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节
林辰笑了笑,平和道,“不断出现的系列事件会造成舆论多米诺骨牌式的‘叠加效应’;无所不在的自媒体和草根意见领袖又会代替政府成为发声者,他们的评价令恐慌情绪产生‘弥漫效应’;而舆情扩散过程中,网民们充当侦探,将道听途说的信息不断剖析汇总,又会造成更大的‘膨胀效应’;最后,政府成为所有压力的中心,往往会做出一些错误举动,最终点燃每个人心中的火药桶……怀疑、不信任、仇恨,人性中最阴暗而不信任的情绪会被再度唤起,那个时候,他只要对这些人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被当做情深意重的恩人,总之有点像斯德哥尔摩,大概是这么一个模式,我说得对吗?” 林辰这句话有些长,薯片时间已经结束,永川卫视进入下一则非常安静大气的厨卫广告。 沈恋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她眼冒精光地欣赏着电视里半裸身体的英俊男士,林辰敲了敲桌,她才勉为其难看他一眼:“你懂这么多就去指挥舆论战救国救民,杵在我面前要干什么?” “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陪你看电视。”林辰直白地道。 第277章 展信 木问花也在看电视。 好心同事代她上班,她得以脱身,下楼前,她从对面电器连锁店门口经过。 围观人群已经散开不少,但当她路过那排橱窗前时,仿佛走入什么离奇的超现实主义故事里。 每一台电视机里的人物动作都整齐划一。 主播似乎在尝试连接神秘网络,画面中出现大块马赛格,虽然商场内的人流并未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渐少,可周围确实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匆忙而静谧。 她站上手扶电梯,黑色梯级徐徐向下。 期间她一直在刷手机,孩子托班的微信群里已经刷了上千条信息。虽然老师已经反复说明,他们幼儿园规模很小,孩子都非常安全,可不少家长还在重复询问老师孩子情况。 木问花握着手机,甚至在微信群里看到一些该如何排毒的公众号转发,她觉得这样并不正确,可又没有勇气去说什么。 特殊时期,人也只能顾好自己。 她收起手机,再抬头是,不知道是否源于神经敏感,她只觉得商场里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 柜员和柜员凑得很近,客人与客人在窃窃私语。 她虽然听不清那些确切的话,但仿佛世界上每个人都在谈论药物、毒剂,他们谈论那些曾经离他们无比遥远,此刻又突然如死神般近在咫尺的东西。 每个人眼神发亮,带着恐慌、畏惧、兴奋以及狂热。 此情此景,终于令她感到了害怕。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踩着运动鞋冲下手扶电梯,她跑过转角,然后再下一层,如此循环往复,终于冲出了商场大门。 然而当她抬头时,她看到正对她的广场巨大屏幕上,在永川卫视台标下,一封古朴信件,正在被缓缓拆开。 隆重而辉煌的女声从天而降—— “诸位市民朋友们,展信佳。” 在地铁站里、公交车上、路人手机中、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内,同样的女声渐次响起。 那是属于永川卫视女主播的声音。 “很抱歉以此种方式与大家见面,我无意自我介绍,因为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反社会份子或者恐怖份子,我仅代表一部分与社会无法融合的异常群体。” 这些声音有相同频率和一模一样的语速,却经由不同电子产品表现出不同质感,它们组合碰撞,显得蓬勃而庄重,如同膨胀开的花,在属于这个浩瀚宇宙的渺小城市间回荡开来。 “在此,我们宣布对发生在梅村服装市场的暴动负责;宣布对梅村市火车站的未遂袭击事件负责;宣布对近日发生在永川零星伤人案件负责;并宣布,对脑康宁集体不良反应事件全权负责。 因我们之行为打扰诸位日常生活,实非得已,还望谅解。 但人类历史上总有这样的时刻,以毫无预兆的方式降临,表现为不为人理解的被定义为厄运的方式,却从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 自公元前6世纪起,希腊人便通过投票确立了最早的民主制度,而今,我所代表的群体希望就算在我们反抗社会过程中,诸位亦能获得此种权李。 为了保证游公平性和你们所秉持之自由民主精神,故而若贵政府应允,我等将向每位居民开放下一次袭击地点选择权,具体开放方式可由你我双方共同派人监督。 若贵政府放弃将选择权交由诸位手上,我亦无可奈何,只能按照我等兴趣决定诸位命运。” 盼回信,祝游戏愉快。 此致,礼。”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中袅袅回荡,消融在茫茫天际。 新闻导播将画面给到落款的联系方式,尔后画面淡出。 整个过程迅速干脆,却又缓慢得令人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回过神来。 信件被收起,女主播的面容再次出现,可以想象在那无数或大或小的屏幕前,有多少人陷入震撼与茫然。 宏景市局,玻璃房内。 有人抬起遥控板,啪地关闭电视。 整间剔透的玻璃房如同坚冰塑造,空气里渗透冰碴的冷厉气息。 刑从连抬头,看向关闭电视的那位长者。 林辰所做的每一阶段推论都依次实现,对于久居上位者来说,这不啻于一种挑衅。 老人藏在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富有深意,但他们谁都没有抢先说话。 因此,从外间风风火火冲入玻璃房的舆情专家成为打破坚冰的第一人:“刑队长,永川电视台可能被对方收买,必须派人前往控制。” 