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节
张位心里急啊,这陛下今日主意怎么就这么正?半点没有平日里的犹豫样子。莫非是有人在后头给天子出了主意?他朝王家屏和赵志皋看去,觉得他们怎么都不想是会给朱翊钧出这个主意的。 莫非……是中宫?亦或是皇太子? 张位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应当不会是中宫,皇后根本不通政事。那一定就是皇太子了。陛下难道愿意听信一个黄口小儿之言?将偌大的变故都悉数放在他身上? 不可取,实在是不可取! 张位心里做了盘算,回去之后必要将这些日子给皇太子讲学的翰林编修名单给捋一遍,看看究竟是谁撺掇着皇太子做下这等事。 这样教坏国本的人,绝不能留于朝廷。早早地打发去地方上任官,才是正途。 话虽说出口了,对着两位次辅不善的面色,朱翊钧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望着王家屏和赵志皋不断用眼神给自己鼓劲,他定了定神,道:“此事就这般定了。还需劳动五位卿家回去想个更详实的章程来。” 他朝面前的五个人扫了一眼,“若非皇叔与朕说宗亲在民间之苦,朕也不会这般决定。朕为天子,万民为朕子。宗亲于朕亦为民。今见有民受疾苦,朕焉能就此袖手不理?” 王家屏立即站了起来,向朱翊钧行了一礼,“陛下英明。” 陈于陛也马上跟着起身,道一声,“陛下英明。” 赵志皋慢他一拍,脸上的笑意却是遮不住。这下自己家中那封早就写好的奏疏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不过还需重新誊抄一份才能递上来。 殿外,朱常溆对着紧闭的殿门露出笑。 总算是没白来这一趟! 他从身边太监的手里接过奏疏,示意守着殿门的太监通传。 太监会意地点头,尖着嗓子喊道:“皇太子到。” 殿门从里头被打开,朱常溆款步而入。 “见过父皇,见过先生们。”朱常溆笑盈盈地将奏疏放到朱翊钧的面前,“钦天监的历学已经正式定下来了,父皇预备什么时候传他们过来?” 朱翊钧摆摆手,“历法之事先不忙。”他歉意地望着儿子,因为自己的犹豫,累得太子这段日子过得不安生,全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今日弥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朕正好与大学士们一同商讨你先前提出的宗亲除籍一事。”朱翊钧犹豫了下,“此事……就由你与他们一起想个章程吧。” 这本就是由儿子提出来的,他必定是下过功夫去了解过,总比自己更明白内情些。再者,也是与朝臣熟悉,实践政务的绝妙机会。 “儿臣定不辱命!”朱常溆敛袖一拜,余光扫过阁臣们,“母后先前听闻藩地宗亲之苦,已是与儿臣提过,凡是愿意除籍之人,皆有十两银子可领。” 张位忙问道:“这笔银钱,由谁来出?”中宫能有这么多钱?! 朱常溆面上淡淡,“母后先前已着人算过,翊坤宫现银共有三万余两,便取个整,统共三万两全取出来。” 沈一贯嗤鼻,“那也不过只能有三千人可领罢了,若是有几万人,又该如何?若是先头的有,后来的没,可又是一场乱子。” “荣昌皇姐亦愿拿出银子来,与母后一同犒慰宗亲。”朱常溆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刚才让太监匆匆赶往慈庆宫取来的奏疏,“荣昌皇姐说了,若是父皇定了宗亲除籍,她愿做头一个。” 奏疏端端正正地放在朱翊钧的面前,殿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上头。 第124章 朱常溆在前世曾做过开放宗亲科举,不过当时做的匆忙,朝中也没什么人可以给自己做帮手,与眼下的情景完全不同。他把能回忆起来的那些前世政令统默写下来,再逐字逐句地一一审查修改,务必要做到尽善尽美。 