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直至直升机在巨大的轰鸣中起飞，唐彬才移开手掌，陆离朝窗外看去，他们已经升高到看不清地面的高度。他们大约飞行了三个小时，抵达了另一处基地，陆离全程戴着头套，直到换乘轿车，驶离那里。

    这一次是唐彬开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个，唐彬扯下头套，告诉陆离，这里是芬兰的赫尔辛基：“我们将乘坐最近的航班返回中国。”车子驶上公路，唐彬面无表情道：“然后，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了。”

    “求之不得。”陆离哼了一声，漠然目视前方，他们开了没多久，唐彬就把车开进巷子里一家小旅馆的车库，陆离奇怪地看着他，唐彬却一言不发把他抱下车，在前台要了一间房。

    “为什么不直接去机场？”

    “你需要休息。”唐彬将陆离放在床上，帮他脱掉外衣，就在陆离诧异这个人突然大发慈悲的时候，他掏出一副手铐，把他再次铐在床头。

    “你什么意思？！”

    “我要出去一趟。”

    “我说过我不会逃跑的！”

    “谁知道呢。”唐彬冷冷瞥了他一眼，竟然还帮他盖好被子：“你应该睡一觉。”

    陆离的眼色冷下来，他瞪着唐彬，纷纷道：“睡你麻痹！”

    唐彬愣了一下，笑出来，他啧了一声，似乎在嘲笑这位教授的不文雅，然后，他穿上自己的外套，转身走了。锁上房门的时候，唐彬还听到了里面那位文质彬彬的生物学教授在骂人。

    他压低帽檐，充耳不闻地下楼，走出旅馆，继而开着车在小巷子里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一只电话亭前。

    唐彬下车，疾步走进去，掏出一张电话卡，开始拨号，掩护的忙音持续了很久，听筒里才传来了经过处理的电子音。

    “这里是紧急通讯系统，请报出你的名字和任务代号。”

    “姓名：鹰隼。任务代号：保护达尔文。”

    “口令通过，请描述你的情况。”

    “编号78569终端机损毁，请求汇报任务进度并接受任务指令。”

    “请稍候，正在反馈……”

    唐彬所归属的组织，其实是一个势力遍及全球的秘密组织，他们接受委托，只要价钱合理，可以做任何事。唐彬这种角色称为killer，是任务的执行者，killer们彼此独立，独自完成任务，不知道其他killer是谁，也不被允许接触任务分派者，全部的交流都是通过一部任务手机。当任务手机一旦损毁，为了安全和保密，任何一个组织据点都不能向killer提供替代机，他们只会得到若干张匿名电话卡，在特殊的电话亭联系紧急通讯系统，询问任务指令，并在得到指令后立刻销毁这张电话卡。

    “已经获得指令信息，”电话里这时传来机械的电子音：“指令安全等级为红色，高危警告！请立刻结束任务！放弃目标！即刻返回！再重复一遍，指令安全等级为红色，高危警告！请立刻结束任务！放弃目标！即刻返回！”

    唐彬愣住了。高危警告意味着，继续这项任务将使他个人冒着生命危险，组织也会陷入险境。

    这还是他接受任务以来，第一次接到高危警告。

    唐彬立刻抽出电话卡，徒手捏扁，继而上车，往机场的方向开去。五分钟后，他听到了一声爆炸声，随即看到西北方向的天空冒起滚滚浓烟——那是旅馆的方向。

    唐彬皱起眉，双手攥紧了方向盘，前面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他忽然打了右转向灯，朝浓烟的源头开去。

    他绝对不会违抗任务指令，他不会救他，他只想确认一下……

    脑子里浮现出陆离苍白的脸，他挑着秀气的眉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乎世界的一切争斗都与他无关，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争斗之源……

    只是确认一下，他的死活。

    唐彬的黑色轿车开到小旅馆街的路口，他迟疑地望向浓烟滚滚的旧楼，不断有人尖叫着从里面掏出来，唐彬看着冒出火光的窗口，忽然意识到，引爆的是他携带的炸药！

    那个人自己引爆了炸药？

    唐彬猜测的功夫，忽然从路口冲出五辆防弹车，他被拦住道路，察觉不对，立即开车掉头，防弹车紧随其后，最前面的一辆猛力撞上来，后车盖瞬间掀起，继而，有人对着他射击。

    这些人为什么会攻击他？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那个科学家……

    唐彬皱起眉，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这是一个圈套？！

    唐彬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猛冲出去，前面的路口却忽然冲出一辆吉普车，迎面向他撞过来……

