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宣城公主和义阳公主不一样,当年萧淑妃惨死的时候她还是个无知小儿,从小到大,她独自被关在掖庭中的一个小房子中时,听过外面的宫婢以无比艳羡的语气说起过受尽圣人宠爱的太平公主和永昌公主。可是有没有人想过,她也是公主。如果不是母亲惨死,皇父被jian后蒙住了双眼,她何尝会到了如此年龄尚未下降的地步?出了掖庭,远远见到太平和永昌一幅天真不知世事的摸样,又有多少人想到,她也应该是这样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满脸笑容,就跟春日的太阳一般绵软让人心动,她和jiejie呢,却是连华贵的衣料都掩盖不住的萧然。宣城公主忍不住想,如果两个小公主知道,和他们同父所出的jiejie被他们的母亲害得如此地步,她们脸上的那份笑容,是否还能如此纯善可爱。 可惜太平领会不到宣城公主的苦心,她只淡瞥了宣城公主一眼,说道:“如今父亲身体不适,太子阿兄又在静养,母亲除了料理后宫,要管的事情也许多。两位jiejie运气好,让太子阿兄瞧见了,你们的婚事母亲既然已经点头,定然是不会反悔的。你们没事儿就别往清宁宫跑,只需要待在自个儿的地方等着成婚便是。” 宣城公主被太平的话噎住,显然没想到太平会是这样的反应。 太平却是没有再看宣城公主,只扔下一句话。 “你们的心意我会向母亲传达的。” 然后就扔下两个公主,与李宸一起前往清宁宫。 李宸对义阳和宣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没想着给她们什么下马威。萧淑妃都死了那么久,李素节也被下令不许录用,这两位公主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起半点儿的浪花来。她只是在想到太子阿兄的时候,心中总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做才好。太子阿兄的身体这样差,三天两头汤药不断,事实未必就是她曾经听说的那样。 李宸想不管怎样,她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过太子阿兄和他身边的近侍了。 ☆、第032章 :君子端方(五) 李宸和太平去跟母亲请安,正听母亲与身边的李春说起要为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两人的驸马人选。 李宸好奇,就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娘,您要为两位jiejie挑的驸马是谁?” 武则天扬眉,“永昌想知道?” 李宸点头,弯着大眼睛,“宫里都许久没有热闹过了,阿娘早些定下了两位jiejie的驸马,那她们就要下降啦。永昌还没见过公主下降是怎样的。” 太平凑过来,“她们两个人要下降当然是比不上城阳姑姑她们的。” 李宸瞅向太平。 “要不是太子阿兄在掖庭见到她们,一时心软,说不准还得在掖庭里过多久呢。如今给她们选驸马就是很好了,还指望排场吗?”太平对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都没什么好感,尤其是那宣城公主,她看见了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讨厌。 李宸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后宫之中,母亲的出身低位就已经决定了孩子的出身地位。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能从掖庭里放出来,已经是很不错了。 武则天为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选的驸马都是李治身边的亲卫,官宦出身,从硬件条件来说虽然不能和从前的城阳公主和新城公主这些嫡出公主的驸马相比,但就家族出身而言已经是说得过去了。更何况,武则天也跟李治说了,等两位公主和驸马完婚了,就将两位驸马提拔为刺史。 李宸看向正在和刘春说话的母亲,母亲坐在塌上,长裙顺着边沿蜿蜒而下,已经是四十多的人了,看着却只是三十出头的模样,言行优雅端庄,透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可隐隐透着英气的眉宇总在不经意间让人看到厉色。 李宸想,太子阿兄上疏提及两位公主的婚事确实是让母亲心中不痛快了,可母亲总是能将心理的不痛快搁置一旁,先将面临的难题处理得妥妥帖帖。既然母亲已经想好了驸马人选,也想好了她们大婚之后驸马的升官为题,到如今,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事情已经没什么能落人口实了。 太平在李宸的身侧坐下,双手托着脸,说道:“明年太子阿兄要纳太子妃的时候才是真热闹呢!” 李宸点了点头,问母亲,“阿娘,裴家的jiejie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则天走了过来,在两个女儿的对面坐下,“是个和你们的太子阿兄很般配的人。” 李宸眨了眨眼,怎样才算是很般配?若是之前被贺兰敏之搅和的那个杨氏一样,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出身名门望族,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般配。