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怎么又出神了?想什么呢?”嬴政看了一阵书简,抬起头问道。 云音回过神来,说道:“我前些日子在甘泉宫看见太后娘娘,她很思念你。” 嬴政听云音提到太后,脸沉了下来。 “太后的身体很不好,咳喘得厉害,每日都要服药。” “是吗?”嬴政想了想,确实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望母亲了,“我去赵地为外祖家报了仇,倒是还未曾告知母后。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也罢,去告诉她一声。” . 第二日,嬴政带着云音,来到甘泉宫。 太后看到儿子,喜出望外,拉住他的手,几乎要哭泣出声。太后畏寒,穿着几层棉袍,原先丰满的身体消瘦下去,显得瘦骨嶙峋。 嬴政虽然心里有疙瘩,但赵姬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光彩照人的样子;如今他看到赵姬鬓边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身体衰弱,心中也不好受。 “母后患病,怎么也不遣人通知我?我竟然一无所知。” “政儿你政务繁多,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身体没大碍,不想打扰你。” 母子俩携手坐下。嬴政发现甘泉宫一副衰败的景象,陈设简陋、宫人寥寥,心中火起:“寡人把后宫交给郑氏掌管,她竟然对太后这么怠慢,真是岂有此理!”说着就要把郑夫人叫来问责。 太后忙道:“郑氏这孩子很好,对我孝顺,常常来探望我,你不要责怪于她。是哀家患病,不喜人多,想清净,才如此的。” “娘,寡人攻下赵国后,回到邯郸,把陷害外祖家的仇人,都处置了!” “你做得好,”太后虚弱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能干又孝顺。你外祖父,在泉下一定很宽慰。” 嬴政又让人传御医来看病,太后道:“已经看过了,这是老病。生老病死,人之常态,非药力所能治好的。” 嬴政听母亲说话伤感,想转移话题,他指着云音道:“母后,你看看,她是谁?” 太后把云音叫到面前,仔细看了看,“是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 “她就是当年邯郸的那个小姑娘。” “是吗?”太后又端详云音一阵,慈祥地笑道:“的确,怪不得面熟。你们两人还能相遇,倒也算有缘分。”嬴政听了这话,向云音一笑。 太后又问了云音几句话,她虽然离开赵国多年,讲话还是地道的邯郸口音。人遇到同乡,总是分外亲切。她对云音道:“好孩子,你有空多来和我讲讲话吧。” “是,太后娘娘,”云音答应了。 母子俩叙了一阵话,看起来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情景。太后精力不济,讲多了话,喘得厉害。 嬴政看母亲确实病得严重,吩咐几个御医一起来会诊,并把从赵国带回来的宫人,派遣到甘泉宫服侍太后。众人看秦王忽然对太后上了心,都不敢怠慢,精心地伺候。 “母后好好休养,不用思虑太多,身体自然很快就能痊愈。我还有政务处理,先告退了,下次再来看望娘。”嬴政告辞,太后依依不舍地扶着侍女,起身送他。 . 回去的路上,嬴政半路就下了撵,在御花园里信步行走,沉着脸。 云音跟在后面,看起来,他见到母亲,又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但看今天这情形,母子俩不是冰释前嫌了吗? “没想到,母后的身体,如今竟然这么差!”他神色有些黯然。 “太后对大王,真是一幅慈母之态,你多去看看她吧,”云音很羡慕他有母亲可以尽孝。 “慈母?”一丝冷笑浮上他的脸庞,“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几时顾及过我的感受?嫪毐叛乱,也有她的支持。她当时并不念及母子之情,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 “不会的,”云音倒是不相信,一个母亲为了情人,能真想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置于死地,“太后当时,一定是受了嫪毐的胁迫和欺骗,迫不得已!” 嬴政不出声了,他也宁愿相信是这样。