刑从连看着这位陈姓主任,破天荒觉得其实大部分人都善良得过分。 他单手插袋,只见沈部长指了指空位,示意陈主任关门做下。 “bas这种私立台也就算了。但永川台未经我们批准,擅自以国立电视台身份播报反社会分子信件,引起社会恐慌,并且把对话压力推到我们身上,是对政府权威的巨大挑战……决不能股息,否则其他网络媒体将更难控制……”舆情专家边走边说,沈部长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以手背蹭着下巴,向刑从连看了过来。 “不用了。”刑从连说。 闻言,老人颇有深意道:“我想呢,说得也不好,还非拉着我们解释这么多。” 刑从连知道,在那一瞬间,他的全部想法大概都被老人洞悉。确实,他在向这些人解释,也同样在拖延这些人,令他们无法插进去打扰林辰的计划。 但事已至此,谁也没办法把时间再拨回他们走进这间玻璃屋时。 他和林辰,他们从未想过以那种幽暗的方式控制事态蔓延。 因为既然这是把人性之火,林辰希望这把火烧得更灿烂更雄壮,这就是林辰,比谁都嚣张。 而他站在这里,仅是代表林辰,那么也当然是这么想的。 “刑队长,永川台……是你?”舆情专家怔愣道。 “正是我授意。”刑从连说。 玻璃房内几道目光唰地向他投来,有人在怀疑,有人在思考,也有人在遏制怒火。 忽然,另一位不太说话的政府策略专家慢腾腾开口:“刑队长的做法,我还是同意的。” 那位青年人坐在灯光之外,刑从连只能借着吊灯,看到摆在他桌面的数张草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路径:“既然此事无论如何都会迸发成为舆论狂潮,那么由国立电视台站出来,正大光明代表政府发布信息,及时且有效。而且……”他顿了顿,“这就是刑队长和林顾问,先前为什么要播报捉拿沈恋新闻的原因了。心理学上曝光效应,就指人们对于熟悉的人就越容易产生天然好感,我想……刑队长和林顾问,恐怕接下来有一系列的应对方案吧?” 刑从连很欣赏望着那位冷漠淡定的策略专家。 从某一方面,他看着对方,仿佛看到林辰。 但他也知道,这个人绝不会是林辰。 沈部长轻轻点了点桌面,问向坐在角落的下属:“你先说说,对于现在的局面,你有什么看法和处理意见。” 那人点头,道:“刑队长刚才的分析提醒我注意到这些反社会分子最深层的动机,虽然对他是否能最终实现目标我持保留意见。但从信件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制造投毒案有几点目标。”他思考片刻,说,“第一、想拉拢社会中一部分隐藏极深的反社会分子进行狂欢;第二、设计让每位迫不得已投票者成为凶手;第三、利用旁观者对三省居民进行指责,加大人民内部矛盾;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证明自私和丑陋才是人类本性。所有自以为是的人类道德标准不过是粉饰丑陋的装饰品,使人与人产生矛盾和不信任。”他问,“我说得对吗,刑队长?” 刑从连点头。 “既然如此,为达到这一系列目标,他看似cao纵了“药物”这一工具,但实际通过规划舆论走向来影响人心。而所谓舆论,也就是公众对于事件的看法。”策略专家老辣道,“他的高妙之处在于,当第一人投票时,不信任感就已经产生,而如果你弃权,那就把决定命运的机会交到别人手上。因此,短时间内看起来,既然投票无法避免,那我们就要在cao控舆论上做文章。” “刑队长未和我沟通,就擅作主张,这部分工作我很难展开。”舆情专家仍耿耿于怀。 “陈主任的做法也没有问题,控制和引导舆论,避免公众对于社会和人类道德的不信任感,当然是我们必须做的事情。”角落里的青年郑重地道,“但所有的cao纵的前提是观点。我们究竟要引导怎样的舆论,给公众灌输怎样的观点,才能令反社会者的目标无法得逞。” 刑从连感受到角落里幽暗却隐约如火的目光,淡淡地道:“愿闻其详。” 然后,他听到了两个字。 ——“牺牲。” 第278章 漂亮 宏景看守所。 灰扑扑审讯室里,永川卫视女主播念诵公开信节目暂告一段落。 林辰面前的水又重新蓄满一杯。 “你们的政府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她近乎赞叹道,“简直令我无法识别,究竟谁才是反社会分子。” “那当然还是你们。”林辰只能用一种不敢和你抢的语气无奈地道。 “下一步,你们准备怎么办?”沈恋好奇地问,随即莞尔:“你人在这里,也没想着离开,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准备?” 林辰握着水杯,不置可否。 “哇,我猜猜,你这么虚伪,下一步是不是要玩牺牲主义的那一招了?” 这大概是林辰与沈恋再次见面以来,这位女性最轻松和兴奋的时刻了,女人一兴奋,话就容易变得很多,“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看?” “请说。” “你这样,综合经济人口等因素,在三省将近20城里选出最便于牺牲和管控的一座,cao控账号伪装成当地居民自愿牺牲,并诱使所有人把票投到他们那个最穷最落后的城市上。结果一出,哇,人类自愿牺牲精神战胜险恶的反社会者,成功击碎死局,说不定事件结束还可以写点光芒万丈的报道,漂亮的不得了,你看如何?” 沈恋这么问他。 林辰握着水杯,看着他面前很难得张牙舞爪的女士,说了四个字:“这不漂亮。” 他答道。 …… 不漂亮。 指的是这样的手段不漂亮,这样的事情不漂亮,这样的人性,也同样不漂亮。 林辰是理想主义者,这是刑从连早就清晰了解的事实。 因此,当听到自己曾提出的解决方案从这位策略专家口中说出时,刑从连竟感到自己被嘲讽的厉害。 他有那么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个方案,会不会被认为政府在向反社会分子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