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寝室里并没有别人，储烽本能地转过身去找自己的手机，果然在靠墙的位置看到了自己高三刚开学时刚换上的那部。迫不及待地将手机拿过来按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显示着时间和日期——9月12日，星期五，晚上8：29。 ——他真的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高三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 在惊讶与混乱地思绪中，“容洵”两个字硬生生地挤了出来，让储烽的心凉了一下。他已经记不清他强上了容洵的具体时间了，只记得是刚开学没多久，也是个周五…… 这时，寝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归横一脸不爽地走进来，将手里拎的东西放到桌上，白色印着字母的t恤上不知道洒上了什么，脏兮兮的一片。现在的归横脸上还带着未退尽的稚气，看上去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跟十年后那个风流滥情，又极为护短的归横在气质上有很大差别，但不满的表情却一模一样。 看到储烽坐在床上，归横有些意外的问：“你这是睡了？”归横这周也没回家，跟同学一起吃了晚饭后就回来了，还给储烽带了些。 “嗯。”储烽含糊地应了一声，问道：“你衣服是怎么了？” “别提了。”归横直接将t恤脱了，丢进垃圾桶里，“吃麻辣烫的时候汤不小心洒身上了，白废了我一件衣服。” 这样熟悉的对白唤醒了储烽原本以为已经尘封的记忆——就是今天！ 他强上了容洵后，回到寝室觉得累了，就冲了个澡上床小睡。然后他睡醒没多会儿，归横就回来了，也是这件衣服上洒了汤，归横又不是个会自己洗衣服的人，就直接扔了。他之所以会记起这段，是因为这件衣服是他俩一起去买的，他也有一件。归横那件扔了之后，就把他那件拿去穿了，说觉得这衣服穿着舒服。他也不差这一件，就把自己给归横了。 理顺了记忆，储烽一刻也没敢耽搁，立刻跳下床，从衣柜里拿了件长风衣就跑了出去。 归横追了几步，喊道：“哎，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喂，储烽！” 储烽根本没空回答他，出了寝楼，直接冲着教学楼跑去。 学校会开放自习室给想自习的同学，到晚上九点，储烽这个时间跑进教学楼也没人注意，更没人会拦他。 凭着记忆，储烽轻声走上了那个楼梯间，强烈跳动的心脏让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着急——他不知道容洵是不是还在那儿，也不知道他的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容洵。 这个侧楼梯并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根本看不清，储烽只好打开手机灯照明，在转过楼梯转角时，他的心脏跟着漏跳了一下——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身上不着寸缕，脸埋在臂弯里，就那么静静地靠在哪儿，像没有了呼吸一样。地上散乱地丢着衬衫、裤子、内裤……这些几乎等于报废了，根本没办法穿。 储烽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当时把这些从容洵身上扒下来时的触觉，心里丝丝拉拉地泛起疼。 轻声走过去，储烽半跪在容洵身前，轻声叫他：“容洵？” 容洵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储烽又叫了他两声，容洵依旧缩在那里，动也没动。储烽皱起眉，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摸容洵的胳膊，入手是一片冰凉…… “容洵，容洵你醒醒。”储烽把他拥到身前，用风衣将他整个裹住。 容洵紧闭着眼睛，就像木偶一样任他摆弄，依旧没有反应，储烽急了，轻轻拍了拍容洵的脸，这才发现容洵身上虽然是冷的，但脸上很烫，尤其是额头。储烽知道容洵这是发烧了，也顾不上其他，将风衣给他裹紧后，抱他就往校外跑。他不知道容洵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这个季节，早晚上头已经开始凉了，加上最近受台风影响，气温本来就比较低，容洵这么在走廊里待了几个小时，不发热就怪了。 大门的门卫将两人拦了一下，问道：“这怎么回事？”再有一个小时学要锁大门了，学生这个时候外出，还是一个抱着另一个，门卫自然要问一句。 储烽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同学发烧了，医务室没有人。