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婆子稳稳当当道“小娘子要什么玩意儿,告诉人去拿便是。”她并不是周家的人,又是听了李氏的令来的,并不怕阿珠撒泼。 阿珠却不使性了。哼了一声,重重坐回去“那你去拿些栗子糕来。”这车上也备了点心的,但没有这样。 婆子没有不让她吃东西的道理,掀开车帘向外头瞧瞧,因这里车多人多,小丫头们竟也没有下车,一时找不到差遣的人。 阿珠不耐烦,抬下巴指指良嫫“叫她去不就好了。”又添一句“我瞧meimei颠得难受,良嫫顺便帮她拿点蜜水来。” 良嫫看了看齐田。 这时候的车又没有减震,路再平整也有起伏,齐田颠了一上午脸都要灰了,心里暗暗郁闷,这种体验也太真实了吧,停下来还直想吐呢。这时候也就伏着不想动也不爱开口了。 良嫫怕她不好,便真下车往后面李氏的车去。 她一走阿珠便凑过去看阿丑。刚挨过去,阿丑就哇地大哭起来。奶娘吓了一跳,怎么哄也哄不好,原想拿阿丑一向爱玩的波浪鼓来逗他,却摸了个空。 “你是落在哪儿了?”阿珠捂着耳朵冲奶妈嚷“他原只服那个的。你弄丢了这一路可不得安宁。” 奶娘也急起来。那个东西可贵重,坠的是真宝珠。 “还不趁着现在去问问舅娘,可有哪个小丫头瞧见了。”阿珠立刻说。 阿丑的奶娘本是个没主意的人,听她这么说,便把阿丑递给她“小娘子抱着。”齐田年纪小些,怕她抱不稳。那做看守的婆子又不是和善的面相,她不敢开口麻烦别人。 齐田还怕阿珠不会肯的,哪知道她到真接过去了。奶娘怕她抱不好,一再嘱咐千万不能摔着。 她才下车,阿珠便冲到车门去。 那婆子吓一跳,以为她要跳,自然拼命去拦,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子不放。可她手里又抱着几岁的阿丑,并不敢用力扯,只制住她不让她走罢了。哪知道阿珠并不是想逃,她一只手抱住了阿丑,一只手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拔下来的发簪,一下就刺在了拉车的马屁股上头。 若是赶车的在还好,可赶车的到边上树荫子里头休息去了。竟真给她扎个正着。 马儿受惊,嘶叫一声撒开了腿就跑。 婆子原是站在车架上的,这时候哪还站得稳,又不敢再拉着阿珠,怕摔着孩子连忙松开手,阿珠到反身给她一脚。婆子再站不往,一下就从车上滚了下去,等她爬起来,只见混杂着嚣乱,所有的车都被挤乱了,到处尘土飞扬,除了田家这辆车,还有其它两户被惊马吓着,拖着车跑了。 疼极的马儿撒腿狂奔,不一会儿就只能看见三道尘烟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远处。原地还有被马踏伤的哭天喊地,一时鸡飞狗跳。 田家翻了天,李氏一听孩子全没了,差点一口气没接得上来,令家将们骑着马分开几个方向一路追。 一开始到还能看见尘土飞扬,有大概的去向,但他们哪及疯马快,不一会儿就只能边走着边找着。 三个方向,追着追着,又分出四个,最后追空六个。还有一边到是追着车了,车也确实是田家的车。可车上只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说不清是在哪里掉了。 阿珠牵着弟弟被带到了李氏面前。她摔得一脸血,扯着嗓门大哭“我脸上留疤了可怎么好?!舅娘快与我上药吧!”再一年她可就是能议亲的年纪,便是再好的家世,脸花了也难结得到好亲。 李氏原还当她是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才哭,却听她这么说,瞬时心都冷了,气得手直抖,指着她“你阿妹因你不知影踪,你还想着自己的脸花不花!” 阿珠哪里肯服气“又不是我推她下去的!落在哪里,找回来不就好了。那么大一个人,还能凭白不见不成!” 可出去找的人一直找到半夜里,却半个人影都没能找得着。管事的知道这丢的是孩子,若是这个时候找不着,便再难了。晚上也不曾休息,打着灯笼,大声呼叫着,连周围边的村子都问了一遍。 仍是杳无音讯。 