至于裴氏,既不是五姓之女,也没听说是什么大家族之后。李宸想,大概母亲所说的般配,就是这个裴氏成为太子妃之后,也不必担心太子妃的娘家会给增添太子阿兄在朝中的势力了吧?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子阿兄参与的政事越来越多,他素来仁孝,对朝中大臣以礼相待,对百姓也十分爱护。听说,前几日,太子阿兄又向父亲请求,希望可以将同州沙苑的荒地分给贫民耕种。 太子阿兄的说法是反正荒着也是荒着,将荒地分给贫民耕种,朝廷既有税赋而贫民也有了粮食,一举两得。 父亲觉得太子阿兄所言甚是,便准了。 太子阿兄这两年来,越发得成熟,在朝中和民间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 很多事情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李宸想起来就觉得头疼,于是干脆不想,安安分分当她的小公主也并没什么不好。于是,立志要当与世无争的永昌小公主最近几天都在公主院里头煮茶,除了去见母亲见父亲之外,也不怎么爱在宫里溜达了,平常的时候她还喜欢与太平在太极宫的三个湖里坐坐船看看景,这几日也没怎么出去了。 ‘ 太平见阿妹忽然变成了阿宅,开始两天也随她,到第三天就忍不住了。 “阿妹,走,我们去骑马。”太平换了一身的骑马装,去找李宸。 李宸手里正拿着一本介绍各种各样名琴的书在看,头也没抬,“我不想去。” 太平见状,三下五除二,上前将她手中的书卷拿掉,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几日天天在院子里闷着,担心闷出病来。” 李宸低着头,淡定反驳:“不会。” 太平皱眉,上前看着她,上上下下地将李宸打量了一圈儿,不明白这个阿妹是怎么了。 李宸抿了抿唇,她一抬头见到太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拒绝说话。 太平:“……” 太平拿李宸没辙,只好拿上官婉儿开刀,“小公主这几日是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上官婉儿低着头听训,“婢子知错。” 太平皱眉,声音微愠,“知错知错,你错在哪儿?” 上官婉儿:“是婢子伺候不周。” 太平眉头皱得更紧,正想要发作,却听到李宸说道:“好嘛好嘛,其实就是我不想出去,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平一怔,刚才的时候听李宸说的话并不多,因此也没发现她的异状,如今话一多,怎么就感觉她的话好似有点漏风? 李宸见到太平有些狐疑的神色,原本就很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个事情,但天天这样关在公主院里也实在不是办法,于是很干脆地恼羞成怒了,“我就是掉了门牙了,不想出去!” 太平沉默了一小会儿,想笑,可看见李宸瞪着眼睛十分羞恼的模样,只好硬生生地憋住笑意。 她忍着笑意安慰李宸,“我也换过牙,没事儿,很快就能长出来的。你可不能天天这么闷在这里,我们一起去骑马,你要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你,我便让她们全部低着头,谁敢不从,我便让母亲罚她们杖刑。” 李宸看着太平既是憋笑又是安慰她的模样,心里头依然郁闷。 太平:“你这几日都待在公主院里,你可知道我们的表兄回来了。” “什么表兄?”李宸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听说名字是武承嗣,不止他,还有好些人也从岭南接回来了。”太平笑吟吟地帮着李宸整理好她的丫髻,然后示意上官婉儿和刘馨去拿骑马装来给李宸换上。 李宸微微一怔,武承嗣回来了? 也是,母亲得了父亲的首肯后,第二天就将贺兰敏之流放了,第三天就听说贺兰敏之死在流放的途中。贺兰敏之不能用,母亲自然要用旁的人,而且外祖父周国公的爵位也要有人来继承。 正想着,刘馨和上官婉儿已经上来摆弄她,要替她换衣服。李宸回过神来,正想发怒,可抬眼就瞧见天平坐在一旁,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就什么火都发不出来。 不管怎样,太平阿姐也是关心她才要带她出去骑马透气,再说了,谁知道这门牙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一直这么关在公主院里,也不是办法。 李宸和太平去到太极宫的骑马场时,她们的几位阿兄和李敬业、薛绍都在。李宸的心再次别扭了一下,后来她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两个少年好似没看到她掉了门牙一般,看向她的目光并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是她的二兄和三兄十分可恶,居然来取笑她,后来见她要生气,又跑过来好声好气地哄着。 李宸不想理他们,轻哼了一声,指着前面的毛色发亮的骏马对李贤说:“我要骑这匹。” 李贤微笑着:“你倒是有眼光,这个是才驯服的好马,万里挑一,可它脾气比较暴躁,不如选旁的?” 李宸很想任性地说不干,我就要骑这一匹,可她的任性还无法让她将生命安全置之度外,于是只好四下环顾再找坐骑。看了一圈儿,李宸发现原本非要拖着她来骑马的太平阿姐已经扔下她,跑到另一边去跟薛绍小表兄说话了。 说什么怕她在公主院里头闷坏了,是怕薛绍小表兄闷坏了吧? 李宸心里正嘀咕着,又看见原本一直苦大仇深脸的薛绍小表兄朝太平露出了个笑脸。 