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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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便抓了面前的蜜饯果子做赏递给裴妩。 那薛老夫人心里却认为自己嫡孙女薛年玉才是才学顶好的那个,见裴妩被众人捧着,忙推着老太太读薛年玉的那诗。她嫌老太太手脚慢,就自己抢了那一叠纸去找,最后皱着眉讶异了声,抽了里头连着的两张纸道:“这……怎么这两首一模一样?” 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她吸引了过去,薛老太太看了两张纸底下的名字,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转向沈栖,劈头盖脸的指责道:“你怎么能抄年玉的诗?” 沈栖原本正坐在角落神游天外,她跟裴姗两人都是没递诗上去的,也没认真去听,陡然听见一声怒斥众人都看向了自己,才后知后觉的问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立马坐不住了,看了看沈栖又看了看薛老夫人,站起身过去瞧了那两首诗句和下面落款,也变了脸色。 薛老夫人将其中一张纸丢在了地上,一脸嫌恶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做派!这是要呈送进宫里头的诗句,哪是书院里头容得你抄抄誊誊的东西?” 沈栖心中咯噔一声,缓张了张口,“我……”她也站起身,走过去将那地上的纸捡了起来,看了两眼也皱起了眉来,转身对着薛年玉问道:“薛jiejie,这不是你的诗吗?” 薛年玉往上头瞧了瞧,声音低低弱弱的回:“是,是我写的。” “哼,旁人的诗怎么底下写的是你的名?”薛老夫人板着脸质问,她脸生得长,人又干瘦,原本就让人觉得模样凶悍,这会寒声怒斥又是吓得人不敢出声。 大夫人整张脸都难堪了起来,隐约透着怒气,心中想着要真要是沈栖做了这等子丢了面的事,也真是活该被薛家老夫人在众人面前奚落。 沈栖蹙紧了眉头,却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薛老夫人见不得她这样装模作样,冷声讥道:“你这沈家丫头不是还要砌词狡辩?” “哎,老嫂子,让栖丫头慢慢说。”老夫人语重心长的望向沈栖。 这事要是解释不好,脏水泼到了她身上可真洗不掉了,沈栖没成想这薛年玉这样绞着脑汁的跟自己过不去。眼下这事闹开,画舫下层几个哥儿也都上来了。沈栖心中冷笑,这薛年玉是真以为自己是死的吗?坑了自己一回,还想再来一回!她不由想去摸摸自己的脸,难道真是一副笨人的模样让薛年玉觉得可以随意欺凌? 借着三分酒劲,沈栖朝着薛年玉道:“薛jiejie,为何这诗的下写的是我的名?” 薛年玉一张脸已然绯红,摇着头娇柔道:“我……我怎会知道?” “这可就奇了,我自己没来交过诗,怎么会有两张除却名字便一模一样的诗肯定是要问问薛jiejie的。”沈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可……可这纸分明是在外头的时候,栖meimei递给我让我进来一道交了的。”薛年玉已经泫然欲泣,好像沈栖这会冤枉了她要将事都推在了她身上一样。 沈栖这会再说自己没写诗也没让薛年玉带什么去上交肯定是没人肯信,索性也编排了一通话,斯条慢理的回道:“可我自己本就已经想了首诗,何必要弄一首跟薛jiejie一样的交上去?” 薛年玉眉目间震了一下,几乎已经是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我……我不知道。” 薛老夫人看不下去自己孙女委屈,指着沈栖道:“瞧瞧,瞧瞧!这都是什么话,如今是在问你的事,怎么反倒是将过错都推在年玉的身上了?” 沈栖迎上她的目光不避不让,“薛老夫人一味问着我为何跟薛jiejie的诗一样,我才这样急着想搞清事情。薛jiejie,咱们不将话说清楚,只怕越发让人闹不明白。” 大夫人沈氏先前被薛老夫人一通话抢了先,也疑心沈栖是不是也真脑子一热做了这等糊涂事,但见她现在语气不卑不亢并没有心虚扭捏之态,便也信了她。