垂头丧气回来一说,李氏站都不能站了,被丫头扶着就要落泪。好好一个孩子,又不能上天入地,找不着还能有什么别的缘故? 良嫫哭得眼睛都肿了,只扯着阿珠不放,说是她故意支开了自己,如今齐田不见,非要她赔一个出来。阿珠气得大骂齐田“她摔下去在原地等着便好,她非作妖,还说是亲姐妹,为甚么要这样害我!” 李氏再听不得,手里喝不下去的茶盏‘砰’地一声巨响掼在阿珠面前。 阿珠吓了得跳起来,她没有见过舅娘发这么大的脾气,终于才不开口了。 李氏冷声说:“她那般懂事,会不知道要在原地等着?”原地没有,那多半是被人带走了。是什么人带走的,好人还是坏人,还能不能找得回来,找不回来又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大概也只凭天意。 阿珠却还不肯认错“难道我是故意害她?!我又不是有心。这还能怪我不成!”要是琳娘就不会这样冤枉她。 李氏再懒得跟她多说,叫了四个婆子来吩咐她们“你们看紧了她,便是天雷地火,也不许她下车,更不许离她左右。出什么差错,我再不能饶。” 四个中便有之前那个被阿珠踹下车的,她少了颗门牙,说起话来都漏风。只以为自己这次得了祸,不能好了。却没想到还有机会,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眼睛都红了。 “我是管不得你了。”李氏对阿珠说:“去了都城,你自与你母亲说。” 阿珠这才真害怕起来。 这边急成一团。齐田半点也不知道。她一瘸一拐被牵着往山里走。 ☆、项目 之前马跑得疯了,车轮撞在大石头上头,齐田一下子就被甩了出来。伤了一只脚,便在原地坐着等人找来。 田家的人没等着,等着一个汉子。 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人。 长得又高,又精干,宽肩窄腰,半张脸都叫大胡子盖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看,看完了也不走,站到她面前问她“你家里人呢?” 齐田挺胸说“我阿爹在那边大解。一叫就来。” 那汉子咧咧嘴,牙齿白得跟狼一样,大步过来一把拎了她就走。还专挑偏僻的地方。 齐田知道叫也没有用,荒山野岭哪有人来求他,闷声不响被当小鸡似的被提了好远。 这个人跑了一气,也许是估摸着找人的应该是追不过来,才让她下地。叫她跟着自己走。 走到了隐蔽之处,才停下来把齐田向身上值钱的东西撸光,再找颗树把她绑死塞住嘴,自己带着东西走了。再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吃的。一路也并不苛待她,饿了还是给吃的,不过他给的饼太硬,跟鞋底子似的,齐田跟本咬不动。 见齐田不害怕,不哭不喊他到觉得奇怪“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知道” “哦?”汉子回头。 “你是拐子。” 汉子笑笑:“那你还不怕?” “我不怕。我老老实实听话你就不会打我。我值钱。”齐田啃着饼回答“你能不能找点别的吃,这个我吃不下去。你饿着我,卖相会不好。” 齐田被这个人抓住了,试过几次没找到机会,也就暂时没想要跑了。 她一个小丫头,脚还伤了,不可能跑得过成年男人。就算脚不伤,想想汉子拎着自己走一路不带喘气体力这么好,就只能算了。等着找别的机会。 “你家是做甚么的?”齐田又打开了话匣子。 “你不是说我是拐子么。”汉子反问。 “不做拐子的时候呢?总还有别的营生,种不种田?”齐田一心想着打听世事,什么事都要问。 汉子一本正经道“即是拐子哪有那样勤快?好吃懒做的人当然不种地的,就专门做拐子。” “拐子也种地的。”齐田认真道“我们村子里头就有拐子。男人的婆娘都是从拐子那里买来的。我妈……我阿娘就是买来的。”她从来不在外面提起家里的事。到这里反而能坦荡荡讲出来。这里一切都是假的。 她知道人贩子是怎么回事。 不应该说知道。 应该说,她再清楚不过。她妈虽然从没讲过自己是怎么到山里去的,但她知道。 她家乡的村子里头,张婆就是做拐子的。