李宸愣了一下,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知该喜该悲的复杂情绪。她觉得自己坐在了一辆疾奔的马车上,前面是万丈悬崖,可又后有追兵紧跟,最后只好明知前面是悬崖也得认命往前奔。 她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最后或许都没人能理解的道路上。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她不敢。不论当初她的大姐是怎么去世的,后世众说纷纭,每一种说法都有可能成立,可母亲迷恋权力,为了权力不顾一切这一点却是真的。 李宸垂下双眼,正想着,忽然一个阴影兜头而下。 她抬头,只见是如今已经差不多和李贤一样个头的少年李敬业目中含笑看着她。 李宸眨了眨眼。 李敬业将身后一匹白色的马牵到李宸的跟前,那匹马浑身毛色没有一丝杂质,比成年的骏马略矮。 李敬业:“它叫白雪,还不到两岁,公主喜欢吗?” ☆、第033章 :君子端方(六) 李宸想起她在城阳姑姑的陪同下去不羡园的时候,少年正处在变声的时候,声音略显低沉,如今变完声,他的声音却不像二兄三兄那般低沉而带着男性嗓音特有的磁性,反而是变得清澈而悦耳。 大概又是英国公李绩去世,他在叔公的帮助下一肩挑起英国公府,因此他如今比起从前也瘦了许多,孩童的稚气在他身上已经尽数褪去,多了些少年的锐气,气度雍容。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就长大了,而城阳姑姑,也不在了。 物是人非,李宸不禁有些感慨。 李敬业见李宸就这么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她不喜欢,便又笑着说道:“不喜欢?那边马房还有许多尚未成年的马儿,性情温顺,我带公主过去看看?” 李宸连忙摇头,“我没有不喜欢它,留下它就好。” 李宸上前,想要触碰那匹马儿,可她个子不够高,手举高了也够不着马头。马儿好似能通人性,前脚两个蹄子在地上踏了踏,随即低下头来。 李宸惊喜地看向李敬业,“它好乖!” 李敬业对着那双带着惊喜之色的大眼睛,心里头有个柔软的地方塌了下去,她总是能让他想起在英国公府中的阿妹,只是与阿妹相比,眼前的小公主更加抢人目光。但她本就是天之骄女,众星捧月于她而言,那是理所当然,流露出来的神彩自然是与幼失父亲的阿妹不同。 李敬业微微笑着,上前轻抚着白雪低下去的马头,柔声说道:“它很聪明。” 李宸的手轻轻抚摸着马儿身上的鬃毛,触手柔软,掌心被弄得有些痒痒的。她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转头与她的二兄李贤说道:“二兄,我想要这匹马。” 李贤扬了扬眉,笑得一派纵容,“行啊,你想要,那就给你。” 李宸得了一匹白色骏马,心里头美得直冒泡,正想要跟太平炫耀一下,却见太平已经坐上了一匹跟她这个差不多高的马,颜色不一样,光亮的毛发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泽,而前面充当马夫的,当然就是她们的薛绍小表兄……真是快被闪瞎眼了。 李宸默默无语的时候,一旁的李贤和李敬业已经交谈起来,男孩们说的事情,不外乎就是国家大事,李敬业继承了英国公的爵位,李治又看好他的骑术和射箭,自然也给了他一个宫内亲卫的职务,李宸想,过个两年,父亲大概就会将李敬业放出去了。 勋贵之后,又有爵位,还在宫中当过亲卫,李敬业后面只要不行差踏错,这辈子都会风光无限。 李宸被太平拖去骑马场,在马场上溜了几圈,就跑到长生殿去了。 圣人对永昌公主的宠爱无以复加,只要不是特别吩咐,永昌公主进出长生殿都可以不用通报。李宸将左右留在长生殿外,一个人悄悄地跑进长生殿,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然而,她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太子阿兄的声音—— “宗正卿这样的职位,向来是由族中子孙担任,如今让武承嗣担任此职位,是否不妥?” 武承嗣? 李宸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宗正卿这个职位,是个三品官,说有多大权力,李宸觉得并没有。但宗正卿是专门管理皇族事务的,一向都是有李唐宗室的人来担任,母亲为何忽然要武承嗣当这个官?而且武承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宸表示很惭愧,因为她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如果这个人要继承她外祖父周国公的爵位,以后会不会是好人李宸不晓得,但这个人的立场必然是会与她的兄长们甚至是她和太平阿姐都是对立的。 此时,武则天的声音传来—— “有何不妥?我与你父亲本就是一家,武承嗣才从岭南召回,又继承了你外祖父周国公的爵位,若是贸然给他朝中大员的官职,又怕他对朝中之事了解不深,思来想去,前些日子宗正卿一职悬空,如今刚好承嗣从岭南回来,由他担任便是最合适不过了。” 李宸站在原地歪着脑袋,想着自己到底是该制造点声音响然后咚咚咚地跑进去呢,还是要站在这儿听母亲和阿兄到底谁赢了? 还不等李宸犹豫完,李治就说话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母亲所言也有理,宗正卿空着也是空着,便由武承嗣暂且担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