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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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印信,被原封不动推了回来。 这样未尝不是一个试探。匈奴是否造反,对于上党的影响也截然不同。若是匈奴不反,上党只不过是一条出兵通路。而若是匈奴一反,这里立刻便会成为四战之地,随时有被乱兵袭扰的危险。这样的危险,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勇气担当的。 然而梁峰面上,却无任何畏惧,而是郑重一揖:“东赢公愿把上党托付与下官,下官自当用性命保此地万无一失!” 他用上了“性命”二字。像是胸中有一块大石落了下来,司马腾长出了一口气:“曾闻国士之姿,如今方才得见。有子熙在上党,我心亦安!” 当日,一封书信寄去了洛阳。请封梁子熙为上党太守,增邑千户。可惜天子如今并不在宫中,这份推官令,也不知何时才会批下。但是有了司马腾这个并州的实际主人,这种形式上的程序,反而不算重要了。 再一次,梁峰带着太守印信,名正言顺的踏入了太守府正堂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几个人问地图,这里简要说明一下吧。 并州就是现在的山西省,治所(也就是省会)在晋阳,最高行政长官就是刺史,相当于省长。不过西晋喜欢乱封王,所以晋阳同属于太原国治下。 上党郡位于并州境内,相当于地级市,潞城就是市政府所在的市区,太守就是市长。高都位于上党境内,是一个县,梁府就在高都附近。同样,壶关和所有陉道的入口,也都在上党境内。 太行八陉大部分通往司州,也就是包括洛阳在内的大部分河南地区。两条位于冀州,也就是河北中部,属于司马颖统治范围。王浚统治的幽州则是包括北京在内的另一部分河北。雍州则包括陕西和甘肃,目前在河间王手里。 再结合五胡的分布,也就是匈奴人和羯人在山西,鲜卑人在河北,羌人和氐人在陕西和甘肃。这样一看,就知道当时北地的危险局面了吧。 第122章 访贤 几辆马车吱吱呀呀驶过青石路面, 并未在太守府宽敞的大门前停留, 而是从侧门直接进入了府中。当为首那辆牛车挺稳时, 一个小小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扑入来人怀中。 “阿父!”小家伙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双软乎乎的小手却紧紧抓在了梁峰的衣袖上, 似乎一瞬也不想放开。 梁峰笑道:“荣儿想阿父了吗?” 何止是想念。这一个月,梁荣可是担惊受怕极了。虽然不清楚郡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众人的表现,他就能够猜到父亲此去怕是不怎么安全。中途梁府还闹了一回警讯,更是让他焦虑不堪。因此, 当得知父亲升任郡守, 还要接自己到潞城之后, 梁荣二话不说就跟着车队上了路。只要能够见到父亲,前往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又算得了什么? “想!”千言万语, 都汇作了这个字, 梁荣用力点了点, 表达着自己的渴盼和急切。 梁峰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就跟阿父在郡城住下吧。太守府虽比不得府中, 但是也足够我俩安住了。” 听到这句话,梁荣不由心花怒放。阿父果真没有骗他。只要阿父不抛弃他,哪里他都能去的! 哄住了小家伙,梁峰抬头对段钦道:“思若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与梁荣同来的,还有段钦。只见他拱手深深一揖:“恭贺主公得获上党!” 