胸有成竹地拿着这份章程去见阁臣的时候,朱常溆信心满满地认为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彼时开放宗亲科举,尚未来得及思考除籍,现下两个合起来一起做,阻力自然是要大得多,不过从来就是有志者事竟成,用尽了心思就行。 张位还是没有彻底死心,想通过与朱常溆的接触来说服太子。只是对方铁了心,压根听不进去。 “张先生,父皇已是允了皇叔父的奏疏,下旬郑藩就会除藩。”朱常溆朝张位一笑,“父皇正是兴头上,张先生万万莫要扫了兴才好。” 朱常溆可是记得分明,张位心心念念着开矿。若现在不找点事情给他劳心下,怕是又会将主意打回开矿上去。所以咬死了口,又因赵志皋力挺,回回都叫张位铩羽而归。 宗亲除籍的事进行地很顺利,虽然有不少小插曲,但总算还是比较圆满地定下了一个合格的章程来。朱常溆在这件事上体现出来的能力,令五位大学士对他刮目相看。特别是王家屏,归家后与家人言道,国朝后继有人。 朱常溆对此一无所知,不过看首辅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也是有几分明白。趁着势头,他加快了脚步,将朱载堉献财建学之事宣扬开。 “皇叔果真要在京中建学?”朱翊钧本以为这不过是朱载堉不愿上缴家产的借口,没想到竟然真的要建,不免再次向儿子确认,“果真?” 朱常溆点头,“果真。”又道,“母后也说了,若非因囊中羞涩,这回建义学,她也要出些银子。只是翊坤宫的现银通要给除籍的宗亲,并没有余下的了,这才作罢。不过母后已是和入宫探望的舅母说好了,到时候郑家会替她投一份钱进去。” “是做善事,所以钱多钱少倒无所谓,心意在里头就是了。”朱常溆望着上首的父亲,“儿臣觉得,倒是可以用舅家的名头,在京城再看看,可有旁的人家也愿意的。到时候让他们的子弟一并来学里读书便是了。” 义学馆必会请来名师大儒,都是有钱也请不着的。现在不过投些钱进去,又能赚来名声,又能叫族中子弟有个读书的好去处,何乐而不为。 提起郑梦境,朱翊钧的脸上就微微泛红。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向其他地方。“你……母后身子如何?” 朱常溆故作惊讶,“父皇不是每日都寻了太医来问?莫非太医不曾告诉父皇母后的近况?”将眉头皱起,“看来太医越发不行了,竟然罔顾圣意,该叫他们紧紧皮才是。” 朱翊钧有些恼怒,又不好对儿子发作,只得道:“你去吧。”忽想起一事来,“你大皇姐……朕已是准了。明儿就下旨,到时候你若有空,去看一趟。”还特地叮嘱,“莫要摆太子的仪仗,就当去你舅家,走走亲戚。” “儿臣省的。”朱常溆心中一叹,他的确亏欠这个皇姐良多,便是父亲不说,自己也是要去的。 徐宅中,朱轩媖将嬷嬷递过来的单子看了一遍,确定无误,“就这样吧。”她将单子还给嬷嬷,望着嬷嬷远去的背影,在位置上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环视这处屋子。 屋子里四处堆积着箱子,全是要送回宫里去的。这些东西大都是当年孝端皇后为着朱轩媖而特意备下了许多年的。 如今连同这所宅子,全都要归还给天家。 因为朱轩媖已经从玉牒上除名了。这是她早就和徐光启说好的事。在收到除籍圣旨的那天,徐骥没多说什么,只是越发用功念书了。他知道家中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是为了自己。 没有人会想离开自己的亲生父祖,即便关系并不是大好,即便去的人家是自己的外祖家。可自己的根子是在这里。自己姓徐。 徐骥并非不懂朱轩媖的付出,只是少年心性,犟着嘴不愿说个谢字,心里却定了决心。今日娘亲舍了公主之名,再不得入宫见一见生父,于亡母灵前跪拜一番。他朝自己必定奉上命妇霞帔,让她风风光光再次走进紫禁城去。 这一番决心需得有刻苦读书才有效。徐骥现在只担忧一事,徐家原是贫苦人家,在京中根本没有房宅,现在收了宅子,一家子全都要回上海去。不知道从未受过苦的娘亲受不受得了?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