沈栖到底如今是她挂名的侄女,真要在这被坏了名声于她也没什么好,当即出声道:“是要弄清了。薛姑娘也别掉眼泪,先将这事核对出来才要紧。这等送去御前的诗都能弄虚作假,定不能轻饶。” 薛年玉眼中含着湿意,婉转点了点头,“栖meimei将那诗给我后,我就立即进来交了。栖meimei不是说自己也写了一首吗?不放先将你那首写出来,也解了众人的疑惑。” 沈栖心里头发怒,她是笃定了自己根本拿不出诗来?可偏偏她心中就有那么一首现成的。沈栖转去一旁小案上,凝神想了片刻就提笔速速写了下来。 纸笺先被送去老太太阅过,再一一给当场人传看,再和薛年玉的那首一对比,众人心中也都有了衡量。 沈氏当先喜笑颜开的对着沈栖道:“快到姑姑跟前来。”说着拉着沈栖的手,亲自捏着手中帕子给她拭了拭眼角,安慰道:“得亏你自己这首跟薛姑娘的也不相上下,不然这事如何说得清?” 裴娆正坐在沈氏旁边,手中正捏着沈栖刚写出的那诗,读了四五遍觉得十分精妙,她打死了也不信是沈栖是自己写出来的。可今年的诗题生僻,这短短功夫她没地方寻人给她做一首去。裴娆下意识的往薛年玉那看过去,见她也是满脸的震惊,遂将诗句递过去了给她。 薛年玉见上面是一手的簪花小楷,端正隽秀,再读诗句,心也就沉落了下去。哪里是沈氏说的“不相上下”,根本就是比她的还好上一截。沈栖既然能做出这样的诗句来,自然也是不必去誊抄自己的诗句糊弄了事。可此时这事已经闹大,不收好场只怕被人疑心她自己。薛年玉这会是真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心中凄婉,怯弱弱的啜泣道:“栖meimei,我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沈栖斜着眼瞥了她一记,典型的装柔弱扮可怜!弱就有理了? 薛老夫人咳了两声,掀起眼皮扫了众人,才缓声说道:“好了,既是你有你自己个的诗,便重写了交上去,也亏得是现在发现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年玉你也别自责了,指不定是哪个经手的丫鬟弄丢了沈丫头的诗,胡乱对着抄了份搁上的。”一番轻描淡写,就将事丢在了下人身上。 老夫人见气氛有些冷,只好开口圆场,心中暗暗一叹,方才栖丫头也的确是被指骂得过头了。“栖丫头的诗最好,该赏!” ☆、第8章 随意楼 夜里头回府的时候,大夫人沈氏仍满口不住的夸赞沈栖,末了又让人送了一套首饰头面来。第二日一早,沈栖就取了其中一副耳环和一对镯子出来,又回禀沈氏叫人套好马车上街去了。 奉灯捧着那包东西惴惴不安,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真的要将这些都卖出去?” 沈栖是打定主意要弄些银子,思来想去也只好先变卖身边的东西。可这身子的原主并没什么值钱的傍身之物,只能将沈氏才送来首饰拿出几样先卖了。她斜斜的看了一眼奉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气,“放心吧,少这一两件大夫人那瞧不出来的。” 奉灯却摇了摇头,指着小小锦袋道:“府里头的东西都有记号的,是为了防着下人手脚不干净偷着卖。但凡京中的当铺也都知晓世家大族的物件记号,这等东西非但不会收,更可能会报官当场抓住卖的人呢。” “有这事?”沈栖将信将疑,她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事情的。随即将奉灯手上的锦袋解开,拿出里头一只耳环凑在车窗前翻来覆去的看,并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奉灯也只是听府里头年纪大说过这事,到底记号做在哪她也不清楚。 沈栖倒也不心虚害怕,将东西原旧放在小锦袋中,跟前面驾车的仆役吩咐了到街口就停车。下了车,才真叫见识了熙熙攘攘的闹市景象。 只见街道两侧食肆茶摊热气升腾,客店商铺迎来送往,贩夫走卒挑着担沿街叫卖,三教九流来来去去。其中也不乏骑着绣鞍骏马的少年郎君,乘坐油壁香车的妙龄仕女。 奉灯缩在后头拉了拉沈栖的袖子,“姑娘,咱们哪里去找那些私押暗当?” 沈栖带着她往街道旁退了两步避开马车,想了下才道:“赌坊附近肯定有。”她站的旁边正好是一处胡饼摊,那小哥擀剂揉面听见了零星半句就攀谈着问道:“姑娘要去赌坊?” 