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范霖点头。 两人跪在蒲团上,一下下的晃着手上的签筒。 白泞很少求神拜佛,此刻求签也是脑袋放空,‘啪嗒’一根签在不经意落了出来,不偏不倚正要落在她怀中,人家的签都是掉在地上,她的签倒好,直直的往她怀里飞。 范霖的签还未出来,白泞起身,到一个老和尚那儿去解签。 那老和尚是个生面孔,白泞年年都跟着来祈福,也不曾见过他。 老和尚手上有个杯子,手边儿还有一小盒铁盒子,里头的白米饭被压的平平实实。 杯子里装的是热腾腾的抄菜心,还有几块豆腐。 老和尚抬头看白泞一眼,将油光发亮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两下。 一边剔牙一边伸手,“施主是解签?” 白泞就没有在这国寺里见到过这么不修边幅的和尚,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是,解签。” 她将签递过去,老和尚接过,一直盯着他,蓦地就笑了,手上签子轻轻往边上一丢。 “你的签不用解了。” 白泞笑了,“为何?” “你的诸般劫难都已过,往后便是通天路,求什么皆是上上签,何况……你本无所求。” 老和尚舌头舔了下牙尖,啧啧有声,“行了行了,走吧走吧,贫僧还要吃饭呢。” 白泞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 “那便承您吉言。” 她转身,等着范霖。 范霖的签筒里迟迟没有签掉出来。 那古怪和尚瞥了一眼,语气吊儿郎当的,“那边那位施主,你也别摇了,你是所求的事情太多,菩萨不肯应呐,人呐,求不到的便无需强求,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儿。” 范霖摇签的手顿了顿,良久笑开道:“也是。” 说罢也站了起来,正巧这时候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从传过来。 “人到了。” 白泞看出去,果然看见了皇家的依仗。 走在最前面的是洛皇后,太后身子不好,这次没出来,便是皇后走在最前面。 她盛装而出,顶上金冠穗儿一步三摇,与清晨初阳里煜煜生辉,眉眼挑起,少了平日的素净,多了生人勿进的凛冽。 凤袍上银线交绕,火凤展翅,所有女眷都跟在她身后噤若寒蝉,包括那些她看起来都十分脸生三三两两的嫔妃。 以往白泞总觉得洛皇后没什么威仪可言,她不是没有威仪,只是从不曾上心过罢了。 洛皇后一转眼就看见了立在佛堂前的白泞和范霖,她皱了下眉,“小六,到母后这边来。” 白泞抬脚走过去,脚步很快止住,因为她看见了在层层女眷后头一脸阴沉的的卓景。 白泞冷静的扭头,笑:“母后,我先去下净房。” 洛皇后点头允了。 白泞立刻拐到了国寺有名的竹林里,旋即皱眉。 卓景怎么跟过来了? 他一过来就没好事,白泞觉得自己心口跳的很厉害。 正想着什么时候开溜正好,突然听见一声压低了的女子怒喊。 “百里陌,是你害了我的孩子!” 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就看见了躲在竹林里的一男一女,女人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白泞凝眉,还未看清,就看见那女子高高的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了百里陌的脸上。 白泞脚步一顿。 百里陌偏过头去。 还未等两人有反应,那女子突然就反应过来,左手捧起打人的右手。 “嗷……好疼啊我的手。” 63、我的小芳 ... “啧。” 白泞摇摇头, 感慨百里陌这女人缘是算好还是差呢? “小芳……我的小芳……。”那女子痛捂着自己的手, 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百里陌显得有些狼狈又手足无措。 白泞皱眉,扭头想走,就看见一个身影风一般的从自己旁边钻了过去。 “姐,你做什么呢!” 那人穿了一身青色罗裙, 看着不似富贵家的孩子。 “对不住百里公子,是家里人没看好我姐。” 那女子不断的道歉,百里陌笑的十分牵强。 白泞止住脚步, 这看起来还有点意思啊! “小妹, 你拦着我做什么,那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啊!”打人的女子还在歪缠,青衣女子忍无可忍,对着自己的jiejie喊道。 “姐,你真是够了, 都说了小芳的死和百里公子没有关系!” “你胡说, 小芳的rou可不就是进了他的嘴巴!” 白泞猛然一麻,指尖开始发凉,这话什么意思? “小芳是爹娘宰了的,刀还是我磨光了递过去的,你若要再发疯, 就打我好了!” 