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他不想自欺欺人,就只能欺骗师父。 挂起娴熟的笑容,他揉了揉被敲过的位置,乖顺地低头:“我以后都听师父的。” 反正,听与做是两回事。 陈致被人用铺上褥子的门板抬回房间。 几个大夫会诊,都说他并无大碍之后,容韵还不放心,把人压在床上,说是十天半月的不能下床,要静养观察。 好不容易轰走了“小管家公”,谭倏从窗户跳进来,羞涩地问候:“你没事吧?” 陈致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事?” 谭倏说:“众目睽睽之下,吃个狗吃屎,心里一定很难过。怎么会没事?” …… 你不说的时候,我心里也没有那么难过! 陈致觉得胸口郁闷得喘不过气来,可能被气出了内伤。 谭倏说:“我和你喝酒的事,你不要告诉容韵。” 陈致说:“怕他以为是你把我踹下来的吗?” “他不喜欢我们走得太近。” 陈致愣了下。 谭倏说:“我投靠容家的时候,他就暗示过我。” 陈致说:“怎么暗示?” 谭倏学着容韵的口气说:“虽然你是我师父的朋友,我也公私分明,会一视同仁,但是,你与师父走得太近,引来闲言碎语,总归不好。” 陈致:“……”小狐狸,挑拨他们的友谊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谭倏说:“我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我们走得太近,万一被人怀疑是一伙,不利于行动。说不定以后,就要分到两个阵营,互相对立了呢。” 就是怕他“露出了陈悲离的真面目后”,被容韵厌恶,连累他吧? 不过,按照他现在与容韵的关系,被厌恶的可能性极低。 陈致叹了口气,发现下山之后,自己就有些迷失方向。 他原本的任务是令容韵厌恶断袖,从而开启西攻陈轩襄、北伐王之喜的帝王之路。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容韵与陈轩襄的恩怨绝不是简单地建立在对方是不是断袖上,自己不必死咬着这点不放。以面前的局面,只要容韵继续往下走,与西南王的争斗已成必然。等他拿下了两广,他与北方就是两雄相争的格局,对方是不是圈养幼童,根本不重要。 所以…… 自己的存在对任务来说,不但不是助力,反而可能变成阻力。 陈致被结论惊呆了。 他问谭倏:“陈悲离早逝,会对任务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吗?” 谭倏吓了一跳:“你摔到哪里了?为什么要早逝?” 陈致用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没好气地说:“我喝酒喝不出一柱擎天,就算摔个狗吃屎,那里也很安全!” 谭倏羞涩地低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致:“……”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不好意思? 谭倏说:“其实,你不必时时刻刻将任务当做任务。你是凡人飞升,难道不怀念人间盛景吗?我觉得很有趣呢。” 有趣……吗? 当他是陈应恪的时候,的确没心没肺地享受了近十年的乐趣,结果却是任务执行得一塌糊涂。所以,这辈子一开始,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走得战战兢兢,生怕重蹈覆辙。挑在肩上的重担让他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趣”字,哪怕养花的时候,都不能完全放松。 谭倏见他依旧眉头紧锁,担忧道:“自在方为仙。心事太重,易生魔。”想着是不是真的让他早逝更好。 陈致叹气道:“我自有分寸。” 谭倏:“……”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早逝了。不然在凡间没个说话人,也是挺寂寞的。 十天半个月对陈致来说并没有多难熬,反正发发呆就过去了。真正难熬的是,发呆总是被打断。 好比现在,起床吃完饭,无事可做,正好发呆。 陈致刚对着床边的花瓶看了会儿,容韵就带着一堆的书籍与泥人进来了,非要趴在他床边玩,还边玩边说,若是不附和,还会问个没完。 陈致被sao扰了几天,忍无可忍:“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换做以前,容韵必定二话不说地说,别的事情都没有师父重要。但经过几次交锋,他很清楚师父并不希望自己事事以他为先,便说:“其他的事情都做完了。” 陈致扬眉:“王知府说的征兵,你也做完了?” 容韵说:“征兵的事哪会真的要我cao心,不过是提前知会一声,到时候好要钱。” 陈致皱眉。他本希望这次征来的兵能够成为容韵的班底,若是官府全权负责,日后怕是不好控制。 容韵一直知道陈致希望自己问鼎天下,但是这件事对江南世家来说,并不容易。不要看房、吴、容等家族在江南威风凛凛,但是追溯到东陈时期,都是不起眼的小家族。直到东陈一统天下,几个真正的大世家迁徙到京城,只留下部分族人在江南看护祖业,他们才有了露头的机会。后来,杨仲举把持朝政,京中世家被打压,无力庇护老家,他们便趁势而起,逐渐站稳脚跟。如今,江浙早与京城断了关系,他们的势力也渐渐稳固下来。 不过,弊端也是有的。 就是房、吴等家族说是世家,祖上出过的秀才、举人就不多,更不要说高官,可说凤毛麟角,倒是经商积极,一个赛一个的会做生意。久而久之,骨子里便散发出铜臭味。 比如这次支持西南王。 其实江浙富庶更胜两广,若是有心,他们何必眼巴巴地往西南王跟前凑,自立为王岂不更痛快?偏偏,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想。商人本性,趋利避害,挑头造反承担风险是绝对不会做的,投资一个有潜力的人,寻一棵大树遮阴才符合他们的一贯思维。 如果容韵不是在四明山上待了七年,恐怕也会遵从他们的这种想法。 然而皆无放在书房里的书已经完全打开了他的眼界。 