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 虽然林重阳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大家却笑不起来,纷纷静候着,生怕听不见外面喊捷报的声音。 赵文藻心里想着出行前郝令昌那个阴冷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沉,随即又否定自己,不可能的,郝家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现在掖县他们都不能一手遮天,遑论济南。 林毓贞、林毓熙、林维民等林家子弟想的是那些时刻等着看林家笑话的人,还有林毓轩母子背后日日的诅咒,一些人说林重阳是神童是林家希望的时候,另外一些人也在唱衰他,说他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伤仲永。 还有人说他别看御赐神童,只怕连举人都中不了,更别说进士,一辈子也就是个神童了。 同样的担心也在林家堡流传。 老太太对这种言论非常恼火,她把林中和和大太太都叫了去,气道:“别打量我不知道,有人背后开盘下注,不少人咒么我小九,花大钱赌他不能中举呢。” 她啪的把一只檀木匣子用拐杖扒拉出来,“把这些都给我押上去,有多少压我小九不中的,我们就十倍地压回去,这些不够我还有。”她又喊张mama,赶紧拿自己的地契、铺子、还有首饰衣裳单子来。 大太太忙劝她,“老太太您何必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有些人就是眼红嫉妒咱们有小九这样聪慧的孩子,说说风凉话罢了。” 还有的是想结亲,一次次地试探被拒却不死心,还是要一次次地提,最后老太太发话林重阳不可能在十六岁之前定亲,那些人才消停,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让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背后没少诋毁林重阳。 诸如—— “不就是一个鼻子俩眼,弄得好像观世音的金童一样了不起,打量想中了进士去高攀呢?也不瞅瞅能不能中再说!” “那娃娃细皮嫩rou,跟个姑娘一样,还不知道长不长的大呢。” “就他们这样嚣张,老天爷也不会让他们中进士的,别说进士,只怕举人也中不了呢。” …… 老太太气哼哼地道:“我老婆子也不怕得罪人,那些背后里说我小九坏话的,以后不要来往,登门就打出去!” 大太太连声应着。 老太太瞪着她,满头白发亮闪闪的,“我说正经话,不是气话,也不是玩笑话,更不是混账话,我说的是真真的,你别因为抹不开脸菩萨性子不当回事。” 大太太倒是真的一惊,老太太还真是动了大怒,看来自己要好好考虑一下。 老太太见大太太不应,就扭头对林中和道:“不只是后宅这样,外头也要这样,告诉老三,他要是再和那些诋毁我小九的混账爷们儿吃吃喝喝黏黏糊糊的,我就打断他的腿,让他以后都滚出去别再回来。” 林中和答应得很痛快,夫妻俩好好地把老太太安抚住了,又让mama将匣子收起来,那是老太太的体己,之前林重阳要去济南,她就拿出来要给他的,林重阳不肯要哄她说先留着,以后娶媳妇的时候让她再拿出来。 夫妻俩要出去的时候,老太太想起什么叫住他们,“老三家的最近是不是不安分,让她不许和外面的三姑六婆的来往,最近也不许出去串门子,给我呆在家里好好修身养性!” 小方氏前两年从慈通庵回来,结果后院起火被春月占了,为了夺回主权她一直没空做别的,今年初才趁着林毓轩成亲重新当家做主,有了空闲,就开始拈三搞四的,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大太太道:“老太太放心,媳妇这就去跟她讲。” 老太太见大太太答应了就让他们忙去,她则让春红和郑巧儿给自己念林重阳的信。 林重阳知道太奶奶想他、疼他,对他寄予了厚望,虽然他没有想过一定要为她争光什么的,但是情感的慰藉他是不吝啬的,定期给家里写信,每一次都要单独给太奶奶写一张纸,把自己的事情事无巨细好玩的不好玩的都告诉她,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身边一般。 人老了,留恋的就是这个,林重阳懂,所以愿意为她做。 老太太将那木匣子交给郑巧儿,“巧儿,你去给太奶办这个事儿。” 郑巧儿听话,听林重阳的话,听老太太的话,让干嘛就干嘛,说去下注赌林重阳中举,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何必赌,因为少爷肯定会中的。 她就让她娘和家里的仆人陪着,悄悄去了一趟县城,找到了县城管老太太铺子的掌柜,让他把这一匣子的钱全都押少爷中。 