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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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仆人议论太太的声音了,说是不把二少爷当人看,这手段,分明是驯服那些猫猫狗狗时才用的! 见识过闻樱使鞭的那群听差,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唾沫横飞,就差没指着太太的鼻子骂她“伪善”了。 她气得想冲上去和人分辨,但太太拦住了她,说是:“她们说得也没错,我这方法确实不是对人用的。” 闻樱想的是,对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哪怕她肯对邵廷玉谆谆善诱,他也听不懂自己一个字。 但这样一说,莹草又觉得太太还是从前的太太,只是变得更冷静也更可怕了些。 她不知怎么,看着慢条斯理用餐的太太,太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照着她下巴一点莹玉似的流转,分明是美且温柔的气质,却让她不觉生出寒意。 “叫人把桌上的荤菜都撤了。”闻樱忽而发了话,她压下了邵廷玉伸出来的手,“小虎只吃rou不吃菜怎么行。” 邵廷玉虽然不知事,但直觉和判断都非常准,rou菜一撤,他没有去追那个端走的人,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闻樱。 闻樱把筷子递到他手里,见他双手各握一只,好奇地戳了戳盘子里的菜。 她绕到他身后去,把控着他的右手,用筷子夹了一片白菜,搁到他碗里。邵廷玉瞪着那片叶子看了半天,嫌弃地把碗推开了。 动作太淘气,闻樱看得笑起来。 她想了想又坐回了位置。桌上独她的座位旁边还特地留了一道牛排,她换了刀叉切下一小块,直把他看得目光灼灼、口舌生津,才用叉子叉了一小块到他碗里。 他伸手要抓,她却不移开叉子,教他道:“rou。” 邵廷玉吃不到rou很不耐烦,闻樱又重复了一次,他歪了下脑袋,喉咙发出含糊地声音。 她将叉子又往rou里签去,连着底下的那片菜叶子,一同递到他嘴巴边上。 他“嗷呜”一声,想也不想都咬了进去。 闻樱刚要把手收回去,却发现他追过来,舔在她手腕的位置,将那里不小心沾的牛排酱汁舔干净了。 “狗鼻子。”她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鼻子,又道:“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邵廷玉只懵懵懂懂地听着。 从那日打针时不知不觉地睡着开始,邵廷玉就睡在闻樱的房间了。 于是晚间,莹草把装着邵廷玉衣服的一个布包抱进了闻樱房里,口中愤愤:“太太,那边托了人送衣服来,说是特地给二少爷做的,怕二少爷冻着,呸,拐着弯子骂咱们苛待她儿子,有本事就别送到府里来……” 绒毛地毯上,摊了一地的儿童积木,她一脚踩到个三角尖,“哦呦”喊了声,见二少爷疾电一样直射来的目光,讪讪笑了,连忙移开了脚。 “别踩了我们小虎的玩具,别人碰了他不要的。”闻樱正坐在室内沙发躺椅上看书,见状笑了笑,充当他的发言人。 邵廷玉眨了眨眼,果然把三角积木扔得远远的。 莹草咳了下,“太太,这衣服咱们还是拿去扔了吧?大帅府里什么没有,惯得她这样作态!” “留着罢。”闻樱翻过了一页书,忽地想起什么,吩咐道:“这布包你原样留着,再去找一个相似的,随意裹几件衣服,再拿去丢了。” “诶?” “白天去,最好有人看见。” 莹草不解,但还是照着吩咐去做了。 等她一走,邵廷玉厌倦了玩具,爬到床上准备睡觉。闻樱同样上了床,将莹绿顶的台灯调到合适的亮度,拿了一本儿童书,用轻细柔软地嗓音给他讲起了故事。 她发现小狼狗很喜欢自己念书的声音,往往这时候,他就会放下心里的防备,有时候她念着念着,他喉咙里也会发出含糊咕哝的声音,像是在学她说话。 这样一来,晚上反而是最适合她教学的时间。 但同样的,卸下防备的他入睡也非常快。 闻樱正将故事念到一半,侧过头去,他已经捉着枕巾睡着了。总是显露出凶狠的目光闭着,眉头也松开来,额发垂落分开,只看他酣睡的模样,就像个小天使。