要娶媳妇的男人都去找她买。 很多新媳妇是要被关在黑屋子里头,不给出门的。 等生了孩子才不锁了,可以在村子里自由活动。 不过像她妈那样的媳妇儿有儿有女了,年纪也大了,去哪儿都还是有人留意。就算是去镇子上头,也是家里婶娘陪着去。 她妈腿上旧伤,变天就痛,说是不小心摔的,其实就是被打的。 齐田听村头的老太婆说过自己妈的事。 说她妈是个硬骨头,逃了总有十几二十回。打断腿的那一次逃了好远,已经到了镇子上头了,车票也买了,险些就坐车走了。可偏运气不好,司机是村子里头的,认得她。 虽然司机抓她回去的时候,遇见到穿制服的,但那里做执法人员的人,大多是本地人。小地方,谁没有个七姑八姨的?就算他本人没有,他的同事有吧,领导有吧?论起来都是亲戚。最后人家直接把她送回去了。 齐田妈到家还没进门,就在禾场上头被她爸把腿打断了。 说再跑就把她脚砍了。反正有没有脚都不影响。 后来又生了她二妹三弟,她mama才渐渐安生。一年一年,孩子落地肚皮刚瘪下去,立马又鼓起来,人便消磨得没了神气。同村的人就劝她,人成了这样逃出去也没用了。也就再不想着逃跑。 “原来你并非哪家贵女?”汉子反问。 但齐田也知道,自己穿的衣裳布料精细,从脖子上撸下来的项圈成色也好,并不像是村里人。 齐田解释:“我家里□□个兄弟姐妹,老子养不起,就把我卖成丫头了。我们郎君可是大官,我穿这样哪里能算贵女?不过是小娘子身边服侍的人。我们家小娘子才是真贵女呢。” 小脸一本正经“你别老带着我在山里跑了,我一个服侍人的,丢了就丢了,哪会有人来寻呢?不用躲的。不如快找地方把我出手卖了。再不卖,我可吃不消。跟着小娘子风都没吹过大的,人也养娇了,你瞧我这细皮嫩rou的,早吃不得风餐露宿的苦,若是死在路上你岂不是竹篮打水?” 汉子说“果真细皮嫩rou?” 齐田把胳膊撸了一截出来给他看。怕他不信,掂脚把脸颊冲着他“你捏。” 汉子满脸大胡子,毛乎乎,眼睛却非常有神。犹豫了一下没捏,勉为其难拿手指戳了戳她的rou脸“果然细皮嫩rou的。” 齐田还以为有戏。 可汉子虽然是这样的答应的,却并没有从山里出去。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是闷头在山里转圈。 齐田跟在他后头脚都走瘸了,汉子嘴严,她又见不着外人,几天下来一点事情没打听到。 到了第五天,齐田决定今天再没有进展就登出的时候,突然察觉出不对来。 有几个地方两个人已经路过好几次,之前明明没有篝火灰烬的,再来的时候竟然就有了。汉子很认真上前查看,说“六个人。”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田疑心是不是田家的人找来了。 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汉子会不会为了摆脱嫌疑把自己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一埋。 这可就是到了拼命的时候。 发现有人在追踪自己,汉子便不让她再走路,叫她趴在自己背上。他走起来又稳又快,背又宽又厚。齐田搂着他的脖子,警觉地注意周围有没有异动之外,还得留意汉子有没有异动。 等瞧见追来的人,齐田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来的并不是田家的人。 那几个人穿着一色的软甲但并不是家将,都捂着脸更像是刺客。不多不少果真六个人。 如果汉子是孤身一个人,说不定就不能逃出升天,可背着她就不同。她小归小也还蛮沉的,没有别的本事,挡刀是挡得几下的。不用顾虑到背后,逃跑的机会自然就大些。 两方见面,都是一语不发。六个人围过来,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那汉子恶意一笑,问她“阿芒你怕不怕死?”话音没落,那六个人便同时出招向他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