这也是让段钦由衷庆幸的事情。之前他也曾经多次推演将来要面对的局势,谁料风云突变,直接把上党一郡送到了主公手中。 虽说任命秩六百石以上官吏的权利在朝廷,但是如今战乱不休,各州刺史兵强马壮,地方官任命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当地刺史。若是朝廷越俎代庖,反而可能会激怒对方。因此但凡刺史推荐的郡守,基本不会被朝廷驳回。至于赠邑,更是惠而不费的赏赐。能不能拿到那么多丁口还是一个问题,也算是个笼络人心的手段。 这对于司马腾,乃至朝廷,都是小事一桩。但是对于主公而言,却是立足一方的根基。而且从一届白丁升任太守,简直称得上传奇。又有声望,又有实绩,还有如此身家地位。这个官职的意义,远比表面来的有分量。 梁峰伸手扶起了对方:“若非思若提点,我也不会下此决心。旅途劳顿,先随我到后堂歇息吧。” 让人带小家伙去后宅休息,梁峰带着段钦来到了书房中。此刻太守府已经彻底打扫了一遍,早就不见残留的夺府痕迹。虽然屋舍有些陈旧,但是环境着实不错。 在房中坐定,梁峰率先问道:“此次府中要如何安排?” 成了太守,梁峰势必需要更多的幕僚佐官,段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留在梁府了,要常驻太守府,帮助他处理政务。这样一来,梁府可就没什么可用之人了。 段钦答道:“如今府中已有循例,由阿良管事居中负责,周账房从旁协助。每月往返一次,应该就妥当处置府中事务。不过部曲之中,还当选一个可靠之人,留守梁府。” 这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梁峰点了点头:“不过只是暂时,等到府中补上增邑的户数,阿良怕是无法照顾周全了。” 现在梁府只有不到五百户,按照之前制定的规矩,还能正常运转。若是增到了一千户,可就是另一个概念了。这已经赶得上一个大县,需要更优秀的人才方能治理。 段钦颔首:“主公所言甚是。我之前去请的好友也快到了,届时可以换他处理府中事务。” 这时便显出了寒门的好处。若是一个士族,投奔梁峰,必然不会选择屈居梁府,至少要用郡官或者县令方能安抚。但是寒门并没有这么多讲究,成为一个太守的宾客,丝毫不比在太守府为官要差。可算是心腹之人了。所以也不算亏待了对方。 梁峰颔首:“其他人,也要带到郡府一些。比如李子乐和刘师约。我想在郡府开办一个更大的学堂,专门收容离散幼童,为我所用。” 之前没钱,教学生只能半工半读。现在有了太守这个职位,别的不说,光是俸禄就是每年两千石,加之一郡大权在握,不少事情也能从宽考虑了。因此兴办全日制的学堂就刻不容缓了。就算短时间内无法任用这些人,长远看来也是一项颇为划算的投资。更别提,入学一事还跟军功奖赏挂着钩,总不能半途而废。 段钦自然晓得其中利害,颔首道:“这个我自会去办。只是四坊,要如何处置呢?” “四坊先由朝雨代管,有什么事情,立刻禀明与我。”梁峰干脆答道。 四坊可是梁府的金库,涉及的机密又多,旁人插手总是不太方便。朝雨心思敏锐,又忠诚可靠,倒是一个代理的好人选。 段钦虽然不明白主公为何会重用这个乳母,但是朝雨办事确实还算利落,又是可信之人,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如此安排,也只是从权,回头还是要修一修路。只有快马一日可达,方才安稳。”梁峰轻叹一声,这么遥控管理总不是个事儿,毕竟梁府附近还有高都和两陉,也要考虑周全才是。 “或可征些流民修路?”段钦也算相当熟悉以工代赈的手法了,建议道。 “嗯,洛阳这些日子还在大乱,若是能收容人口,便多收一些吧。上党荒地也不少,能开垦还是要多垦出一些。”梁峰拍板定了下来,随后又问道,“对了,季恩不是同你一起来了潞城吗?” “姜医生先回了铜鞮,说要接妻女过来。”段钦立刻答道。 给姜太医守孝的时间差不多够了,姜达自然要把妻女接来身边。如此一来,不但家人能够团聚,更可以对梁峰表达忠诚之心。 