闻樱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关灯睡了。 黑暗中,她以为睡着了的“小天使”又睁开了眼睛,黝黑的瞳仁转了转,像有几分不解,探手摸了摸额头。 第二天醒来,厨房里传出闹哄哄的声音,自然传不到闻樱耳朵里,但莹草把她叫醒了。 “太太,不好了,二少爷吃了不好的东西闹肚子呢!”她停了停,小声地嘟囔,“那群人都说是您没给他吃饱饭,二少爷才大清早跑到厨房偷吃。” 她说话时没有平日的愤恨劲儿,显然连她都是这样想的。就二少爷吃rou那个劲儿,昨天太太给撤了荤菜,那牛rou也没给他喂上几口,他闻着味儿跑去偷吃太正常了。 闻樱下了楼,见他躺在沙发上,神情恹恹地,便将他抱到了怀里。 他早起不知怎么出去的,大衣都没穿,这会儿皮肤冰得像结了冻,她一贴上去也被冷得一哆嗦。幸而下来时拿了他穿的衣服,便将大衣给他裹上,再仔细地扣上扣子。 邵廷玉头靠在她大腿上,翻了个身,头朝里,拿黑黢黢的眼睛看她。 她对他露出一个清浅安抚的笑,拍了拍他的背:“小虎别怕,谅那群人也不敢给你下毒药。” 说小狼狗自己偷吃,闻樱断然不信。 每到吃饭的时候,他表现的总是异样的乖顺,乖顺得教人觉得可怜。如果只是母狗带大的小狗崽,只会有夺食的概念,不会像他这样乖乖等人投喂。 闻樱知道这正是他亲娘的杰作。 当年邵大帅还不是大帅,土匪一个,去的是低等的勾栏院,他亲娘的素质自然不高,这样一个人,独自一路南下来投奔大帅,沿路盘缠哪里来?少不得做老本行的生意,卖卖皮rou,小狼狗正是她拿来给恩客解闷逗乐的“玩意儿”,像教马戏团的动物一样,做得好了给饭吃,做不好了没的吃。 他争不过大人,时日久了,自然就被训练出来了。 虽说他是大帅的骨rou,但从小被狗养大,连话都不会说,全没个人样,他娘也不敢肯定大帅稀不稀罕这么个儿子。她眼皮子浅,只先顾了眼前的利益。 来到大帅府中后,那群听差也是发现了他这一习惯,才会想拿他寻个开心。 所以唯独在偷吃这一件事情上,他不敢做。 这群人不过是欺负他不会说话罢了。 闻樱在心里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一日了,那女人要上门来讨公道。她原先就保持了一定原主的风格,任下人碎嘴传她对邵廷玉的苛待,只当足以给对方找到合适的理由发难,没想到他亲娘还嫌不够,对他下了手。 如她所想,没过多久,就闻说邵大帅回来了。 邵阁天一身军装,手执马鞭,脚下生风地走了进来,见闻樱正坐在客厅,浓眉一挑,嗓音浑厚:“听说,你把我这刚找回来的儿子折腾得不轻啊?” 他把鞭子一扔给了听差,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她对面,摆出审问的架势来。 有资格出入厅堂的仆人,都在一旁悄悄地看着好戏。 他到了没一会儿,外头传来矫揉造作的女人声音:“哎呦,帅爷走得可真急,人家脚程慢,您等等我。”她穿着高开叉的旗袍,满脸脂粉,一入厅堂,视线先是在闻樱脸上打了个转儿,随后才落到她亲儿子身上,当即一声惊呼:“这、我们二少爷这是怎么啦——” 第29章 军阀小狼狗(四) 闻樱还没说话,邵廷玉已经被她的高分贝惊醒了,长长的眼睫一颤,翻坐起来。 女人有些诧异,这个儿子养了这么一路,从来没见过他一动不动的坐着,记得他总是像小狗崽儿一样,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邵阁天同样觉得惊讶。 上一次几乎是看见他的脸,他就认定这是自己儿子,二话不说领回了家。但对于他异于常人的表现,他也印象深刻,举止无端、酷爱吃rou、不会说话,连一声爸爸都不会叫。 为这个,他亲娘跟他狠哭了一场,说是他一生出来就被人丢了,千辛万苦才找回来,教了一年多还是不会开口,才想领到他跟前来教养。他哪里耐烦教孩子,连长子都是扔到军官学校里了事,想想正好娶了个老婆在家,干脆丢给了她。 这回一看,还真有了变化? 闻樱安抚地摸了摸邵廷玉的脑袋,说道:“人就在这,说我折腾孩子,大帅可有证据?” 邵天阁丢了个眼色,很快有人随意点了几个仆人来。 这几日闻樱的行为也有震慑作用,起初仆人们还不敢胡说,互相对视等人先开口。 邵阁天见状愈发狐疑,严厉地发了话,他们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吐露出来。 “厨房里烧了满满一桌子菜,二少爷没吃饱太太就叫人撤走了。” “没错,二少爷想抓rou吃,太太就叫了人拿鸡毛掸子打他,可怜二少爷不会说话,只能饿肚子。” “我看见太太拿鞭子抽二少爷!吓死人了。” 邵阁天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件件,这哪像书香人家教出来的小姐会做的事,他突然怀疑自己受了骗,难道是那家人随意找了个女人来敷衍他? 他平生最厌恶别人骗他。 邵阁天眼睛微眯,闪过一道杀意。 那女人见之得意非常,一步三摇走到闻樱跟前,很是怜惜地说道:“帅爷也别太严厉了,咱们太太还小,想是见我给您生了儿子,小姑娘家家心里头不高兴,才对二少爷发作出来……”她说着就来牵闻樱的手,用长辈一般的态度在她手背上轻拍。 可她刚拍了一下,斜刺里陡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推倒了! 她一下摔的有点狠,倒在地上“哎呦”直叫唤,刚要指责闻樱,这一抬头,发现居然是自己儿子推了她一把! 邵廷玉推她推得十分用力,以至于整个人朝前一扑,被闻樱抱住了腰。可他狠戾如狼犬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那惺惺作态的女人,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像是在讲话,又像是狼狗要咬人之前的警告。 女人被吓得一个激灵,花容色变,勉强维持着笑说:“二少爷这、这是怎么了,我是你亲娘啊……”她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许是闻樱旁边站的那个丫头推的? 但他的眼神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转头去看帅爷。 果然,邵阁天怀疑地扫了她一眼。 变数发生就在电光石火地一刹那,但邵阁天坐在正对面,看的仔仔细细。那女人拍闻樱手背的举动可能像是一个危险信号,引起了那小子的警惕,他似乎是以为她要对闻樱不利,所以才纵身推人。 他……这是在保护闻樱? 邵阁天忽地有些不确定,果真像他们所讲,他这位太太对那小子做尽了坏事,那小子干吗会想要保护她? “大帅听过孔子因材施教的故事吗?”闻樱像是全然不将女人放在眼里,伸手捋了捋小狼狗乱了的头发。 可能小动物是最单纯的,她虽然在某些方面做出令人误解的举动,常常“苛待”他,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心意。 “这个……”邵大帅一脸尴尬。 闻樱用细婉动人的声线,给他讲了一遍,而后道:“想必大帅也发现了,小虎异于常人。对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普通教育孩子的办法是不起效的。他吃rou不吃菜,几乎不咀嚼就吞咽食物,对胃部的负担很大,会影响到健康,所以我才把控了他的饮食。” 假若没有那一推,她说得话都说泛泛而谈,但那小子显而易见地亲近闻樱,邵阁天不禁点了点头。 “小虎?”邵阁天疑惑。 闻樱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您贵人事忙,来去匆匆,没给他取名字,我就先取了个小名叫着。” 邵阁天不知怎么,气势稍弱,咳了一声,“也好,先叫个贱名好养活。” “曾有词人作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单这一字便显多少气势,怎么能说是贱名?”闻樱不赞同地道。 “……” 邵阁天被小妻子一句责怪的话噎住了,可怕的是他根本没听懂,心里不由对文化人肃然起敬。大老粗的气势一偃,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躺在地上的女人好半天才爬起来,见大帅竟摆出这样的态度来,心里一急,忙道:“那太太您冻着孩子又是哪门子说法?我不懂那些,如果饿着孩子是有您的道理,那这让孩子受冻是什么道理?!您看二少爷脸白的,一看身体就虚,也不知道我送来衣服,您有没有想着给他穿呢……” 闻樱淡淡回了她一句:“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