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节
赵栩及六千重骑的马蹄上全都包上了厚厚的棉絮,疾奔之中,只感觉到大地颤栗,却不闻急促蹄声。众将士见到那营帐之多,都有些疑心,只凭己方这区区几千人,能否全身而退。但想到赵栩一路所言,不由得都振奋起来,跟随燕王殿下,何惧生死! 赵栩毫无退却犹豫之心,双腿一夹,马速更快,他从怀中取出长管,右手高挥。 半暗半明的夜空中骤然开出灿烂的烟花,殿前司的专用信号。 六千大赵重骑立刻齐齐点燃了手中的火箭,黑烟蓬地爆出来,石油的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马快,弓满,箭如流星飞扑向三百步以外的营帐。外围一排的营帐立刻熊熊燃烧起来,营帐的栅栏也烧了起来。 眨眼间,赵栩已冲到了壕沟之前,对面已乱成一片,救火的取水本就不易,好不容易提来的水,浇上去,油随水走,火随油飞,立刻烧得更加肆无忌惮。零星已有箭矢飞过来。 “架桥!”赵栩大喝道。 他身后的六百军士,每六个人一组,立刻将手中一人高的长旁牌横了过来,两头的挂钩一靠,结成超长的旁牌,奋力投掷进壕沟,压在了壕沟里藏着的那些守营工事上,那些粗长的木刺竟穿不过连精铁箭头也能挡住的竹质旁牌。 赵栩身先士卒,一提缰绳,直冲了过去。过了壕沟,那被火焚烧着的栅栏,在铁骑重重一击之下,颓然倒下,后面箭楼上的士兵,眼睁睁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重骑兵,手持他们看都没看到过的超长朴刀,几下便砍倒了箭楼的四根立柱。而他们的箭,根本射不到被旁牌掩护着的赵军。 杀声震天,尸横遍野。 中军大营里的梁氏才上了马,赵栩已带着六千重骑凭借手中比长枪还长了一尺的超长朴刀,如砍瓜切菜搬,从东营口杀到了王帐两百多步外。遥遥看到王帐的金顶,赵栩厉声喝道:“结阵!放箭!”他再次扬手,又一道信号,璀璨地开在了被火海映红的天空中,宛如翠绿的墨菊。 那等众将士过了壕沟,才收回旁牌的六百人立刻策马上前,以赵栩为中心,高举旁牌,围出一道弧形城墙。 身后每一百人一班的重骑立刻往烟花下疾驰而来,途中挂刀,摘弓,反手拔箭,点火,上弦。 墨菊开时,前方两百步是王帐,火箭焚之。 赵栩的话,每一句,都只说一遍,可他们每个人,在心底默默念了上百遍。 几千枝火箭带着浓烟和恶臭,扑向金顶王帐。梁氏胯下马儿受惊立起,竟将她摔下马来。 “太后!——” 惊呼声不断。 “大赵王师已至,西夏梁氏受死!”不远处传来极整齐的吼声,震天动地。 与此同时,联军大营的正面也受到了陈青率领的三万重骑袭击。一片火海之中,睡眼惺忪的西夏和回鹘军士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有多少赵军来偷营,已在密集箭雨中倒下许多。 三万重骑按烟花信号行事,首次使用超长朴刀的军士们憋足了劲,跟随在陈青身后奋勇杀敌,见到墨菊信号,皆直奔王帐而去。 谁也没料到战事到来得比所有人预想得都更快,而败的那一方更料不到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兵败如山倒。西军势如破竹攻入兰州,回鹘撤军,梁氏率余下的十万众退向西凉府。 同夜,耶律延熹和耶律奥野率领契丹西京道的五万铁骑,会合了夏州陈元初李穆桃所借的人马,也未曾如传言中杀回中京道夺回皇位,反而日夜不停地奔袭兴庆府。 兴庆府近百党项贵族,大开城门,迎兴平长公主李穆桃归来,遵李穆桃为“摄政长公主”,废梁太后执掌朝政及军国大事之权,派遣使者再次向大赵求和。 “兰州大捷”,是大赵骑军首次显示出令人难以相信的行军速度,是大赵攻营战最为经典的一战,也是超长朴刀、石油火箭第一次在战场上露面。 经次一役,最新登上“战神”宝座的陈太初,又被民众喜新厌旧地抛在了脑后。战神燕王赵栩,率领十万西军精锐,其中有五万重骑军,正以日行一百五十里的神速往京师勤王。 