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转了一会儿伞, 他将伞重又放下,手指细细地顺着伞骨的走向抚摸着,精纯的灵力如水般规律地漾动, 随着指尖的划动一路亮起温润的微光。 江循一边玩着自己的新伞骨, 一边道:“好了,有话就说吧。阿牧?” 顿了片刻, 阿牧才开了口:“小循……” 江循将伞支在自己的大腿上,捏了捏自己的右手:“抱歉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当年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我和你可没有恩怨。” 阿牧本来正在斟酌言辞想好好安慰一下江循来着,被这么一捏, 他过电似的敏感地抽抽了一下:“不要碰啊小循!” 江循反倒起了点恶趣味,细细地抓挠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感觉到那小小的一点精魂在自己手掌里痒得滚来滚去, 不住声地告饶, 正乐呵着,突然就听到阁外传来了一片脚步声。 他停止了对阿牧的sao扰,直起身来,侧耳听着,确定脚步声的确是冲着这个方向来的之后, 他正准备下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音:“他就在里面。” ……玉逄? 紧接着,一个浑厚性感的陌生声音响起:“小九不在?” 玉逄的声音转眼间已经到了门外:“刚刚被宫公子叫走了。长老要与他在明照殿谈话,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不好的预感刚刚在江循头脑里冒了个尖儿,放鹤阁的门就被人推开了,来人鱼贯而入。转眼间,屋子里多了八个琉璃白的身影,把江循团团堵在了床边。 ……这些人是来上坟的吗。 看着这八张和玉邈一样写满“性冷淡”三个大字的脸,江循怀疑下一秒他们就要把自己毁尸灭迹,然后各自掏出八个花圈抡到自己脸上。 在一群陌生的脸中,江循认识的也只有玉逄和玉迁,其余倒是在茶会上见过几面,但要对号入座地叫出名字来可不大容易,更别说猜出他们的来意了。 玉迁由于平时就顶着一张过度老成宛如上坟的脸,此时也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情,玉逄则明确多了,他抱着胳膊,面色不虞道:“江公子,我的几个兄长,还有我,想找你谈一谈。” 江循打了个激灵,马上抱住了自己的阴阳,拱在床角作蜷缩防御状。 但是,他越看其中的一张面孔越觉得面熟,思虑片刻,他恍然了。 当年在红枫村,就是他带着玉邈去驱除疫毒的。 注意到江循在盯着自己看,那人天生一双银星似的眸子闪了闪,嘴角微翘,开口道:“我行三,名迢,字观月。弟妹,初次见面。” 江循马上乖觉地打蛇随棍上:“三哥好。” 玉逄脸都绿了:“三哥你别起哄成吗?!” 因为修仙结丹的缘故,这些人的年龄看起来都不过二十岁上下,江循看不出他们的具体年龄,只能靠他们的站位猜测孰长孰幼。这时,一个站在靠中间位置的人冷然抱剑点评道:“小九的眼光还成啊。我以前怕挨揍,都没怎么细看过秦家公子长什么样儿。今日一看,还真是……” 站在中央位置的人略一点头,接过了他的话:“一表人才,雌雄莫辨。” 江循:“……” 玉逄气得跺脚:“大哥,二哥!正经点行吗!我们要说的是小九的事情!”他转向了江循,声音里压着火气,“江公子,我九弟为了你把命玉都毁了,此事你可知晓?!” 江循握紧了阴阳,手心隐隐被那玉制伞骨硌到,不疼,还蛮舒服的,但就事论事,玉逄的话算不得难听,江循知道,玉邈现在背负的压力有多么大,这压力来自于不断施压的秦氏,当然,也来自于他自己的宗族。 玉邈他还真是领了个天大的麻烦回家。 见江循沉默,玉逄的眉头皱得更深:“你说话呀!你当真要做我家小九的道侣?” 江循知道自己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说“是”,不仅臭不要脸,且八成要挨揍,但他还是厚着脸皮坦然道:“是。我与他数年同窗,早就心悦于他。” 玉邈既然不在,江循索性把话都说开了,一句一句,斩钉截铁。 “我没有见过比他更会使唤人的人,没有见过比他更伪君子的人,也没有见过比他还好的人。” “最初是日日陪伴,不觉有他。后来,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我愿意做他的道侣,其他的身份,我都不需要。” 江循的话,叫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当然,有些话是不能说给他们听的,江循只默默对自己道,我江循何其有幸,与他有这一百三十二世的情缘,有这死了一百三十一次,还要回来,找到他、爱上他的情缘。 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完了,江循盘腿抱伞,准备挨揍。 玉逄望着江循,叹了一口气,伸手搭在江循肩膀上,捏紧,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心中就有数了。” 江循:“……哈?” 玉逄倒退一步,转向了身后的其他七位兄长:“此人从此后便是东山玉氏的人了,既然是东山玉氏的人,若是秦氏前来要人,几位兄长知道该如何办了吗?” 七只脑袋齐刷刷地点了下去。 江循:“……” 他觉得这八个人的护犊子情结不轻。 玉逄转向了江循,嫌弃地抱臂盯着他:“既然是小九的人,便是我们的弟妹了。以后见到我要喊八哥,可知道了?” 江循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转折,但还是立刻抓住机会,乖巧地抱伞答道:“知道了。” 这下,四下的气氛全都变了,那些个形似又神似玉邈的兄长们就地开起了茶话会。 “命玉的事情弟妹你不用cao心,小九是我们的弟弟,我们替你去向长老院说明情况就是。” “是,小九是为自己的道侣做东西,自然是你们小两口的情趣,旁人说三道四没有用,小九自己愿意就是了。” “是的,跟长老说,只要这玉不离开东山,就守在小九身边,那和原先也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有区别。