    *

    半个小时前，旅馆客房。

    陆离咒骂着试图挣脱开手铐，忽然听见门外开锁的动静，他黑着脸，随时准备和折返的唐彬翻脸，却在房门打开的一瞬，愣住了。

    两个陌生人。

    中国人。

    “景教授，很抱歉，让您受惊了。”其中一个走上前，一脸抱歉，他掏出证件给陆离看，而另一个人走过来打开了陆离的手铐。

    “我们是国际刑警，您得救了。”

    陆离有些摸不清状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您还记得一个星期前的那封信吗？”刑警笑得非常温和。

    信？

    陆离愣了愣，脑海中随即出现了相应的记忆。是的，他在一周前收到了来自祖国某个非常权威的研究院的请聘书，信中言词恳切地请求他回国继续研究。他还记得那张信纸质量很好，他一个不小心就割破了手。

    “我们在信纸边缘，沾了一些微量放射的粉末，可以用专门的雷达检测到放射信号。但请放心，这种粉末对您的身体无害，它会自己慢慢挥发，直至消失。”刑警看着陆离，补充道：“挥发周期是，一周。”

    “这是一个圈套？”陆离从震惊中回过神，终于有些明白了整个原委，他背后一阵发凉：“我是你们的一颗棋子？！”

    “关于这件事，会有专门的人慢慢解释给您。”刑警善意地催促道：“现在，这个地方很危险，您需要立刻跟我们转移。”

    “我可以拒绝吗？”陆离露出防备的神色，但下一秒，另一名刑警忽然将什么刺入他的侧颈，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侵袭了全身，陆离猛地倒在了床上。

    “那就冒犯了，景教授。”刑警轻声说道。

    第156章

    陆离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这是一间独立病房, 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有些晃眼。他的苏醒引发仪器发出滴滴的警示声，随即有医护人员进来, 检查他的身体状况，陆离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人, 忍不住问道：“我在哪？”

    “医院啊, ”医生笑了笑：“景教授, 你恢复得不错，肩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静养就好。”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陆离皱起眉。

    “景教授，您别激动……”身边的小护士柔声安慰陆离，并检查他的输液管。这时候，又有人走进来，陆离的视线越过护士的肩头与这个人对视，对方穿着军装, 50岁上下，肩章和勋章都彰显着他不低的职位。

    “我和他解释吧。”军人对医生点头示意，医生最后确认了一遍陆离的身体状况, 便离开了病房。军人走到陆离床前, 向他伸出右手：“景教授,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朱振平，”军人见陆离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 又补充道：“国防部总参谋长。”

    陆离愣了一下，忙坐直身子和这个人握了个手：“首长您好……”他有些无措，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被卷进了什么事情里。

    “小景啊，这件事有点复杂。”首长叹了口气，在陆离床前坐下：“简单的说，就是让你为祖国做出了一些牺牲。”他说着，拍拍陆离的手臂，目光慈爱，像是望着自己的孩子：“在德国挟持你的人，来自一个非常危险的神秘组织，他们遍及世界各地，收受雇主的佣金，接受委托。只要佣金合理，他们可以去做任何违法，甚至泯灭人性的事。”首长脸色暗下来，但目光迥然：“一个月前，你的科研成果获奖，相信你现在也知道了，这个成果对军方的意义。我们得到情报，很多人都想要争取你参与某项研究，而这项研究，我们国家也涉足其中。”

    “所以你们寄出了那封请聘书？”陆离插嘴道。

    首长点点头：“但我们不想与其他国家在这件事情上发生正面冲突，因此，我们启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计划。”他顿了顿：“我们伪装成雇主，雇佣他们挟持你。”

    “你们抓住了……他？”陆离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却没想到这件事情牵涉如此巨大。政府出面设计了一个圈套，利用自己的定位，捉到了唐彬这个小角色……而现在，他被卡在“祖国”这个沉重的帽子下，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他们这些人，都受过反审问训练，是不会对外透露任何讯息的。”首长默认了唐彬的被捕，但他这句话意味着，他们还有后续的计划，而这个计划，显然与陆离有关。否则这位首长不必大费周章地亲自过来解释。

    “所以？”陆离皱起眉，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梦中那个巨大的培养皿，营养液中漂浮着的一个婴儿，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不安。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自杀了，他引爆身上携带的微型炸药，将自己炸死在审讯室里。”

    陆离身子微微一颤，在别人看来，他是被这个残忍的消息吓到了，他手指微微颤抖着，抓住了被角，尽管心里明白一切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但自爆这种死法还是让陆离心里一阵揪痛。

    “他死了？”陆离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抖。

    “内脏破裂，四肢已经完全炸碎，但是头骨保存完好，大脑也没有死亡。”首长的目光变得非常冷，他紧紧盯着陆离，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我们准备修复他，所有的器官和肢体都可以移植，但是会产生巨大的排异反应。景年，我们需要你。”