另外她还把自己攒下的所有钱以及值钱的首饰也卖了,全都押林重阳中。 大掌柜有些担心,“巧儿,这要是都压上,万一输了……” “掌柜爷爷,您就放心吧,咱们少爷不会输的,既然他决定要下场,那就是必中的,少爷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郑巧儿笑得十分自信,这笑也感染了大掌柜。 “中,那咱就都押上。” 结果五天后省城下乡报喜的差役们涌入府城、县城的时候,他们一家家报过去,林家堡也去过好几趟,林家堡这一次竟然一下子出了三个举人老爷,其中还有个副的。 只可惜就是没有林重阳的。 赌坊的人狞笑着想要将那些押林重阳中的银子捞入袋中,这一笔赚得简直是太划算。 大掌柜也没办法,幸亏他理智,没有将店里的钱投进去,否则真是要找块豆腐撞死了。 日头西落,老太太呆呆地坐在炕上,视线有些呆滞,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却还是强撑着,“这送捷报的是不是路上惊了马?再不就是闹肚子了?” 郑巧儿点点头,“定然是的。” 其他下人都很是难过,日头偏西,捷报已经送过,没来的就是没中,不会有什么转机的。 老太太扭头看向郑巧儿,“丫头,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小九的捷报给弄丢了?” 张mama忙劝道:“老太太,咱们少爷是那么聪慧的,年纪又小,这一次不过,三年后保过的。” 其他人也忙这样说。 老太太却摇摇头,三年啊,自己还能不能挺三年呢?不,她一定要看着小九中进士,这样才能合了眼,才能安心地去见列祖列宗。 去年林重阳离开的时候,跟她说十五岁下场,她还觉得挺好,可年底生了一场病,身体一下子就大不如前。她甚至觉得小九提前下场,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早日看到他光宗耀祖? 郑巧儿笑道:“张mama,少爷这一次就保过的。” 张mama嗔道:“巧儿,你别哄老太太。”她看老太太脸色都不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怕老太太难过,所以都不提这个,也不让那些中举的过来磕头,怕的是刺激她。 尤其是老太太很介意那句“不是御赐神童吗?连个举人都中不了,怎么中进士?” 就在这时候,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睛,原本浑浊的双眼清明得很,“快,快,送捷报的到门口了,快让他们进来,把大门打开!” 张mama假意去说,结果过了片刻,果然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 这么晚上的,不可能是成亲,这声音又分明就是喜事! 林家堡的人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知县大人陪着县学的黄教授、陈训导等先生,在一干差役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林家堡,敲锣打鼓、喜气盈盈, 前头的差役们齐刷刷地高喊着:“捷报林家堡老爷林承阳高中山东省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第一名! 整个林家堡沸腾了,虽然不是进士,可举人第一名,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盛况!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走出来,纷纷涌向林家祖宅。 祖宅被灯笼、火燎映照的恍如白昼。 林中和在外迎客,大太太听了消息,也顾不得什么,欢喜地就奔向老太太的院里,“快,快告诉老太太,小九、第一、第一名!”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屋里的老太太竟然听的真真儿的,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小九怎么能不中呢。” 说完咕咚就朝一边栽去。 第138章 座师 一直守在一旁的郑巧儿和张mama忙将老太太接住, 一边掐人中, 又吩咐人赶紧去告诉大太太请村里的医者过来。 很快就有村里懂医术的老人过来, 诊过脉表示老人上了年纪大悲大喜导致的痰迷心窍,并无大碍,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且不说林家堡如何忙着招待贵客, 那日林重阳第一名解元的捷报也不是普通差役们来传的,而是布政司的文书亲自送来的, 随行的不止是布政司的差役, 居然还有济南府、历城县衙的, 曹典史就在其中, 笑得大白牙格外耀眼,一个劲地对着林重阳笑。 “恭喜林解元!” “恭喜恭喜!” “恭喜林老爷!” 十二岁的林重阳变成了林老爷, 让他觉得自己那青葱岁月似乎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走, 他赶紧做一个罗圈揖酬谢各位的好意。 林大秀让秋贵拿赏钱打赏给各位差役们,又请书办和首领官们入内落座喝茶歇息。 那任书办笑得一团和气,绝对不是日常办事时候的严肃表情, “林解元少年有为,可喜可贺,是咱们整个布政司的光荣啊。”毕竟每一次都有个解元,这是必然的, 可落在谁身上就是偶然的,二三十岁的解元没什么稀奇的,十二岁的解元才让人赞叹不已! 这是密水县、莱州府的光荣,自然也是整个布政司的光荣, 向来注重官威喜怒不形于色的布政使大人都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做提调官的时候就见过这个小考生,小小年纪入场的时候镇定从容不慌不忙,颇有大将风范。 “虽然年轻,却沉稳内敛,不轻浮躁动,这才是读书人的楷模!”布政使大人也很是不齿万祺因为林重阳的卷子“暮气”而打入落卷中。 当然也不能说人家万祺故意为之,各人有自己评卷标准,谁也不能说自己阅卷的时候没有私心。 毕竟全都糊名,万祺也不知道是谁的,不会针对谁,其他卷子也都认认真真。 只是他选的卷子偏稚气一些,被副主考打落的几率也大,后来主考官唐大人搜落卷,在他房内选上的最多,也因此让万祺很没面子。 当然任书办可不会跟林重阳说这些,他是来跟新科解元传递善意的,要让新科解元在记住座师、房师的时候也要记住布政使钟大人,毕竟作为新科解元,以后前途无量,板上钉钉的翰林官啊! 钟大人对林解元有此信心! 他们也不肯打扰太久,一盏茶的功夫就拉拢了感情,任书办带头告辞,“林解元办酒宴,可一定要招呼在下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林重阳笑道:“鹿鸣筵之后定然摆酒,届时请诸位赏光莅临。”将众人送至门口,又是一番不嫌繁琐的施礼,任书办等人方告辞。 他们一走,街坊们就都纷纷涌入小院跟林解元道喜,这时候曹典史也瞅了机会过来找林重阳。 林重阳见林大秀和林承泽等人帮忙招待贺喜的,他就和曹典史去了后院,结果后院也挤满了人,王柳芽、韩兴和林承润几个都被人团团围着,他只好和曹典史去外面找个茶肆喝茶说话。 进了雅间,林重阳刚一坐定,曹典史就要行大礼。 林重阳忙起身按着他,“曹大哥这样可就见外了,这不是折杀小弟吗。” 曹典史笑道:“如今您是举人老爷,来年就是进士老爷,行礼还不是应该的?”说着他就将那一沓子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送上去,“这是贺礼,若我还能叫你一声老弟,可就不要再推脱了。” 这也是交往应有之意,就和很多人给中举的士子送铺子、土地、奴仆、宅子一样,不是为了请托,而是为了恭喜,生怕别人都送厚礼祝贺自己不送,万一被举人记恨,就算不记恨,那也算疏于交际,在举人的账本上挂不上名号的。 林重阳看了一眼,见不只是一家铺子,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田庄,那田庄是在济南城外一日路程处,一共有五十亩上等田,五十亩一般田,还有五十亩林田,绝对价值不菲。 就那家铺子他的份额也占到了七成! 林重阳道:“曹大哥,咱们也是老交情,就不说外道话,这礼太重。” 曹典史笑道:“这不是兄弟们的一番心意么,老弟你为我们带来了好前程,大家都说要表示表示,之前你不肯收,如今名正言顺的,干嘛不收?” 不收,大家反而不高兴呢,会胡思乱想。 林重阳道:“我不过是莱州府的举子,诸位就这样厚礼祝贺,那历城县的举子也不少,这样……” “哈哈。”曹典史笑起来,“重阳你好心,老哥领情,领你的情,不过你放心,怎么送都有一本公帐呢,咱们的交情不是给举人老爷贺礼这样简单的交情,自然不同。” 他们这些州县的属官佐贰官首领官的,只有往家捞的,自然不会随便往外吐,但是该吐的时候也绝对不含糊,只有这样官才能当得顺遂长久。 林重阳也知道既然自己要入官场,就要入乡随俗,特立独行或者是愤世嫉俗要不得,就算有什么抱负,也不是一朝一夕表个态就能完成的。他笑着收下,“既然如此,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届时老哥哥你要带着诸位前来喝酒。” “那是自然,你不叫我们,我们都要来闹腾你呢。”曹典史见他收下,松了口气,言辞间就更加热络亲切。 他亲切林重阳也不会刻意疏远,有心对有意,自然是聊得十分投契,曹典史期间毫无保留地告诉林重阳不少省内的官场八卦以及规则,尤其是济南府以及布政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