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地疼,毕禾下意识地蹲下来揉了揉之前受伤的腿。 蕊姐看见他的动作,突然停了哭泣,问:“你的腿是不是没有好?” 毕禾一愣,下意识道:“不……” “你骗我。”蕊姐严厉道,“你明明就没有康复,却骗我已经好了;他也是……都是骗我的,他根本就没打算好起来。” ……是吗? 毕禾迟钝地想。 也许是的,秦宽染了好几年的瘾,身体早垮了,积年累月的伤上又是一次严重的受伤,一度下了病危,他知道自己多半好不了。 ——不,不会的。 他这么多年苦苦挣扎,不就是为了蕊姐吗? 他不会愿意走在蕊姐之前。 就像毕禾的少年时期,他的父母也不愿意抛下他离开。 那么,这可真是—— 多么无奈又绝望的现实啊。 第59章 别来找我 秦宽的离去原本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人给他举行葬礼。 自毕禾将蕊姐从天台上拉下来那天, 已经过去了三日, 蕊姐整个人精神恍惚, 秦宽的后事都是毕禾帮忙安排的。他也不会, 又要时刻警惕着蕊姐会不会二次寻死, 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薛峤被秦栎然带去了南方录节目, 毕禾犹豫了许久, 也没有向他说过一个字。 现在不是诉苦和寻求帮助的时候,还有一个蕊姐需要毕禾的支撑。 蕊姐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姑娘, 但如今她失去的是秦宽, 是父母过早离去后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相依为命”,是满身疮痍也不愿意离开她的人。 若不是突然想见毕禾一面,她也许便追随秦宽而去了。 蕊姐不愿意给秦宽举行葬礼,也固执地不让他躺进冰冷的墓地里。她的记忆里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如今就变作了一方小小盒子,伴随在她的枕边。 毕禾无计可施, 蕊姐不愿意回充满秦宽气息的家里,他只得将她安置在筒子楼他小小的屋子里。蕊姐一整晚一整晚抱着“秦宽”无法安睡,毕禾便打着地铺在旁边陪她。 毕禾没有跟蕊姐说过其实他也很害怕,怕她终于愿意舍下他,在不知道的地方悄然离去。 如果真的在天有灵…… 毕禾看着月光想, 想他的父母和沉默寡言的秦宽。 请保佑她。 第三天的时候, 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毕禾的小屋陆续来了许多人。 有将仇恨拉到龙哥身上、红着眼睛要给秦宽报仇的昔日小弟, 有带着微妙神情假惺惺来“吊唁”的“同僚”,也有来看蕊姐的朋友。 许多人来来去去,筒子楼狭窄的楼道里烟雾缭绕,小英mama锁紧了门,也关了小英探头探脑的窗。烟头被随意的丢弃,烫坏了王婆挂在外面的花衬衣,老太婆举着扫把将人打出去,一路骂骂咧咧。 打完了又回过头来骂毕禾。 “小兔崽子要死嘞!”转身进公共厨房,颤巍巍地打了两个蛋,两碗淡得一点味道也没有的面条放到毕禾门前。 蕊姐艰难地吃一口,啪地掉了眼泪。 来看望蕊姐的人里,有一个毕禾没有太预想到的。 那是个女人,在第三天深夜提着两壶白酒上门,她有高挑窈窕的身材和乌黑的长发,穿一袭在夜色里白得发光的裙子,像个美丽的——女鬼。 原谅毕禾这几日头昏眼花,看谁都像不怀好意。 那女人在毕禾看来隐隐还有一些眼熟,直到她走近了,站到守在门外的毕禾面前,轻轻撩了一把头发微笑:“你就是毕禾吗?我好像记得你。” 这个动作好像触发了关键词一般,毕禾想起这个女人来——城那头大佬朗哥的宝贝弟弟的那个给他戴了绿帽的对象,一个毕禾不知道名字,只能用这种关系来定义的女人。 毕禾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楼道那头远远站了一个男人,身子挺拔,面容看不清楚。 见到他的目光,女人也不在意,只对毕禾道:“小蕊还好吗?我来看看她。” 毕禾的视线又落到两壶酒上。 女人道:“以前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和小蕊一起喝酒,算算时间,也有好几年没再一起过了。” 毕禾愣了愣,女人又微微露出一点笑来:“让我和她说两句吧,也许我有劝说她的方法。” 女人进去没有太久,大概还不到半个小时。 毕禾站在已经没有多少户人还亮着灯的筒子楼里,身后小英读课文的声音大得烦人,毕禾肩膀动了动,还是决定放过这个祖国的花骨朵。 