    移植……这个词刺激着陆离的神经，让他产生了一个惊人的猜测，一切的源头，现在似乎就抓在他手里，在他的一念之间，在他和首长的一个许诺里。

    “首长，我要考虑一下。”陆离垂下头，手指微微发抖。

    “我知道，让你救助挟持你的绑匪有点强人所难……”首长叹了口气：“这场爆炸，我们牺牲了17名同志。”

    陆离再次抓紧了被角：“给我点时间。”

    “那你休息吧，想好了随时联系我。”首长深看了一眼陆离低垂的头，终于起身离开了病房。

    陆离闭上眼睛，脱力地倒在床上，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救活唐彬意味着，他亲手将这个人的第二次生命葬送在无尽地审问和囚禁中……但在目前这种情势之下，他必须同意首长的请求，别无选择。

    *

    事态紧急，陆离当晚平复下心情，就致电首长表示自己愿意参与计划。而后的几天，他开始不停地填写各种表格，并签署了一堆保密协议和承诺书。三天后，陆离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他的右肩还处于愈合期，右手依然不太灵活，医院特别安排了一个陪护跟随他一起转移到科研中心，可以随时照料他。

    科研中心建在中国的西南部，他们的直升机着陆时，陆离发现这里是一篇荒芜的土地，方圆十几里只有一个半球形的建筑，在建筑四周林立着信号发射器和雷达一样的装置，陆离认不全，但也猜得到肯定是军事防御的装备。

    他被两名军人护送着穿过停机坪，研究中心的人已经在正门口等他，陆离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笑得非常灿烂，迎面冲过来和他握手，还调皮地挤了挤眼：“你就是景年吧？就是我给你写的信！”

    “陈院士您好。”陆离被他捏得双手生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来来来，先带你看一下工作环境……”陈老拍拍陆离的手臂，热情地拉着他在研究所里走了一圈，等陆离大概熟悉了地形，他把人带到一扇红色的大门前，打开了门禁。

    特殊生物隔离区

    陆离看着门上的标识，皱起眉。

    “我们的新任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陈老拉着他穿过红门，眼前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纯白的天花板、墙壁以及地板……陆离认识这条走廊，这就是他穿越到这个记忆世界跑过的那条走廊。

    “景年？”陈老发现陆离在发呆：“怎么？”

    陆离忙摇摇头：“‘他’现在怎么样了？”

    陈老自然明白这个‘他’是谁，老院士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有件事，你必须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直至抵达实验室的门口，陆离嗯了一声：“您说。”

    “对物种杂交的研究是大势所趋，即便是我们没有制造变种人的意图，也不可能放弃这方面的研究，我们管这个叫科技抵御。”老院士打开电子门，和陆离走进去，实验室很大，足有上千平方，数十台电脑前，分别坐着实验员，他们纷纷向老院士问好，陈老点点头，实验室中央是一台巨大的监控屏，由数十个方形的led屏组成，每个小方块里都是一只椭圆形的培养皿，冰蓝色的培养液中，漂浮着不同的器官，用人造血管和某个仪器连接着。

    “这些体外培养的器官，通过一个人造的循环系统存活。”老院士解释道：“但一旦移植到人体，就会遭到强烈地排异反应。”

    “这些器官是杂交的？”陆离难以置信地盯着led屏幕，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惊诧和紧张，但生理上，他产生了一种作呕感。

    “为了将单体器官的功能发挥到最大化，我们做了一些尝试，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老院士说得很委婉：“但在临床上，我们遇到了巨大的瓶颈。”

    “基因融合。”

    老院士点点头，并把手掌压在陆离肩上：“我们现在有一个临床试验的机会，首长已经批准了，器官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将它们移植到人体内……”

    “我明白。”陆离点点头，老院士叫来一名实验员：“这位是器官移植方面的专家，顾云，你将和他的团队合作。”

    “景教授，我对你早有耳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顾云和陆离年纪相仿，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些可爱，一双大眼睛很明亮，他伸出手，陆离发现了他手指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这是个熟练使用手术刀的男人。

    陆离礼貌地笑着和他握手：“合作愉快。”

    “实验体目前状态稳定。”顾云带着陆离和老院士走向观察室，这里有一排玻璃视窗，可以看到各个观察室的状况，他们走到唐彬的观察室前，顾云输入密码后，里面的百叶窗才打开，陆离终于得以见到唐彬。

    唐彬静静躺在一只胶囊状的玻璃容器里，他的身体已经被修复完整，但却可以明显看到皮肤上缝合的痕迹，就像是一条条丑陋蚯蚓，蜿蜒在他身上。而从他体内，延伸出来好几条细管，和不同的仪器相连，似乎是靠着这些管子维持着他脆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