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小曼见得多了,满不在乎,“谁让他犯事儿啊,罪有应得呗。” “你这么说当事人,不好吧。” “我又不是你们,做非诉,完完全全服务于客户。我们在钢丝上走,当然先想自己,客户第二位,胜诉第三位。”辣也要吃,她再接再厉,又夹一筷子鱼rou,“况且大多数案件,没上庭之前已经有定论了,你以为我们真跟香港律政剧一样敢跟检察官瞎叫板啊?回头人一个电话打到律协去,你吃不了兜着走。” 余乔建议,“不喜欢就不要做,换个方向也好,最近新三板大热,非诉这边每个组都缺人。” “不不不。”她吸了吸舌头,这次总算能抗住,“刑案虽然空间小,但是挑战性大,要我天天坐办公室我可受不了。” “也是……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整个广东省都跑遍吗?” 余乔笑:“羡慕你胆子大,等等我接个电话。” 屏幕显示云南瑞丽,是座机。 她接起来,手机里传来一个沙哑男声,“请问是余乔余小姐吗?” “我是,您哪位?” 小曼咬着筷子小声问:“又是卖期货的啊?” “余小姐,这里是瑞丽市公安局,你的父亲余文初因涉嫌贩卖运输独品罪被拘留,麻烦你尽快到市局签署通知书。” “什……什么……” “由于案件还在侦查阶段,除律师之外其他人不得会见嫌疑人,如果要安排会面的话,我建议你和律师一起来。” “好……我尽快,我到市局联系谁?” 对方留下一位办案刑警联系电话,最后嘱咐她,“你尽快到。” 放下手机,余乔恍恍惚惚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曼着急,一连问上两遍。 余乔不答,突然间抓起手机拨陈继川电话。 等了又等,然而应答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 她不甘心,再播一遍,等待她的依然是冰冷而的毫无起伏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再打第五遍、第六遍…… ☆、第24章 慌张 第二十三章慌张 陈继川的电话再也没有接通过。 忘记当时是如何走出湘菜馆,也忘记回家的方向,她浑浑噩噩几乎失去意识。 小曼在喊她,急得差一点陪她哭。 她想起陈继川留在航站楼的背影,那时候的他从容不迫,对未来没有任何恐惧,对信念坚定不移。 而她只能保留着这个无法点破的秘密,沉浸在孤独而沉默的愁绪当中。 她担心他,因此不能安眠,噩梦连连。 到现在,噩梦成真,无路可退。 车窗半开,夜里的风那么冷,冷得让人绝望。 小曼开着车,打电话定明天最早一班飞机去大理,又安排好当地律师。 再看余乔,还是满心焦虑,“你不要急,余叔叔的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 余乔看着窗外,“我早知道有这一天,这是迟早的事。” 红灯,人车稀少,小曼将她的mini停在斑马线后。 小曼说:“你这样,不止是因为余叔叔吧?” 余乔低头,手掌撑住额头,长叹一声,“他也在,至今没有消息。” “你是怕……” “小曼。”余乔猛然间抬起头面向她,无声时已经满脸是泪,“他不是坏人。”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 这是她与他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十一点整,余乔回到家时几乎脱力,进门就栽倒在沙发上,呆滞地盯着漆黑电视屏。 包里电话响也听不见,小曼叫了两回,没办法,拿出来一看,是宋兆峰。 余乔不肯接,宋兆峰继续打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 她无奈,接通之后说:“我现在不想说话。” 宋兆峰很急切,“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余乔,你务必听我讲完。” 她闭了闭眼,身体后仰,“你说——” 宋兆峰说:“我现在在香港,偶然间看到youtube热炒视频,内容是一位缉毒警遭挟持毒打,脸孔都很熟悉,你看了就知道。” “什么意思?” “你等等,我发你工作邮箱。”他急迫地在已经编辑完成的邮件上按下发送键,他承认他卑鄙,但不破不立,大家都是成年人,他相信余乔懂得适时“绝望”。 余乔愣了三秒钟,忽然站起来,匆忙打开电脑,收取邮件,却要等五分钟下载时间。 她从来不知五分钟会这样长,长得令你经历十八般酷刑,浑身似火烧。 下载成功,她脑内空白,抖抖索索点开播放。 视频时间不长,只有八分钟。 缅北密林草木繁盛,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沭阳当中遗落,坠毁在guntang的血滴上。 一群人在嬉笑围观,一个人在疯狂挥拳,一个人麻木不语,还有另一个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 即便他已经被拳头打得满脸是血,面目全非,她还是一眼认出他。 陈继川被朗坤击倒又爬起来,击倒又爬起来…… 周遭的缅甸人嬉笑鼓掌,用他们的语言喊着:“再来,再来!” 孟伟站在角落,年轻人的眼睛里透出老化的刻骨的恨。 山很美,水也很美。 陈继川就像一尊破碎的不倒翁,持续地执拗地重复着摔倒再站直的步骤。 终于朗坤等不下去,趁他跌倒在土坡上,一脚踩住他右肩,朝着他的左眼不断挥拳。 隔着屏幕与嘈杂的背景音,余乔能清晰地感受到拳头砸向皮rou的声音,闷响、余震、碎裂。 直至朗坤力竭,一手脚向后退两步,自己都站不稳。 他抓住陈继川的头发将他提起来,不耐烦地对着镜头说:“凑近点,拍他脸!” 镜头拉近,放大。 陈继川五官扭曲,左眼肿大像一块凸起的瘤。 “说,对着镜头说,说你们公安是狗。” 陈继川似乎在笑,透过他被残血揉成一团的脸,正努力地牵扯嘴角。 朗坤不耐烦,抓着他的脑袋前后晃。 对待畜生也不过如此。 “你他妈说不说?啊?说不说!” “我来。”孟伟沉着脸走过来,捏住嘴里的三五烟——它原本在陈继川的口袋里。 他说:“川哥,我以前特崇拜你,现在,特恨你。” 陈继川还是没出声,他被朗坤拽着头,把脸仰起来,对着孟伟。 孟伟不再多话,猛地吸一口烟,让烟火露出崭新的红焰,接下来利落地毫无差池地按在陈继川破碎的左眼上。 余乔听见惨烈的呼救声,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割破她耳膜。 她一瞬间失聪,什么也听不见。 但她看见小曼哭泣的脸,还有视频里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 她想抱着他,安慰他,告诉他什么也不用怕。 然而她却只能触摸冰冷的电脑屏幕,触不到他的痛苦与绝望。 她很痛,痛得几近崩溃。 朗坤一直在笑,孟伟始终阴沉。 朗坤说:“□□的公安,跟他们说,谁再干下去,谁他妈就跟你一个下场。” 孟伟接过缅甸人的柴刀,刀锋就抵在陈继川后颈,随时可能斩断他的脖子。 陈继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死?我死就死呗……反正我死了……”到这个时候,语调、表情还是吊儿郎当,他的性格没办法改了,注定一辈子都这样。 但到这时候拍摄忽然中断,视频只剩最后一秒,再然后已是满屏黑色。 余乔的身体仿佛被抽空,灰暗的情绪似鬼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死死将她缠住。 她深陷泥潭,无人能救。 她甚至希望这些痛苦来得更猛烈一些,急速将她湮灭,令她逃脱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