听到这话,梁峰才想起来:“思若你的家眷还在阳曲,也一起接过来吧。匈奴若是起兵,那边可不安全。” 阳曲距离九原非常近,一旦匈奴起事,首先便要殃及。这着实是个贴心的安排。段钦感激行礼:“多谢主公!我会派人,尽快接他们到潞城定居。” “剩下,便是要寻些可用之人。” 太守府经历两次大变,郡官死伤无数,也是缺人缺的厉害。段钦自然明白此事的严重性,然而看到梁峰气定神闲的表情,不由好奇问道:“主公可是有了人选?” “倒是有个地方,可以一试。” ※ 崔亮这几日天天窝在家中。之前潞城数次大变,害怕受乱兵牵连,崔府便门户紧闭,不与外界接触。怎么说也有崔大儒这杆大旗在,就算乱起,贼人也轻易不敢犯上门来。不过府中消息还算灵通,从江太守被杀,严太守上任,再到严太守被杀,梁子熙坐镇郡府。一样样,崔亮听在耳中。 直到东赢公归来,宣布梁丰为新任上党太守。这场大乱似乎才算告一段落。不过崔亮还是觉得有些缺乏真实感。谁能想到,去年还与自己相谈甚欢的病弱郎君,如今却变成了一郡太守? 他可是连中正考评都未参加的人啊! 心中又是惶恐又是艳羡,因此就算是崔府开了大门,他也着实没兴趣闲逛了。然而未曾想到,自己没有出门,有人却找上了门来。 当见到那张淡绿色的名刺时,他分毫不敢耽搁,赶忙迎出了门来。 “崔兄别来无恙?”梁峰并未穿官服,也没带仪仗,而是一副燕居打扮,轻车简架,登门拜访。 “梁……梁府君!”崔亮简直被吓晕了头,磕巴了两声,方才叫出正确称呼,“不知府君登门,未曾远迎,实在失礼……” 梁峰止住对方紧张的道歉,微微笑道:“是我来的唐突。前些日子一直忙于政事,如今方才得空,便到府上拜会崔老先生。” “啊!大父这两日正好有了些精神,我这就着人通禀!”崔亮赶忙道。 梁峰皱了皱眉:“崔老先生可是有恙?” “只是入夏后有些不适,并无大碍……” “我府中有一位姜医生医术了得,回头请他来为崔老先生看看吧。”梁峰道。 没想到太守还会为祖父延请医者,崔亮又是激动,又是感念,连连诚谢。随意应酬了几句,梁峰便跟着对方,向偏宅的卧房走去。 这里可不是会见客人的地方,然而梁峰毫不介怀,迈步进了房间。只见那位身材佝偻的老者斜倚在隐几之上,依旧神情疲惫,身形枯瘦,唯有一双浑浊双目,有那么点神采。在他身边,还跪坐着一个男子,年龄大约三旬上下,样貌和崔亮有几分相似,不知是兄长还是族亲。 见梁府走进了房间,老者也不起身,只是微微躬身道:“老朽体弱,多有失礼。还望府君见谅。” 梁峰赶忙上前一步,还礼道:“是小子来的唐突,扰了崔老先生静养。” 他的举动,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倨傲,反而比之前相见时,还要有礼几分。老者扯出个皱巴巴的微笑:“府君无需多礼。请上座。” 待梁峰坐定之后,崔大儒便指了指身旁的那个男子:“这是我家孙儿,名稷,字公乔。每日侍候我读书。” 崔稷从容行礼道:“公乔见过梁府君。” 上次来的时候,你身边可没人伺候啊。梁峰也不点破,还礼之后便笑着说道:“之前在老先生处受益良多,所赠之书,更是令小子茅塞顿开。今日特来,赴那一年之约。” 第123章 各居其位 此刻, 距离梁峰上次登门, 还不足一年。彼时, 身为大儒的崔游要折节收梁峰的幼子入门。而现在,梁峰已经贵为太守,却特地登门, 来赴当初的约定。这一进一退,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老者缓缓颔首:“能得府君青睐,实乃老朽之幸。小公子随时可入崔府进学,由我这孙儿,一手传授学业。” 梁峰却微微一笑:“小儿的学业, 尚是其次。我却有个不情之请, 不知能否邀良材数名, 入太守府讲学。” “讲学?”老者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反问道, “敢问是何学?” “并非高深学问, 不过开蒙知书。大乱不止, 多有遗孤, 抑或将士子弟。我想建一学堂,择其优者入学。识文断句,传授数算。让他们知晓事理,不至荒没于野。”梁峰笑着解释道。 