我们八个一同去说。” “说不通就拆了明照殿好了。” 听着这一帮人的议论,江循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对玉家有着非常深重的误会。 一个一口气生了九个儿子的家主,会是什么正经家主吗?能带出什么正经儿子吗? 而此刻站在门口、手压在广乘剑柄上的玉邈,听着里面七嘴八舌的议论,唇角勾起了一个暧昧的笑颜,后脑抵在门扉上,满耳都是江循的声音。 “……早就心悦于他。”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我愿意做他的道侣。” 这样甜蜜的声音,却不意被匆促的脚步声打破。一名玉氏弟子并肩快步走来,在玉邈面前行了一礼:“家主,出事了。秦氏派人来要人。……要江公子。” 玉邈丝毫不在意,问道:“派的谁?” 玉氏弟子刚想答话,便看到了闻声走出门来的江循,稍稍停了一下,才据实以答:“……回家主,来的是秦家二小姐,秦秋。” 江循脸色遽变,匆匆踏出门槛:“小秋她伤势如何?” 玉氏弟子摇头:“弟子不知。她派来的秦氏弟子说,她不愿进入东山,只希望与江公子在东山脚下的月桂镇一叙。” 江循二话不说,掀起肩上披着的衣服,抬脚就要出门,却被玉邈一把扯住:“不准。危险。” 江循自然知道玉邈指的是什么,但他依然坚持:“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我得和她面对面说个清楚。” 玉邈却不理会江循的话,转向了那玉氏弟子,道:“跟那秦氏弟子说,秦秋若要见江循,又不愿进入东山,就在听涛道上会面。如果不同意,见面之事便算了。” 听涛道是通向东山的必经之路,也是东山最外围的结界点,此地多千年古松,松海听涛,鸟语啁啾,故名“听涛”。选在听涛道上会面,也是为了给江循一个安全的保证,如果江循不越过结界点,那么,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江循也知道玉邈的心思,待那玉氏弟子转过身时,他极快地在玉邈脸颊上落下一吻,又飞快地撤开,舔一舔唇,笑道:“刚才你听见了多少啊?” 玉邈望着他的眼神里,隐隐有动人的光泽闪动:“什么也没听到。改日等你再和我面对面地说一遍。” 江循:“行啊,说多少遍都行。” 江循面上含笑,心中已经乱了套。 如果秦秋真是单纯地想和自己谈谈当年之事,绝对不会带人来,还叫八竿子打不着的秦氏子弟前来通传…… 江循心中正七上八下间,就被玉邈拦腰环了个正着,他的下巴抵在江循的额顶,轻蹭了蹭:“一起去?” 尽管心中有无限忧虑,江循努力保持着灿烂的笑颜:“可别。小秋若是看见你我共同出现,怕是什么话都不好说了。” 而事情,似乎与江循的预料无甚差别。 对方答应了要求后,江循如约来到了听涛道上。松声如涛,涛声如沸,一浪三叠,松针的香气与刷拉拉的彼此磨擦的响声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清香的海浪之声。 他按照玉邈的指示,很快找到了结界点的位置,一棵枝叶金黄的松树。阳光在它的枝叶间蹦跳穿梭,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也在地上投下一片片耀眼的光斑。 只要不越过这片光斑构成的安全线,江循就是安全的。 很快,秦秋来了。她走路时腿还有些发颤,一身玄衣红裳穿在她身上,竟有些人不胜衣的感觉,她张了张口,却像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让江循忍不住往她所在的方向迎了一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的枫林里,她亲口宣判了江循的命运。 而为了不让她沉溺在害死朋友的痛苦情绪中,自己抹去了她这部分的记忆。 所以,现在,于她而言,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吧。 毕竟,是自己活了,秦牧死了。 江循立在那片光斑闪亮的警戒线之前,对衣袂飘飞的秦秋低声唤道:“秋妹。” 只这一声呼唤,秦秋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是干张嘴不发声,像是声带失敏了似的,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了?难道是那灌注入她体内的魔气毁了她的嗓子? 江循心中生焦,脚不由自主地抬起,已经落在了那片光斑之上,身后却陡然传来一声欢快的呼喊:“小姐!” 乱雪端了熬好的汤药回到放鹤阁,却不见了江循的身影,正焦急地团团转着,恰好就撞上了那个负责通传的玉氏弟子,得知了江循的位置后,他如获至宝,捧着药碗就往听涛道跑。 很快,一道清瘦的影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乱雪从未想到能在这里看到秦秋,顿时兴奋到双眼发亮,想要挥手,才记起自己手上端着药碗。他小心地把药碗放在了松影摇曳的台阶上,才迈步朝下,三阶并作两阶地跳下了听涛道,径直越过了结界边线,整个人扑在了秦秋身上:“小姐!小……” 乱雪惊喜的呼喊戛然而止。 他侧过头去,望向钉入自己右肩皮rou之中、尾部还在微微颤抖着的箭矢,歪了歪头,好像没想明白这是什么。 ……直到,那箭矢的箭头在他体内铁莲花般绽开,露出其间埋设的灵力场。 轰然一声,血花四溅! 第74章 报复(一) 江循全副心思都系在秦秋的伤势上, 根本没有料到乱雪会突然跑出, 他只一个恍神, 脸上便陡然一热,随即,大片的血雾在他眼前呈放射状绽放开来。 受伤后, 乱雪第一反应就是猛然跳起,将整个身子压在了秦秋身上,不顾自己肩膀上被灵力场轰出的拳头大小的血洞, 紧紧拥住了秦秋的身体。 他贴在秦秋耳边, 小声嗫嚅:“小姐,小心, 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