我要送他去医院。” 门卫一听，问道：“你们哪个班的？登记一下。” 周五医务室的老师也回家了，所以这个时间留校的学生身体不舒服，只能去医院。卫门也见怪不怪了，加上这边的光线也不算明亮，容洵套着长风衣也看不出什么，就按正常的流程走了。 储烽报了班级和姓名后，门卫就放人了，还叮嘱他要有什么问题一定要给班主任和容洵家里打电话。储烽根本没心思听门卫说话，出了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带着容洵直奔医院而去。 在出租车上，储烽给自己的表哥打了电话，他表哥是市第六医院的医生，六院离他们学校有点远，但安排病房比较方便，储烽也想找个信得过得嘴巴严一点的医生，自然是得拜托他这个表哥的。 两人到医院时，储烽的表哥宋彬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今天正好他值班，储烽电话里说有个同学受伤发烧了，他也没多想，以为是储烽的朋友跟人打架受的伤。但看到储烽抱着个人从车上下来，宋彬就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如果他没记错，储烽怀里的男生穿的应该是储烽的衣服。露在外成的小腿有几处淤青，脚是光着的，这什么架能打到光着脚的？不过怀疑归怀疑，宋彬还是迎上前带着储烽去了他的诊室。 储烽将人放到床上，宋彬走过去，解开容洵的风衣。风衣下赤裸的身体和痕迹让宋彬一下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之前的怀疑不是没道理的。 之前光线昏暗，储烽也没看清容洵的情况，现在容洵这一身淤青，加上抓痕和腿间的混合着血色的白浊，简直惨不忍睹。 “出去！”宋彬冷着脸说道。 储烽看着这样的容洵，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没多说什么，就先出去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宋彬给容洵处理完所有伤口，又让护士给挂上了点滴，这才走出诊室。 储烽一直站在走廊上，一言不发地等着宋彬告诉他情况。 宋彬走过去，冷声道：“储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彬长得很斯文，但一看就是那种不能惹的类型。储烽再跋扈，面对自己这位表哥，也还是老实的。即便现在的他灵魂里已经二十八岁了，但今年三十岁的宋彬给储烽的感觉依旧没变，宋彬依旧是他的兄长。 其实宋彬现在看起来一副精英的模样，但当初也是学校一霸，打架斗殴从来少不了他。不过宋彬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高三那年，他收敛了所有的叛逆，开始认真读书。宋彬本就聪明，加上各种补习，硬是把高中前两年落下的课全补回来了，还考上了很不错的医科大学，开启了自己的从医生涯。 “我会负责的。”储烽说。 “废话！你要敢不负责，我现在就揍你！”宋彬看着储烽，语气里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忧虑：“储烽，你有没有想过，你想不想负责是一回事，人家愿不愿意原谅你是另外一回事。你做出这种事，对他来说不只是身体上的伤害，心理的问题才是最难解决的。我一直以为你再胡闹，也至少会有一个底线，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我对你很失望。” “对不起……”储烽说，其实他对自己也很失望，尤其是现在回看，他高中时期似乎没做过一件值得他骄傲的事。 储烽的道歉倒让宋彬有些意外，以他对储烽的了解，他这番话说出来，储烽应该已经炸了。没想到储烽的反应倒是平静，眼里的懊悔也不是假的，倒让宋彬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沉默了片刻，宋彬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男孩子叛逆期的时候混一点，我能理解。但作为你的表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别最后蹉跎了年华，一无所获。储烽，你应该长大了。” 储烽点点头，“我知道。”其实现在想来，十年后的他其实依旧不够成熟，依旧带着孩子气，跟家里的关系也没有得到缓和。他可能从来没有成长过，也许这在外人看来，是家里把他惯坏了，不过仔细想想，他自己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因为不愿承担，所以一直没能成熟。 “行了。”宋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一会儿我给他安排病房，住两天看看。