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别看谢安娘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她心里也没底,若是慧远大师,那定然是没问题的,可巧就巧在他不在寺中! 换成慧觉,依着在禹州城中的那段旧事,以及他的行事作风,要是被倒打一耙,轻飘飘丢下一句不认识,那他们估计就得被当成骗子被赶出去了。 可他们在这护国寺中,拢共就认识这么两位,一位出门不知归期,自然就得将全部希望压在另一位身上,赌这么一把了。 再者,只要能见到面,她总归能想到办法,说服慧觉带他们进去的,怕就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小沙弥见他们神情恳切,不似是追着来寺中找慧觉麻烦的那伙人,便也逐渐放下心中的防备。 “那我……”刚要松口,却瞥见墙边拐角走来一人。 立即挺直了脊背,双手合十,朝着那人恭敬地道:“师伯!” 谢安娘他们见他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不由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望去。 呵!说曹cao,曹cao到! 慧觉不疾不徐地走向他们,离他们几步之隔时站定,视线扫过一众人,落在谢安娘身上略一怔,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转开。 小沙弥见慧觉望向他,表情一肃,赶紧对着慧觉打报告:“师伯,这几位施主正要找您呢!” 慧觉见师弟新收的小弟子这般怕他,每回看见他便跟见着老虎似的,既无奈又好笑,他又不吃人! 若是往日里,见着小师侄耗子见了猫般的反应,他定是忍不住要戏上一番,只这几日他心里沉重,却是没了那闲情逸致。 慧觉对着小沙弥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转而望向晏祁,似老友叙旧般的口吻:“晏施主怎的来了?!” “可否借一步说话!”晏祁上前一步,朝着不远处的拐角,作了个请的手势。 *** 谢安娘望着眼前带路的慧觉,不敢相信竟能如此顺利! 他们跟着慧觉绕到后山,从隐秘的僧人专用通道,进入了护国寺后院香客借住之地。 “我便送你们到这了!记住我跟你们说的厢房位置,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见机行事了!”慧觉将人带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安娘抬头看向晏祁,很是好奇他到底怎么说服慧觉的!她总觉得今日慧觉略有反常,并不似在福佑寺中遇到时,半点没个僧人的正行! 晏祁也是一头雾水,他才刚开口说明来意,希望能得慧觉的帮助,好让他们进入戒严的后院厢房寻一人,慧觉略作思索,一口便答应下来!二话不说就带他们来到了这! 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眼中皆是坚定,无论这慧觉是好意还是恶意,便是挖了一坑,他们也会照着跳下来!机会从来都不等人,他们可得把握住了! 心下隐隐不安的谢安娘,忍不住抬眸望了眼慧觉离去的方向,只见那人贴着红色的高墙疾行,笔挺的身姿隐在墙边的阴影下,便连明艳的僧袍也染上了一层暗色。 他的袍角被风卷起,似是拍在岸边的浪花,稍纵即逝,而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更是无端透出几分落寞、神伤,就似一位沿途跋涉地苦行僧,走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走吧!”晏祁碰了碰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了握,传递着无声的关怀。 谢安娘回以一笑,便将所有的顾虑压下,朝着慧觉给他们指出的路走去。 幽静的鹅卵石小径上,悄然一片,穿过枝桠繁茂向外伸长的庭院,他们便到了女眷居住的那一片厢房。 “前面便是女眷的居所,你和孟叔待在这处,我带着云珰进去!” 谢安娘将欲要往前的晏祁拦下,他们两个大男人,若是出现在专供女眷居住的区域,难免引起sao乱,还是她与云珰进去更为保险。 