有那消息灵通的,眼见近万重骑兵先锋军马不停蹄地卷过太行山下,人人还牵着一匹空马,见不到什么辎重粮草车,只怕这先锋军依然能日行三百里。那朱红的“赵”字大旗在夕阳下猎猎飘过。 兰州到洛阳,一千二百里路。赵栩一马当先,一路往东。 阿妧,我回来了。 *** 而这时的洛阳宫城里,正在准备一场仓促简陋的帝后大婚。 305.第三百零五章 兰州大捷的消息对于洛阳而言,无疑是高歌猛进时遭到的一记重击。也因此, 太皇太后不顾宗室各位亲王和礼部的质疑, 下旨立即举办帝后大婚仪式, 将孟存一家和六娘安置于宫城南边的郡王府里,一天内便要行罢六礼。 礼部官员欲哭无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洛阳新建的礼部衙门还不到一个月,连件像样的祎衣都赶不出来, 只能征集了两百多位绣娘,将岐王妃的深青色大礼服上加绣了五彩翟纹, 可惜连十二等的翟也集不齐, 十二重行最后变成了九重行。大小花钗各十二枝的两博髻九龙四凤冠更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太皇太后便将自己受皇后册封时所用的凤冠赐给了六娘,一并又赐下了白玉双佩、双大绶三小绶, 以及玉环、青袜等等。 孙尚宫亲自登门宣旨赐宝, 吕氏不敢露出愁苦神色,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意, 带着六娘心惊胆颤地谢了恩旨, 那沉甸甸的凤冠太沉, 她险些没接住。孙尚宫意味深长地看着六娘道:“他日回到京中, 梁老夫人定会高兴得很, 当年娘娘重情重义, 一诺联姻, 言出必行。孟家的荣耀, 都系于娘子一身了。娘子的贤良淑德是娘娘和先帝一早就看中的,日后往景灵宫行庙见礼,先帝也会很是欣慰。” 六娘垂下眼眸,福了一福,心中酸涩难当,不再言语。婆婆回到汴京了,一定很不放心自己,更不会愿意自己做这个篡位皇帝的皇后。想到婆婆,六娘眼中泪珠滚来滚去。 夜里回到房中,陌生的屋子,连帐幔颜色都是古怪的深紫色,不知道是那位郡王妃的喜好,看起来妖异又混沌。六娘在罗汉榻上,只觉得连手边小几的式样都太过繁复花哨。 “我好生想念绿绮阁。”六娘咬了咬唇,那句想念婆婆和阿妧说不出来,终伏在小几上抽噎起来。金盏银瓯和贞娘赶紧围着她说起宽慰的话。 贞娘将尚宫们给的礼仪册子打了开来:“老奴读给娘子听罢,明日三更宫里就要来人了——” 六娘的肩头颤动得更厉害了,呜咽着嘶声道:“好贞娘,你莫要说了。” 吕氏进了屋,环顾了一圈,温和地让贞娘带着众人退到院子里去守着,坐到六娘身边,替她拭了泪,握住她的一双手,又将女儿搂入怀中,母女两个抱头哭了一会。哭完了,吕氏红着眼眶将那大婚之夜的事含糊其辞地说了,又将那避火的图和瓷器悄悄塞给六娘,才哭着回正院去了。 浑浑噩噩的,六娘躺在床上,看着那外室留着的一豆灯火,照得里间有些昏黄,那紫色的帐幔更显得诡异。瓷枕上一片濡湿,她眼角有些火辣辣的痛,泪水止也止不住。 窗子咯噔轻轻响了一下,六娘猛然坐了起来,害怕里夹杂着一丝期待。她小心翼翼地走那窗口,冷不防窗子突然开了,她吓得刚要惊呼,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章叔夜奉九娘子之命来救你。得罪了。”章叔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轻松纵身跃入窗内,放开六娘,将窗子复又关起,朝六娘笑了笑。 六娘见暗室里这高大的年轻人一口白牙闪了闪,立刻想起来当年大树下和陈太初比剑的那人,还有随陈青出征的那个青年,牙齿很白,笑起来十分忠厚可亲。 “阿妧——”六娘喃喃道。 章叔夜取出两条粗布宽带:“我背你走。府外和城中都有人接应,你放心。快的话明晚我们便能抵达汴京。” 六娘心中激荡,却摇头道:“你快走吧,我不能走。我走了我爹娘便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