你给他准备点换洗的衣服，饮食上要清淡，最好吃流食，养养身体。” “好。”储烽应道，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诊室。 宋彬说道：“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你先去吧。这里我看着。” “那麻烦你了。”有宋彬在，他自然放心。 “你小子怎么倒和我客气起来了。”宋彬总觉得储烽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的又不好说。 储烽也没再耽搁，离医院两站地就有一个商业区，这个时间那边的商场还没关门，他可以去那边给容洵买几件衣服。希望他回来时，容洵还没醒，这样他还有时间想想要怎么跟容洵谈。 第03章 告白 储烽拿着买的东西回来时，容洵已经住进了病房。储烽轻声推开病房门，病房很安静，灯光明亮，将屋内照得更为冷白。 储烽轻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容洵并没醒，点滴还有大半袋，应该是刚换上的。容洵眉心皱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是梦到不好的事，还是身体难受。宋彬给容洵安排的是单人间，地方不大，但设施比较齐全，卫生间在屋内也很方便。不过只有一张床，储烽要休息就只能睡沙发了。 储烽打开床头的照明灯，关掉了大灯，屋内的光线暗下来，感觉舒适了不少。拉上窗帘，储烽坐到床边，看着眉心仍未舒展的容洵，给他掖了掖被角。 重生这件事的确让他很意外，但同样也是天上给他的一次机会，一次自赎的机会。他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他必须好好为以后打算，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容洵。 储烽很清楚，他这辈子是一定要补偿容洵的，他要让容洵有一个美好的人生，这是他欠容洵的，也是容洵应得的。 但要给容洵一个好的未来，首先就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理论在很多方面都是适用的，只有他有能力了，才能为容洵的未来铺路，容洵的未来才能走得顺利。 上辈子，他那成绩并没有考上国内的大学，家里便送他到国外念书。国外的大学他也没认真上过几天课，毕业后除了拿了个文凭什么也没学会。回国后，他也是抱着玩的心态进了娱乐圈，结果意外得混得如鱼得水。基因遗传真的是件很妙的东西，他随了自己的母亲，十分有表演天份，就算不是科班出身，经过简单的培训后，演起戏来也丝毫不比科班的差，甚至更有灵性。加上有家里在后面保驾护航，他的演艺之路走得很顺，第一年就拿下了最佳新人，次年便直接奔着影帝去了，可谓是他那一批演员中发展得最好的。二十六岁那年，他凭着一部文艺片，拿下了两个国际大奖的最佳男主角，一跃成为国内最炙手可热的男演员。 除了演戏，储烽目前想不到其他赚钱的路子，所以这辈子，他大概还会继续走这条路。娱乐圈虽然乱，但混好了，人脉也广，到时候他想给容洵铺路，也容易些。 至于其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在看过容洵留下的小说后，能得到这次重生的机会，储烽觉得是上天在眷顾他。至少他有了补偿的机会，不会一辈子活在遗憾里。也不会让容洵那份让他为之动容的感情无处安放。 容洵闷哼了一声，眼皮微微动了动，随即慢慢睁开眼。 储烽注意到他醒了，赶紧站起身，往前凑了一点，轻声问道：“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容洵迷迷糊糊的意识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似乎一下清醒了过来，睁开的眼睛怔怔地看了储烽两秒，然后像记起了什么似的，抓起被子就往里面躲，好像很怕储烽，又好像根本不愿意见到他。 储烽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扎着吊针的手，轻声道：“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被储烽抓住了手，容洵挣扎得更厉害了，呼吸也重了起来。 储烽没有不高兴，只轻拍着躲在被子里的容洵，说道：“你别乱动，手上打着针，一会儿碰歪了还要重扎。” 似乎是在被子里找到了安全感，容洵倒也没挣扎得那么厉害了，但储烽还是可以感觉到容洵想把被他抓住的手缩进被子。 储烽在心里叹了口气，是自己有错在先，就算容洵现在打他，他也不会还手。 坐到床边，储烽轻轻拍了拍容洵，说道：“你手上打着针，不能乱动。你乖乖的，我就把手放开，好吗？” 片刻之后，被子动了动，储烽知道，容洵是点头了。这才放开了容洵的手，将它安置在床边，然后开口问道：“饿不饿？” 