他的耳朵冻得有些红了,小屋的门嘎吱一声打开,女人缓缓迈步走了出来。 毕禾回过头,见到她身后站在门口的蕊姐时愣了愣。 她神情平静,眼睛却红着,嘴唇和肩都在微微颤抖。 蕊姐只是看了他一眼,转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女人:“你说话算话?” 女人面上仍然带着笑意,眼神却与来时有了些不同,她俯身给了蕊姐一个拥抱,轻声道:“我不会骗你的,你振作点,明天我就来接你。” 蕊姐微微点了点头。 女人又对毕禾笑笑,转身要走了,又似想起什么来,对毕禾道:“你是好样的,有缘再见。” 毕禾下意识地点点头,看着女人一步步走远,和楼道那头等着的男人牵着手走了。 年久失修的楼道灯闪烁了几下,蕊姐猛地顺着门框跌落在地。 毕禾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神情有些茫然,毕禾看着她,心里却突地动了一下。 她的眼底,渐渐有了一丝细微的光。 毕禾难得睡了这几天最安稳的一觉,虽然其实也并没有太久,他很早就醒了,蕊姐还睡着,微微蜷着四肢,像个小孩子。 毕禾英去了学校,早起摆摊的都出发了,女人带走蕊姐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网管蹲在门口吃泡面,毕禾站在马路这边冲他招招手,让过一辆飞驰而过的大货车,走了过去。 “蕊姐走了?”网管咕噜着面问。 毕禾把棒棒糖咬得稀巴碎,糖棒拿出来扔掉:“嗯。” 网管喝光面汤,也跟着他一起惆怅。 两个人对着大马路牙子发呆。 昨晚那个女人走后,蕊姐给毕禾看了一段视频。 那是一部型号过时、机身却还很新的手机,似乎除了存放那段视频之外再无用处。 视频里秦宽的脸比去世前健康一些,却也只是一些。 他靠坐在床头,像是打开摄像头之后又不知说什么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勾起唇角笑了笑,将烟按进床头的烟灰缸里。 “媳妇儿。”他沙哑地开口,透出手机的声音有些失真,“我再也不抽烟了。” 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隐隐地有汽车鸣笛的声音被录了进来,甚至还有隔壁邻居养的猫的叫声。 秦宽像是走了神,侧耳听了一会儿,才有轻轻笑了笑,毕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骨瘦如柴的脸上有了一点当年英俊的模样。 “媳妇儿。”他又叫了一声,“这个视频,我死了之后,你就会看到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走到这部田地是我的报应,你不许来找我。” “你来,我也不会见你,下辈子也不会。” “记住了吗?” “我爱你。” 又一辆卡车呼啸而过。 门里有人大喊:“网管!” 网管回头大骂:“老子下班了!自己等着!” 毕禾道:“老板怎么还没开了你?” “那我怎么知道。”网管看一眼毕禾夹克外套里露出来的东西,一伸手扒拉他的口袋抽出一根棒棒糖。 毕禾翻个白眼。 网管吃糖习惯和毕禾一模一样,嘎巴嘎巴咬碎了,吃完还咂吧咂吧嘴。 “草莓味儿。”网管一脸嫌弃,“你真娘们儿。” 毕禾看他一眼:“闭嘴,直男癌。” 网管将糖棒夹在手指间当烟玩,对着走过去的短裙妹子吹了声口哨,对方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回头骂他:“臭流氓!” 毕禾哈哈大笑。 网管委屈地揉揉鼻子,又发了会儿呆,突然对毕禾道:“哎,禾子。” 毕禾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网管一弹手指,扔了假烟:“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第60章 他挂念的归处 起初这句话并没有被毕禾听入耳里, 仿佛在耳边打了个回旋便轻飘飘走远了, 网管以为是他没听见,也没有追问,一起看着马路发起呆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毕禾问:“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要走了。”网管百无聊赖地抠着牛仔裤上的破洞玩。 毕禾答非所问:“你不冷吗?” 网管得意地伸出一只腿, 做了个挺有难度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