喜招惹是非,怎奈一心低调的人却生了张注定低调不了的脸。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些或低眉颔首偷偷打量他、或明目张胆目光热切盯着他的人并不少,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她相信他的为人,因而未曾将那些目光放在心上。 而这位追上门来的姑娘,确实开放而大胆,连姑娘家的矜持都抛开了,可见其疯狂,谢安娘显然是将王家小姐当成晏祁的仰慕者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 晏祁见到谢安娘澄澈的杏眸中,满心满眼地皆是理解与信任,满覆寒霜地俊美容颜似有消融,不自觉便柔和了下来,不再那么凌厉逼人。 他微微颔首,眼神不曾分给地上的人半分,径直便与谢安娘从其身旁走过,脚步都不曾有丝毫停顿。 倒是谢安娘步伐微顿,在路过王家小姐身旁时,轻声落下一句:“姑娘,我们要走了,地上凉,别趴久了。” 余光瞥见地上的人肩膀一耸一耸地,甚至还有细微的啜泣声传出,她顿了顿,温和劝道:“姑娘家对自己还是要好点。” 感觉受到天大的打击,整个人生都要无望地王家小姐,闻言却是一愣,这轻柔地声线怎地那般耳熟?她不禁泪眼朦胧的抬头,待看清发生的女子后,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立马瞪圆实了,是她?! 输人不输阵,怎么能在积怨已久的宿敌面前,暴露自个儿的软弱! 这会儿也顾不上掉眼泪了,她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赶忙从地上起身,想要站起来,然脚踝一阵尖锐的痛感,令她再次跌倒在地,看来是真伤到了。 刚才那会儿她见晏祁脚步移动,有要走开的意思,便想也不想地急急扑了过去,许是走得太急促,脚下绊了一下,她向前踉跄了几步,都已经快站稳了,却突然放弃挣扎,直直向前倒了下去。 她本是想着自己距离恩公不远,她这都要摔倒了,恩公怎么着也会扶上一把,自己再来个苦rou计,到时候恩公心生怜悯,便能将人留下了。 天真的傻姑娘,却是忘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又怎生会在乎你的痛、你的伤。 理所当然地,王家小姐的一颗悠悠少女心,在身体往下倒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恩公敏捷地往旁退了几步,离她越来越远,在柔软地身体接触到硬邦邦地地板时,她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这天底下竟有男人不喜美人投怀送抱! 在落地的那一刹,她仿佛听到了自个儿心碎的声响,将她仅剩的一点自尊摔得支离破碎,她一个姑娘家家,能厚着脸皮找上来,也是豁出去了,没成想这般遭人嫌弃。 她不知道,对于晏祁来说,不是那个人的微笑,那个人的投怀送抱,他都不屑理会! “站住!好歹相识一场,我都受伤了,你们总得送我回去吧!”抚着受伤的脚踝,王家小姐强忍着痛,叫住了已然走到门边的三人。 她这话虽是对着谢安娘的说的,可眼神却是暗含期盼地望向了晏祁,那无助中透着几分娇柔、几分可怜,倒真是令人看了不忍心。 谢安娘见她这不死心地贼模样,倒是忍不住好笑,旧识?也亏这人说得出口!她可不记得她俩甚么时候有这交情了,每次见面必掐的人,说这种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云珰跟在谢安娘的后头,眼中简直快喷火了,这厮竟然还敢明晃晃地盯着姑爷看,简直不要脸!就让她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吧! “愣着干嘛,走吧!”晏祁直接牵起谢安娘的手,欲将人拽走,省得在这儿浪费时间!他们一会儿可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谢安娘感触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只觉烫热地紧,怪不好意思的,她指了指地上赖着的人,意思很明显,这人怎么办?倒不是她对王家小姐种种出格的举动不生气,只是晏祁的态度摆的很明确,她没必要揪着不放。 再说这人到底是姑娘家,若是因着他们的不管不顾而在这里出了事儿,指不定王家便上门找麻烦了,近日王家得了知州大人赏识,风头正盛,虽说他们自问无愧愧于心,可能少些麻烦又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