晏祁抿直了唇角,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她,好半晌,只见他轻轻拥住她,叮嘱着:“小心点!” *** 清幽的庭院门口,一位气度雍容的老夫人缓慢走了出来。 “您小心台阶!” 跟在她身后的老仆赶紧上前,搀扶着老夫人下了台阶。 “看来真是老咯,连下个台阶也要人扶着!” 老夫人虽是满头花白的银发,可却精神矍铄,心态也很是显年轻,尚会兀自调侃着。 “才不是呢!老夫人脸上连根皱纹都少见,说是三四十岁怕是都有人信!”走在老夫人身后的一位年轻丫鬟,趁机上前两步,嘴甜地恭维着。 走在前头的老夫人摇了摇头,侧身点了点那丫鬟:“你这嘴呀,便跟抹了蜜似的!” 待她回转过头,却见远远走来一对主仆,不由睁大了眼。 老夫人赶忙拍了拍身旁老仆的手,眼中立时便泛着泪花,连声音中都在些微的颤抖。 只听她难掩激动地道:“阿崖,你快看,那是不是妍妍?!是不是我的妍妍回来了!” ☆、第91章 错认 沿着红墙,谢安娘脚步轻缓。 眸光四扫,眼前这条幽静的青石小道上,只她主仆二人的身影,行动间带出的些微琐碎声响,在这空间中被加倍放大,格外刺激人的感官。 云珰紧跟在谢安娘身后,不由自主的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 她不由往前加快了两步,扯了扯谢安娘的衣袖,道:“小姐,这地儿半个人影也无,莫不是慧觉大师记错了?” 谢安娘止下步子,半侧身望向云珰,只见她脸上一片煞白,乌黑的瞳孔中带着些微的不安,遂温声道:“应该不会,再往前走走,指不定就到了。” 实则她心下也没底儿,这都走了大半圈了,也不曾见到有甚庭院厢房,更不曾见人往这边来过,奇怪的很! 她紧了紧云珰的手,无声的安慰着,牵着人重新往前走,却在一个拐角处,远远瞧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老夫人,头发花白,穿着素净,只见她身后的丫鬟凑近说了几句,那老夫人便笑开了,作势敲了敲那丫鬟的额头。 眼见一行人离得愈来愈近,谢安娘便带着云珰,往墙侧移近几步,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着。 熟料,那老夫人转过头来,无意中瞥了她一眼,继而便一脸激动,几个健步冲过来,拉着她的手,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妍妍?” 谢安娘愕然,这老太太当真是健步如飞,一眨眼的功夫便冲了上来。 老夫人身后的老仆,近距离的见着谢安娘,亦是一阵讶然,这轮廓,这五官,像,实在是太像了!唉,可惜了小小姐…… “这位老夫人,您怕是认错人了。”谢安娘微低着头,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语气轻柔地说道。 老仆亦帮腔劝道:“夫人,您认错了,小小姐早就……” 说道最后,苍老的声音中竟是有了丝哽咽。 老夫人身子一震,怔愣着松开了手,神色中一片颓败。 谢安娘趁机抽回自个儿的手,只见如玉般的纤细手腕上,泛着一道红痕,显然是那位老夫人用力过猛所留下。 她微掀眼皮,水润的杏眸中夹杂着些许好奇,望向眼前略显失态的老夫人,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位老夫人虽是银发苍苍,可脸上却一点不显老态,便是连岁月留下的纹路都少得可怜,隐约还能瞧出几分年轻时的貌美。 而且,她隐约觉得这老夫人浑身上下透着股熟悉感,只是她记忆中却不曾有这号人,不然,以这位老夫人通身的气派,她不可能没印象。 在老仆的劝慰下,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的老夫人,拿手背揩了揩眼角,忍不住再次打量了眼谢安娘,这脸蛋,这身形,多像她的妍妍啊! 视线一直往下挪,直到瞧见谢安娘投注在地上的影子,眼中侥幸的光芒才被彻底浇灭。 若真是妍妍,又怎么有影子!况且,这青天白日的,她的妍妍怎么出得来,想到就此长眠于地的小女儿,她的心,直直的抽疼着! 再抬头时,老夫人周身浓郁得化不开的哀痛,似是一瞬间收敛干净,至少,从表面来看,瞧不出半分状若癫狂的老妇人就是她。 只那微微泛红,带着眼纹的眼角,才让谢安娘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她的错觉。 不知为何,看到这位老人家强压下悲伤,谢安娘的心底竟是泛出一丝丝的难过。 