身无分文的农民起义尚且可以成功,何况家财万贯的他? 问题只是,是否要走这一条路。 原本的容韵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对他都是遥远的陌生人。但是,如果这是师父的心愿,如果能让师傅留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就问鼎天下吧。 “放心,我已经要了三千名额,归入容家名下,以应付日常看家护院之责。”他顿了顿,又说,“之后,我会要求他们重新开放海运。届时,自然会有更多的名额。” 陈致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问,转而提起府内的禁忌话题:“咳,听说最近有媒人出入?” 容韵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幽幽地说:“师父不是让我成家吗?” 陈致有些发干,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道:“嗯,若有中意的,为师可以帮你掌掌眼。” 容韵淡然地说:“也好,过几日我就将她们都请过来,师父你看看吧。” 陈致说:“都请过来?”还没当上皇帝就准备选秀了吗?“这个,太直白了,不大好吗?”而且家里每个女眷,走动都不方便。 容韵说:“师父放心,我已经请了远房的表姑婆过来,到时候,以她的名义邀请。” 看容韵这么“积极”,陈致身为师父也不好意思继续混吃等死,决定贴着隐身符去各家打探消息,帮容韵看好大本营。 开始几天,收效甚微。不是看房家二房少爷与丫鬟在草地里翻滚着表演活春宫,就是听古家几个妯娌凑在一起上演宫心计。到了第五天,他总算在房家家主书房的窗口下趴到了有用的消息。 此时,征兵的消息和容家的请帖都已经放了出去,房家家主正为这两件事,与几个亲信一起大骂容韵卑鄙无耻。 从征兵之举,可以看出容韵不但无意投靠西南王,甚至有做大江浙的决心。房家若执意与他联姻,只怕结果会里外不是人,两头不落好。 既然断了结亲之念,他骂起人来自然不留余力,从没断奶的黄毛小子,到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有多难听就骂多难听。有亲信凑趣,说了陈致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事,也被大大嘲笑了一番,说陈致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房家家主说:“西南王要求借粮的信函已经入城,据说被扣在容韵手上,也不知那小子又要搞什么花样!” 亲信说:“此事有吴、古两家点头协助,不管容韵愿不愿意,都不能阻止。” 房家家主说:“自从坚儿升任户部尚书,吴、古两家就没安分过!我们也不能全然依靠他们,先联络几个小世家,将粮食凑齐再说。” 亲信们都点头表示,一定支持房大公子。 陈致在外面想了想:若是房伯坚已经当上了西南王的户部尚书,那仙童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可惜不能看到他的女装,实在令人扼腕! 陈致虽然听到不少消息,也有西南王借粮这样的情报,却都在容韵所知的范围内,便没有透露。 随着那位远房表姑奶的到访,陈致“夜不归宿”的行为也告一段落——表姑奶的精神实在太好,应付一个白天之后,晚上累得连脚都抬不起来。 好在,邀请各世家小姐上门的那天很快就到了。 为了避嫌,容韵早早地出了门,跟着王知府去征兵现场了。陈致为了掌眼,借故留下来,贴这个隐身符四处转悠,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王小姐。 世家小姐众多,加起来竟然有三十六个——未算吴、房两家。姓王的有六个,包括王知府的女儿,但这位是已出嫁的妇人,这次特意过来给容韵撑面子的。 其他的五位陈致略看了一下,两个才八九岁,稚气未脱,还是孩子,三个如小家碧玉,容貌也没有特别出色。不是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而是相比之下,容韵出色太多了,实在想象不出哪位才是与容韵有缘的王小姐。 表姑奶倒是如鱼得水,三十六个姑娘不但一个接着一个地招呼、闲聊,末了,竟然每个都记忆犹新,说得头头是道。 午后时分,宴会正热闹,容韵冷不丁地跑回来。虽然一脸凝重,仍是看得一群少女春心萌动。 陈致不是少女,当然不萌动,既然不萌动,他自然更关心容韵为什么突然一脸凝重地跑回来。为了寻找答案,他熟门熟路地蹲在书房窗下。 容韵独坐书房喝茶,脸上褪去凝重,显得一派悠闲。 陈致正要进去问个究竟,就听家仆禀告说客人到了,没多久,包括谭倏在内的几个关系较近的世家就进来了。 容韵恢复了凝重的表情:“我刚收到消息,西南王要借粮。” 陈致扬眉。刚? 有的世家便说他们去年刚借过,这才几个月,竟然有脸再借。 容韵将信函递给他们传阅:“按他的意思,如果我们不借,就会发兵攻打我们!” 其他世家立刻慌了神:“这怎么办啊?” “我们还在征兵,根本就打不起啊。” “要不先给一部分,争取一点儿时间。昔日勾践也是先卧薪尝胆,再复国。” 容韵说:“诸位不必慌。广东与浙江中间还隔着福建,就算他想打,一时也是打不过来的。” 其他世家一想也是,又放下心来。 容韵说:“但是,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准备,以应万变。” 其他人齐齐称是,仿佛他的跟屁虫。 容韵终于抛出自己的目的:“大敌当前,我的私事以后再议吧,反正我还未及弱冠,不必心急。” 发现自己被套路的众世家哑然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在那些没有女儿的世家们的齐声应和下,成了定局。 陈致偷听到最后,惊呆了,完全没想到这样的结局。 晚上,陈致沐浴完正要睡觉,容韵就闯了进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