他今日看见母亲像个平凡的中年妇人,倒还觉得亲切;以往太后那明艳照人的样子,很刺眼,总让他想起母亲以前的所作所为。 受到母亲行为的影响,他一向只喜欢端庄温柔的女子,对妖媚放荡的女人很厌恶。 六国的人议论秦王的时候,“私生子”、“风流太后”、“假父嫪毐”这些字眼都是常常被提起的。作为一个男子,还是大国的君王,这些事情确实让他难堪。 当年嫪毐叛乱失败被处死,嬴政把母亲赵姬关进雍城的萯阳宫,后来是大臣苦谏,他才亲自迎母亲回到咸阳甘泉宫中。 云音道:“你既然把太后迎回了宫,就不要再记仇了。至亲骨rou之间,有什么怨恨不可以化解呢?” 嬴政心情复杂,他当时接回母亲,有多方面的原因。朝中的儒生,口口声声地劝谏他要以孝治天下,不能做不孝之人;当时王祖母华阳太后还在,华阳是楚国人,为了避免后宫中楚人一枝独大,也需要把母亲接回来平衡后宫的势力。 而且说到底,他和母亲在邯郸相依为命多年,虽然心中有怨,母子俩也不是没有感情,但他并没有完全原谅母亲。 云音看了看秋风中有些萧瑟景象的花园,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太后她自始至终,只想寻觅一份真挚的情爱。” “你说什么?”这话虽然说得小,还是被嬴政听讲了,他发怒道:“竟敢妄议太后,你真是一派胡言!”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都看到这里了,咱们收藏一下好不?动动小手哈:)收藏少好可怜 欢迎评论 ☆、圈套 嬴政听了云音的话,发了怒,冷冷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云音愣在当地。他忌讳别人议论太后,自己偏偏不小心又惹恼了他!他一言不合心意,就要恼怒,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云音暗自叹息一声,张公公从后面走上来,路过她身边,望着她,摇了摇头。 次日,嬴政果然不再宣云音去跟前伺候。云音想,不去就不去吧,在他面前,说句话还要先斟酌半天,也是累心! 云音又闲下来,她去看望过一次太后。她对这个绝色倾城的传奇女子,从少年时起,就充满了倾慕和好奇之心。 . 如今甘泉宫中,充满了从赵国来的宫人,云音感觉,仿佛回到了邯郸一般。 太后的精神更加不济,已经起不来床。大半天都卧榻休养,每日只能坐起来一小阵。 她待云音很亲切,对云音道:“人老了,眼前的事记不清楚,倒是总记起以前在故乡的日子。多年未回去了,不知邯郸是否还是老样子?” 云音道:“邯郸景物依旧,但是也不像从前了。” 赵国江山易主,邯郸仿佛饱经了沧桑一般,不复从前的繁华随意。 “政儿这几日还好吗?”嬴政那日走后,就一直没有再来看过太后。 “他很好。” “我知道,他还在怪我。他小的时候,我的确没有好好照顾他;后来,我又做了糊涂事,对他不起。都是我的错!他责怪我,也是我的报应。” 当年,吕不韦和异人都回了秦国,留下赵姬母子两人在邯郸。吕不韦走前倒是给她们安排了住处,也留够了钱,但是两国正在开战,异人逃跑了,赵国官府到处抓捕母子俩。赵姬被人告发,带着儿子到处躲避,路上钱财又被偷走了,母子俩衣食无着,生活很艰难。 她心里对吕不韦和丈夫有怨气,迁怒到儿子头上,不免对儿子的态度有些冷漠;又一向锦衣玉食有佣人使唤,根本不会照顾孩子。嬴政那时的情形很糟糕,缺少母亲的温情,饥一顿饱一顿。 后来,母子俩回到秦国,嬴政即位,赵姬做了太后。她以为可以和吕不韦团聚,谁知吕不韦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把假宦官嫪毐推荐给了她。她又轻信了情人嫪毐的挑唆,帮忙嫪毐叛乱,伤了儿子的心。她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确实愧对儿子。 云音暗想,这母子两人的恩怨,还真是说不清楚。赵姬是绝代佳人不假,但她疏忽了儿子,的确不算是一个好母亲。 她看见赵姬难过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太后也有自己的苦衷,您不要思虑太多,安心休养才是。” 太后讲了几句话,力气衰竭,在宫女的服侍下喝了药,躺下休息。 云音告退出去的时候,听到太后喃喃地说:“他们男子心中,装着山河大计,想着权力,不韦是这样,嫪毐也是这样。女人想要一颗真心,就这么难得到吗?”她的凤眼闪着泪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 很快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寒冷。 