沈栖看他长相敦厚,也就点了下头。那旁边还站了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侧过头来道:“姑娘要去哪间赌坊?这京都的赌坊我都晓得。” 小哥便笑着道:“这是牙侩珍嫂,姑娘若有什么要问的大可放心问她。” 沈栖便说要去这块最大的赌坊,那牙侩略想了下,将刚买的胡饼塞入布袋中,对着她二人道:“不远,我带姑娘过去。” 奉灯有些不信,可沈栖上一世也接触过牙侩办事,又见她眉目间有清正气,便跟了上前。 珍嫂带着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才拐进胡同,等行人稍稍少了些,才开口道:“两位姑娘怎么这一大早的就要去赌坊?” 沈栖原本有防人之心,想等到了赌坊附近再重新问人打听了哪有私押暗当。可再一想,那些极有可能是才输红了眼的赌徒,反倒未必见得比这牙侩更守信,遂将这事说了出来。 珍嫂见她两人不是去赌坊,倒像是真心实意的舒了口气,指着前头道:“那边随意楼旁便是处暗当。” 沈栖顺着她所指的那处随意楼看去,只见门前仆马繁多,白墙之后树木扶疏,遥遥可见*迭出、错落变化的朱梁绮户和重檐飞阁。闹市中取了一方幽静,低奢雅致之气扑面而来。 过了随意楼,果然不多远就是间暗当,朱门虽然掩着,可兽头门环上挂了一串蝠鼠吊金钱。珍嫂去叩了门,里头出来个粗衣小厮询问来意,沈栖便带着奉灯出去当了东西。掌柜一眼瞧出是国公府的东西,念了一声也没多追究就给了银子。 珍嫂接过沈栖出来时给的一点带路佣金,笑着纳入袖中,“这家暗庄开在随意楼旁十几年了,给的价格也算公道。” 沈栖正想问随意楼的事,忽然听见有个年轻人声音尖锐的咒骂道:“你这没银子赖在这住什么?以为咱们这是施吃施喝的庵堂吗?呵,这世间倒是有不用使银子的地方,你有本事就去对头的随意楼,不但不用花钱,还有男人捧着银子让你花!” 沈栖回头扫了一样,只见是一家客店的小二叉腰在骂,而那被骂之人弯腰下在那捡被丢在地上的两个包袱。其中一个已经散了开来,衣物遍地。 ……怎么这人背影纤纤有些眼熟? 沈栖侧过身去仔细看,才恍然认出这就是她的同窗秦幼春。之前让文薏郡主欺负后虽然被蔡师父救下,可隔日也没去上课。那小二喋喋不休的骂着,秦幼春也不吭声。沈栖有些看不下去,倾身跨了一步打算上前。 珍嫂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摇着头拦阻道:“姑娘这会过去只怕是伤了那位姑娘的面子。”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她在人情世故上实在太欠缺,又对着珍嫂道了谢。 珍嫂笑了笑,“不过是推己及人而已。”才说话这话,就见四五辆马车在不远处的随意楼外停了下来,从上头下来的都是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 珍嫂敏觉,见沈栖一脸惊奇,便知道她不通里头缘故,顺口解释了说:“这随意楼就是京中最有名的妓坊,世家公子一道相约了去喝酒玩乐也是有的。” 沈栖咋舌不已,这儿的风气倒是与她上一世不同。忽然奉灯推了推她,颤巍巍的指着其中一人的背影道:“姑娘您瞧……那,那不是三少爷吗?” 裴棠? 沈栖顺着看过去,可不就是裴棠!只见他一袭笔挺鱼白锦裳,负手而立,挺拔清隽,有那么一股子风流清华之态。沈栖心中微微起了鄙薄之意,这才来了这多久,就已经被腐化得堂而皇之的白日狎妓去了! 奉灯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也不奇怪她为何这样生气了,又有些暗恼自己不该多嘴说这事,小心着安慰道:“怕也是抹不开面才不好推的,姑娘也别放在心里了。” 珍嫂这会也约莫猜透了这两人出身不俗,眼一扫,又提醒似得指点道:“姑娘方才还为那位姑娘担心,这会再看看……” 沈栖见方才下车的几位公子中已经有两人朝着秦幼春那处去了。 不早不晚,落难时正好得贵公子相助。珍嫂就笑了道:“看来姑娘也好安心了,她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 奉灯也瞧出了所以然,脸上露出几分嘲讽,轻轻道:“什么为自己打算,是费尽心机才是。” 珍嫂笑了笑,再没多话。 