那打人的女子愣了愣,终是不闹腾了。 白泞却觉得越听越弄不明白。 什么意思都是? “百里公子,真的对不住,您原是我们家的常客, 我姐又……。”青衣姑娘连连低头鞠躬,“您,您就说赔您多少银子吧?不然您从我身上打回来也可以。”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您打吧!” 左右是没钱赔他! 青萝抿唇想道。 “不必,你们回去吧,往后别再让你姐跑出来就可。” 百里陌生气是应当的,可偏偏又没法儿和姑娘计较,且还是一个得了癔症的疯子。 他不过是在一次出门取货的时候在一家小饭馆里点了道炒猪rou,赶巧他们镇上的猪rou贩子都收工关门了,那店家就把自家的白猪拖出来宰了。 可谁知这白猪是这家的大女人从小养大的,这大女儿是个寡妇,孩子又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那家大女儿就得了失心疯,整日里把那猪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养。 一口一个‘小芳’的叫着,养了一整年,那猪大了,可以宰了,家里人没在意,结果倒霉的就是他了。 百里陌仍旧记得那一日他刚夹起一块儿红烧rou放进嘴里,背后立刻就是一掌,拍的他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紧跟着就是那疯姑娘的嚎啕大哭,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没成想今日来国寺居然又给碰上了,这姑娘是怎么进来的? “你带着你jiejie走吧。”百里陌深吸一口气,嗓子有些痒,轻咳了两声,皱眉道:“我不用你们赔偿了。” 青萝皱眉,随后自怀中掏出一小瓶药,递给他。 “公子,你常来我们店吃饭,我爹说时常听见你咳嗽,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药,对你的身子有好处的。”青萝笑了笑,对上他的眼睛,“不用担心这药有问题,您可以请大夫看看的。” 说完她便扯着自己的疯jiejie往外头走。 “百里陌,你等着。” 那女子一边被拖走一边看着他,神情执着到叫百里陌有些心慌,“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百里陌十分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残留下一片凉意。 两个姑娘拉拉扯扯的走远了,百里陌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药瓶子,沉思许久,还是将药瓶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 他和白泞都不知道的是,那叫青萝的女子拽着另一个女子跑的远了之后,两人靠着翠竹停了下来。 那疯疯癫癫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领口,眼中痴狂散去,眸色深远。 “疯乞,你说说看,你明明是来报恩的,怎么好端端的扇人巴掌做什么?” “我们就要走了,或许很久之内都不会再回到大怀,寻常的道别怎么能叫他永远的记住我呢?”疯乞看着青萝,露出一个捎带愁绪的笑容,“也不知道那药他会不会吃。” “会吃不会吃又怎么样?”青萝换了一副面孔,眉眼冷淡全然没有刚才知书达理的样子,“你不久前耗了数年内力给他疏通肺腑的那一长,就能叫他从鬼门关回来了,不然他如今哪儿能又瞪眼又生气的!” “不过疯乞,我有一事不明白,你说你是喜欢他吧,你怎么就不能用一个更仙气儿飘飘的身份去接近她,认猪做闺女真是有你的。” 疯乞单手扯下一片竹叶,笑容带上了几分深意。 “才女遍地,疯子难求……。” 话没说完,两人突然立刻便挺直了脊背,朝着南边方向立身垂首恭敬道:“十姨。” 戏十姨从树上一跃而下,戴着斗笠,斗笠上的白纱扬起,露出半张刀疤狰狞的脸。 “疯乞,你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可还有遗憾?” 疯乞收了方才的样子,道:“十姨,乞儿再无遗憾了。” 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小乞丐时,曾在天寒地冻的腊八日受到过百里陌递上的一碗粥和一块碎银子。 小小公子浑身上下都用貂绒裹住,露出一张瘦弱的小脸,玉冠戴的正正的,冲她笑了一下便被大人抱回了屋。 那一碗粥救了她的肚子。 那一块银子救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