那感觉,就似平日里做女红时,不小心被尖锐的绣针扎了一下,虽不至于疼得厉害,可那细微的痛感却不容忽视。 她不由开口关心道:“老夫人,您没事儿吧!” 老夫人听出她发自心底的关怀,脸上一暖,仔细将眼前这姑娘打量了一遍,却也分辨出了不同。 这小姑娘与妍妍瞧着相似,容貌像了九成九,可这眉眼间的恬静安然,却绝不会出现在妍妍身上,她的妍妍,活得鲜活、肆意,十足的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一个。 勉强稳住心绪,老夫人望着谢安娘熟悉的脸庞,心下一阵叹息,妍妍走时,便是这个年纪罢! 许是上了年纪,一些往事时不时浮上心头,特别是这样的日子,更是容易心绪不稳,如今竟在个小姑娘面前失了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朝着谢安娘和蔼一笑,眼中带着柔和的光彩:“小姑娘,被吓到了吧!方才真是失礼了!” “您说的哪儿的话!”谢安娘抿嘴笑了笑,也不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耽误之急还是得找到周大夫人。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谢安娘弯身欠了欠,便准备就此别过。 “等等。”就在谢安娘告辞之际,老夫人不经意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改日老身也好着人登门赔礼。” 谢安娘一愣,随即回道:“老夫人言重了,小女子既未受惊,又怎好意思收甚么礼,您这不是折煞晚辈么。” 老夫人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彼此作别后,便相向而行。 走了几步,回头透过众丫鬟的身影间隙,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小姑娘,突然有种妍妍远离她的失落感。 相逢就是有缘,想来,能在妍妍的忌日,遇见这般相像的姑娘,就当做是她那没心没肺的小女儿,给予她的另类安慰吧! 而走出了一段距离的谢安娘,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回想这莫名其妙的事端,还有那老夫人给她的隐约熟悉感,只觉思绪纷乱杂芜,理不清头绪,甩了甩头,只是一次偶遇而已,想些有的没的作甚! 跟在谢安娘身后,一直不作声的云珰,也偷偷喘了口大气,那老夫人瞧着慈眉善目,可浑身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威严,不言自喻,直压得她绷紧了身上那口气。 主仆两人照着慧觉指出的路,又往前走了一阵,才看到了慧觉所说的那处庭院,里面门庭敞开着,两人疑惑的走进去,只有一位扫撒的小沙弥,拿着扫帚,认真打扫。 一问之下,才知周大夫人已经离开了。 环顾了一圈雅致的小院,谢安娘压下心中失望,谢过小沙弥后,便带着云珰从原路折回,这期间,倒是遇上过几拨人,只那位失常的老夫人,却是不曾再碰上。 远远地见着等候在原地的晏祁,他依靠着墙身,微微垂首,整个身形隐匿在墙角阴影之下。 在他所站的那一席角落,仿似连时光就被禁锢住了,照不进一丝半缕的阳光。 “夫君!”谢安娘轻唤出声,打断了陷在沉思中的男人。 沉浸在思绪中的晏祁,乍闻这声轻语,似是炸开在耳边的呢喃,将他从一片阴郁混沌中惊醒。 定了定神,抬眸望向谢安娘,微醺的热浪吹拂起她散落在鬓间的秀发,更有一缕墨发被风带着遮住了眼帘,使得她稍显急切的步伐一顿,停了下来,抬手去抓那缕顽皮的发丝。 晏祁见状,便大跨步走过去,随着他步伐的移动,光线重新笼罩在他身上,原本环绕在他周身的无尽阴霾,一点一点的驱散。 他伸手,替她将散乱的碎发别在耳鬓。 “如何?” 谢安娘望着晏祁满载期盼的深眸,表情一滞,纵使她在回来的路上,演练了诸般话语,可真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先头准备的那些话,一星半句也说不出口。 晏祁见她欲言又止,心下一沉,可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揉了揉她的头,沉声道:“没事儿,想说什么就说吧,便是那周大夫人不……” “没见着!”谢安娘见他似有误会,那卡在嘴边的话急切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