沈栖刚要收回目光,一转眼扫见裴棠正站在随意楼门前石阶上望向自己,可视线才相交他就利落的转过身去,被鬓发悬髻、皓齿朱唇的艳妓们迎了进去。 呸! 沈栖心里暗啐了一声,扭身往巷子外头走,奉灯也快步跟了上前。 分别时,珍嫂笑道:“姑娘往后要有什么差遣吩咐,只管来这儿找我,我一贯在这附近,人人都知道的。” 沈栖看她谈吐不凡不似寻常市井妇人,想着不定将来真有事要找她帮忙,就点头记了下来。 奉灯问:“姑娘这是要立即回府了吗?” 沈栖倒也想再多逛逛,可又怕把持不住瞧见喜欢的会将才将当来的银子花了,摸着荷包,挣扎了片刻咬着牙道:“回去!”原本昨晚挫了薛年玉的锐气她心中得意着,可这会喜色荡然无存。莫名觉得这地方哪里都不好,自己离魂来了这就是受磋磨的。 奉灯见她神情委顿,以为还在为三少爷去随意楼的事生气,不敢再多话,闷声跟了上去。 ☆、第9章 两位夫人 沈栖那日只给了捉笔一次的银子,后头又没及时补上,所以下午就得自己开始补这两日书院师父留的堂外题了。 做了两个时辰也还有小多半填不上,想了想,她决定腆着脸去问裴娆。 沈栖捧着几本册子从抄手走廊去裴娆的清波庭,廊壁无窗,光线晦暗,西转至荷塘边上,才将池景色才一览无遗地摄入眼底,就被当面溅了好大的水花。沈栖吃了一惊,往旁跳开了两步,低头一看那题册面上已经被水晕湿了不少。 “meimei,你过来。”一人依坐在假山之颠朝着她招手,挽着年轻妇人的发髻,乌发中斜插着紫珠玛瑙牡丹芙蓉簪,身上穿着杏色撒花烟罗衫。她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味,双颊酡红半眯着眼望着下头,自是一番难掩的风风流流。 沈栖拧眉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这府里能这样穿戴的人该见的昨日中秋都见过了,怎么瞧着这人面生得很。若是她以前的气性,谁敢这样招惹自己肯定就要当场发作了,可这女子生得眉目如画,别有种动人心神的娇柔,轻声软语反而抚平了人心中的郁闷烦躁,生不出半点气来。将信将疑中,沈栖又听她唤了一声,这才从旁边的回廊经过面前的荷花池去了假山。 女子见人已经来了,垂眼看了一记她手中捧的书,伸出手去翻看了两页,“你这般爱看书?”又抬头见她方才被水溅到了一身却只顾着查看书册,如今刘海还濡湿了贴着额头,就自然而然的抬手捏着帕子在她额头擦拭了下。 沈栖是头疼这些题册怕真弄湿了晕了字还要再折腾,倒真不是爱看书。她心中苦闷无处可诉说,只摇了摇头。 女子巧笑嫣然,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前竟未见过你。” 沈栖只好回:“小女沈栖,大夫人是我的姑姑。”站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女子是在这喝酒的,除却手中抓着一只空瓶,脚边上歪七扭八的躺了几只。 “……这样啊。”女子也就了然一笑,每年总归有几位亲眷旧友家的小姐来府里小住一段时日,由老太太帮着相看夫婿。“之前是我不对,不知道你从那边过来就往池子里丢了酒瓶,溅了你一身的水。” 沈栖还未应答这话,女子肃了肃神情又道:“只是这京中男子多是世家勋贵出身,本事未见得有多少,却一个个自诩不凡。他们素来脂粉丛中游走,再看女子就好像皆是来攀附他们的一样,哪里会真心待人。小丫头,我看你让大夫人在寒门学子里好好挑个出息的才好,实不该在京中富贵子弟身上花费心思。” 沈栖不料她画风一转跟自己说的是这番话,心中轻轻一叹,这倒是跟自己的看法有些不谋而合。再看她借酒消愁,肯定也是为着这些事失意。 女子轻握了沈栖的手,带着醉意又笑着道:“你去吧,免得立在这叫人发现了我。” 沈栖也不强留,遂从假山中出去仍旧往裴娆那边去。裴娆刚午觉睡醒,一面叫人重新梳头,一面跟沈栖说话,“哼,你昨晚不是那样能耐嘛,还用我教你?”昨晚沈氏回来后又训了她两句,原本沈栖功课学问出身都排在她后头,骤然被沈氏拎出来在自己面前做了榜样,裴娆心中自然不服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昨儿真是被我撞上了,何况我哪里会做什么诗,恰巧在家里看了哥哥的诗集。” 裴娆眼珠瞟了她一眼,哼哼了两声,“那真是你哥哥的诗?你既然都有这诗了为什么还要抄薛jieji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