容洵也不说活，只是缩在被子里，就像失去了保护的幼崽突然找到了可以防御的壳。 储烽看着躲起来的容洵，很想甩自己一巴掌，他当年到底是多混蛋，才干出这种事。当初容洵是怎么度过这一时期的，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被子不时轻颤一下，储烽皱起眉，担心容洵是不是发烧没退在发抖，“冷吗？” 容洵并不回答。 储烽觉得这样不行，万一真冷得发抖，得赶紧让医生来看看，于是也顾不上容洵的抵抗了，硬是把被子从容洵身上扯下来，而入眼的是容洵那张满是眼泪的脸。 储烽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伸手去抹容洵脸上的眼泪，但越抹越多，根本抹不干净…… “对不起。”储烽停下来动作，这样说道。 容洵并不看他，只是缩躺在床上，轻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但储烽听到了，容洵在问他“为什么”。 储烽将枕头扯过来，托起容洵的头，让他躺在上面，这样能舒服一些。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容洵，我喜欢你。” 容洵愣了一下，也忘了流泪，瞪着带着水光的眼睛看着储烽，似乎有些不能相信。 他喜欢容洵吗？这个答案储烽心里很清楚，他不讨厌容洵，心疼容洵，想保护他，爱护他……但这并不是爱情。他的喜欢仅仅是喜欢而已，并不是爱，即便他为容洵对他的感情动容过，悔恨过，但他依旧不能骗自己，那不是爱，至少现在不是。 而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想给今天的事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上辈子，这件事成了诱发容洵抑郁症的导火索。重来一次，他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他这辈子是注定要赔给容洵的，所以即便不是爱情，他也不会离开容洵，这是他的自赎，也是真心想给容洵的弥补。 “真……真的吗？”容洵看着他，有点傻傻的。 “嗯，不然我怎么会对你做出这种事？”储烽尽量放柔语气，说道：“抱歉，我知道我用了最差劲的方式，伤害了你，我会负责的。我今天跟我爸爸有些争执，脾气不好，你那样衣衫不整的，我一时没把持住……对不起……” “你今天那样……我很害怕……”容洵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如果换作别人在他面前这么哭，储烽早就不耐烦了。但对方是容洵，储烽一点也不觉得烦。通过容洵的文字，储烽看得出他本就是个很细腻的人，加上今天遇到这种事，还不许容洵发泄一下吗？其实把能情绪发泄出来是最好的，憋着才更容易出问题。 “是我的错。以后都不会了。”储烽拉过被子给容洵盖好，容洵虽然穿了病号服，但晚上凉，不盖东西可不行，“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容洵抓着他的袖子，轻轻点了下头。这让储烽更觉得心酸，容洵是这么善良的人，却被他害得那么惨，这让他的负罪感不但没有因为容洵的相信减轻，反而更重了。 等容洵的情绪平复下来，储烽去给他拧了一条热毛巾擦了脸，嘴角和额头的青紫很碍眼，储烽也放轻的动作，尽量不让他觉得疼。 等给容洵擦完，储烽才说道：“你发烧了，要在医院住两天，退了烧才能回去。最近要吃得清淡一点，养养身体。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粥，要不要吃点？” 容洵摇摇头，他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 储烽想了想，容洵晚饭没吃，再不吃点东西，对胃不好，便说道：“少吃几口好吗？有力气了才能好得快。” 容洵看着储烽关心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储烽微笑着将人扶起来，然后立起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这才去茶几上拿了装粥的保温杯和小菜。 这家粥店储烽陪自己的母亲去过几回，不过他对粥品没什么兴趣，平时也想不起这家店来。容洵要吃得清淡些，又要有营养，储烽就想到了这家，正好也在那个市中心，他就顺道买了，还订了两天的外送。这家店的价格虽然高了些，但服务很好，像这样的保温杯，店里也提供，只不过这个钱要另付的。 将粥倒进附带的小碗中，储烽用勺子轻轻搅着。粥还烫着，这样不好入口。储烽选的是店里的招牌杂粮粥，是用十几种谷物熬制而成的，营养丰富，而且味道很香。 等粥稍微凉了一点，储烽舀了一勺，喂到容洵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