在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太后赵姬油尽灯枯,崩薨于甘泉宫。 太后丧仪,是国之大哀。秦王辍朝三日,服缟素,日行三奠。内外大臣会集,服布素。宫中嫔妃和王公大臣每日二次轮流哭临;二十七日内停止娶嫁、辍音乐,军民摘冠缨,命妇去装饰。四日后入值官员摘冠缨,服缟素;五日颁诏,文武百官皆素服泣迎,入公署跪拜,听宣诏举哀行礼;朝夕哭临三日,服白布,军民男女皆素服。 此次丧仪由郑夫人主持,繁杂的具体事务都是申世妇和萧女史具体cao办。仪式浩大、事务繁多,云音等女官都有任务在身。 秦国的后宫嫔妃,云音也见过几个,多半是六国送来联姻的女子,早在秦王行冠礼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入宫。郑夫人来自楚国,是长公子扶苏的母亲;魏夫人是魏国和亲的公主;还有个费夫人,出身秦国贵族。 秦王和文武百官、嫔妃命妇都要哭祭。仪式中拟定流程、准备丧服、布置灵堂、安排各人的位置,千头万绪的事情很多,女官和宫女内监都忙得脚不沾地。 嬴政率领众人行祭奠之礼,并为太后守灵。嬴政一脸悲戚之色,毕竟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虽然心中有怨,母子之情也是天性。 太后灵前一片白茫茫,众人都穿着素服,跪在灵堂中。大臣们祭奠后就离开了,嬴政和嫔妃要为太后守灵几日,以示孝道。 这些宫妃一直养尊处优,有些跪了许久,已经有些耐受不住了;再加上还要嚎哭出声,更加困难。郑夫人等几个高位嫔妃,还算和太后有亲近的机会,心中难受,能流出眼泪;但普通的后宫女子,没有见过太后,完全没有感情,怎么能哭得出来? 但为太后守孝,不哭就是大不敬之罪,秦王还在前面,她们也只好各使招式了。有掐自己一把的;有往眼睛上抹椒粉的;有带着清水偷偷滴在脸上的。众人号哭的时候,也是干嚎得多。 灵堂中气氛沉痛,道士在外面做道场,歌者吟唱着哀伤的挽歌。 云音跪在人群后面,她倒是真心为太后哀痛,流了一些眼泪。她们几个女官除了做各项准备,还要常常出去巡查,查看各项祭奠的物品是否充足;内侍宫女是否各司其职,有无偷懒。 三日过后,秦王要处理政务,先行离开,只是每日还要来祭奠一次。宫妃们却还要继续守灵。 . 到了丧仪的第五天,明日就要出殡,将太后遗体安葬进王家陵园。宫中众人挨到今日,每天又跪又哭,都是异常疲累。 费夫人跪在队列前方。她虽然出身显赫,但是并不得宠。她打听到云音在君前受宠,很是妒忌。她稍稍转头,用余光看了看后面,发现了云音。她暗暗叫过一个贴身宫女,递过一件物品,小声吩咐几句。 那宫女会意,找个借口离开灵堂,她走到云音等人附近,不小心跌了一下,云音没有在意,还用手扶她一把。 宫女才走出灵堂,很快又急匆匆进来,她走到费氏身边禀报道:“夫人交给奴婢保管的金镯子,刚刚丢失了!” 费氏怒道:“这镯子是本宫的心爱之物,你这奴才,也太不仔细!你好好想想,究竟遗失在何处?” 宫女先磕了一个头,回道:“奴婢一直带在身上,进入灵堂之时还在,一定是丢失在这里。对了,奴婢想起来,刚才出殿之时,有几个宫人和奴婢擦身而过,说不定是她们中间,有人摸了去,”她用手一指云音等人的方向。 费氏一听,马上命宫女去搜身。云音和宁姜见有人过来搜她们,虽然觉得突然,但是没做亏心的事情,也就心中坦然。 宫女搜查到云音的时候,云音才知道,是费氏丢了东西,又发现这宫女刚才挨近过自己,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女在云音身上搜寻一阵,从云音的衣袋里,搜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黄灿灿的镯子。 宫女把物件递给费氏道:“夫人,这正是您丢失的金镯,看来是被此人偷去了!” 云音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不小心,中了费氏的圈套!她头上冷汗冒了出来,坐实了这偷盗之罪,按照秦律,她要被处以砍去双手的酷刑!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进了后宫,女主咋个都要宫斗一下哈 体验宫中生活 ☆、恩人 费夫人眼见云音中计,嘴角微微上抿,露出一个浅浅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