这话,立刻让崔稷皱起了眉峰。专门在太守府内建学堂,请名师教导遗孤和兵家子?这哪是荒不荒于野的问题,分明是要培养自己的力量,让其麾下多出一批忠心耿耿的帮手啊!就算怎样的天才,也要三五年方能勘用。谁会费力不讨好,在太守府建这样的学堂?而且这种学堂,又置士族和寒门与何处?! 然而老者听完这话,只是唔了一声:“国有太学,郡有庠序。敢问府君,这个蒙学又当如何自处?” 太学乃是国家级的最高学府,庠序则是各郡县自己置办的地方学校。这两者,才是为国家提供人才的正规机构。在两者之外再办一学,还是教授蒙学,未免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千里之马可献国君,百里之马可战沙场,然亦有驴骡,为百姓用之。才分大小,自当各有其用。故子曰:‘有教无类’。”梁峰话锋一转,“况且蒙学兴,又何愁庠序不盛呢?” 这下崔稷算是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蒙学,可谓一举数的。既让人看到新太守对人才的重视,把“唯才是用”四字,落在了根骨里;又厚赏了为自己服务的将士官僚,给他们的子孙提供进学的捷径;更掌握了民心,为自己培养了大批忠心耿耿的可用之人。 若是长此以往,又何惧寒门不纷纷投效,手下人才辈出呢?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学馆,便最大程度的为自己招揽了合适的人才,尽可能摆脱了士族的遏制。不得不说,心思敏锐至极! 而这样一个计划,也就成为了崔府必须面对的选择。是投效这位新任府君,为其打造学馆;还是站在自身利益角度,拒不从命,让府君选他人代劳? 崔稷只觉心都砰砰跳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聪颖有为,魄力十足之人,要投他吗? 崔稷一时无法做出决断,他身前的老者却轻笑一声:“去岁府君尚说,不敢妄论圣人之言。今日相见,却已经想开馆授书。岂不出尔反尔?” 去年正是这位崔大儒,点醒梁峰不能随意雕版刻印东西,否则会触动统治阶级的命脉。而今年,当上了太守之后,他便要打破这种知识垄断,把学识传给那些贫寒卑贱之人。这样的改变,岂不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梁峰却摇了摇头:“小子不才,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论语·泰伯》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改动了区区两字,答了出来。然而坦荡之情,足让人为之心折。老者并未评断,只是缓缓颔首:“如此一来,小公子便要留在太守府进学了。” 他甚至都没用问句。 梁峰一笑:“自当如此。” 这也是梁峰的目的之一。他当然要让梁荣上学,但是不是小小年纪,就被另一个家族作为人脉握在手中。而是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自由自在的成长。 同一件事情,两次交谈,所言截然相反。当初是崔氏想用梁荣来加深他们之间的关系,施恩之余,也有种置身事外的试探。而如今,则变成了梁峰需要他们来做出决断,要么投效,要么放弃。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转换,同样也是心境的改变。 这样的话,本该是一种冒犯。然而老者伸手点了点身边的崔稷:“此子经史皆通,精熟数算,可堪一用。除此之外,族中还有几个教书的好材料。” 崔稷一惊,看向祖父,然而一瞬便敛起了心中讶然。梁峰则宽袖一展,俯首拜道:“若得公乔等人相助,则此事可成矣!” 看着那俊美青年拜服的身影,崔稷抿了抿嘴唇,深深还礼道:“愿为府君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