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陆 正好
叶离欢天喜地地回了家,一进家门,就揭了面具,喘着气,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叶离随手将面具一扔,摇摇晃晃地歪倒在院中的席上。下人赶紧奉上午饭来,放在叶离面前的桌上,叶离此时才觉得自己着实有些饿了。登山原本就是件劳累的事,再加之围着满枝庭绕了绕,叶离是很疲惫,先前不觉得,不过是因为同萧衍在一起的缘故。 叶离吃了两碗饭,却好像想到了什么。 自己今日为了同萧衍说话而不被发现,故意压低了声音,可这样说话十分难受,也容易被发现,叶离细细思索一番,想到了一个十分不受用的主意。 叶离放下碗筷,起身往厨房而去。下人跟着叶离,不知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就眼看着叶离拐进了厨房,反手关住了门。 下人被挡在门外,想不出是怎么回事,或许是今日的饭菜不太可口,小姐要自己重做,可自家小姐何时学会了下厨的本事,前些日子送去隔壁的梨花糕,耗了小姐好些工夫依然不太让人满意。 下人就这样候着,直到厨房中飘出了浓烟。 着火了。 下人急的就要破门去救自家小姐,自家小姐却开了门跌跌撞撞咳嗽着冲了出来。叶离止不住地咳着,满脸的灰,艰难地说着:“没有着火,只是起了浓烟,散散就好。” 叶离的话听得下人面色灰白,自家小姐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这便是叶离想到的不受用的主意,将自己的嗓子熏哑,至少好几日都不会好。叶离聪明了小半生,却只想出了这么一个愚笨的主意。 从来自命不凡的人,终有一日,连脑子也给扔了。 叶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虽然嘶哑难听,可自己面对萧衍已是男儿身,这些就都是不打紧的事了。叶离艰难开口:“你们说……这样,还能听出我是个姑娘吗?” 下人连连摇头,一来将嗓子毁成这样如何听得出,二来自家小姐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了,若是点头不点地用力些,怕是自家小姐能当场劈了满院子下人。 叶离很是满意,又继续沙哑着踱回院子里,刚吃了两碗饭,她还觉得不满足,想着要再吃上一碗才行。等吃过了饭,叶离便窝在屋里,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同萧衍写信,或是明日再见萧衍该说些什么。 叶谨知不知写些什么,安小公子不知说些什么,让人无奈。 叶离咬着笔头,细细回想了一番满枝庭如雪的梨花,山前的长阶,负手而立的萧衍,心中自有千言万语,可都无法用笔写下。想来想去,写下一句“花开盛景,谢公子指路。”便算作是这一次要送给萧衍的信了。萧衍只回了自己一句话,自己也只对他说一句,很公平。 等到次日,离申时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候,叶离如约到了满枝庭。仍是一身男子的装扮,脸上罩着面具。叶离小时候看那些奇怪故事里,女扮男装邂逅真情成就佳话,往往是因为女扮男装的把戏太易被人察觉。也是,女子再如何也瞧着比男子清秀柔和,若是不去瞧面容,倒有可能蒙混过去,故而叶离想出了罩着面具的主意。 叶离候在满枝庭前,等上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不见萧衍来,叶离知他不是会背约之人,或许是有事耽搁也未可知。再者,萧衍昨日说好的是申时,也并未说是申时几刻,自己就是等他几刻钟,也不妨事。想及此处,叶离便平心静气地等了下来。 约莫半刻钟,忽听得有人唤她:“安兄!”那声音似乎是从身后传来的。起先叶离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唤她,可那声音分明是萧衍的声音,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是安小弟。叶离回过身,却看见萧衍急匆匆从梨花林中钻了出来。 原来他早到了。 萧衍快步走到叶离面前,致歉道:“实在对不住安兄,今日有事在满枝庭中耽搁了,便误了与安兄约定的时辰,还请安兄见谅。” 叶离本就不生他的气,何况他如此知礼,便说道:“无妨,萧兄言重了。” 叶离嘶哑的声音一出口,便惹得萧衍蹙眉看着:“你的声音……”叶离赶忙解释道:“昨日家中下人笨拙,烧着了家中厨房,愚弟赶去救火,被浓烟熏坏了嗓子,想来过几日便能好了。” “昨日未见得你家……”萧衍话刚出口,便知失言,于是转口道:“安兄若有不舒服,萧衍可陪安兄去瞧瞧大夫。” 虽说叶离听得出萧衍欲言又止,可也不再多问,只是说道:“不用了,愚弟已经看过大夫,并不大碍,只是愚弟声音变得嘶哑难听,还请萧兄不要介意。” “安兄言重,萧衍只会关怀安兄,又介意什么呢,何况今日本事萧衍的过失,安兄已不介怀,反倒萧衍心中难安。明日若是安兄无事,还想请安兄晚些时候一同到城中萃楚楼中,与萧衍饮几杯酒,也让萧衍心中可安。” 说是在话,萧衍真是客气太过,太傅府的教养真真不是她们丞相府比得了的,叶离心中叹道。昨日见了萧衍,今日又同萧衍在一处,明日萧衍还要约自己,叶离此时若不是一张面具罩得好,笑意又岂能藏得住? “如此,谢过萧兄,愚弟明日,定会按时赴约。”叶离说道,看着萧衍的时候,却又心中疑惑,问道:“萧兄方才说,是在满枝庭耽搁了,这样说来,萧兄是进了那满枝庭?可我昨日也随着萧兄围着这满枝庭转了一圈,却连一个口子也不曾见得,萧兄神通,是如何进去的?” 萧衍不做声了,只是眼中躲闪,他不会撒谎。叶离见他不愿多话,自己又只是随口问问,不想萧衍难看,便要说作罢,不承想萧衍却开了口。萧公子目光闪烁地说道:“不过有缘,碰巧进了去。” 原来萧衍说谎时,是这样的。 叶离瞧着萧衍的窘态,没由来有些开心,萧衍惯会端着老成持重的模样,可不过也就是个少年人。少年人少年人,也就是得喜怒哀乐写在脸上才是。天晓得识得萧衍十来年,看他窘态是件多来之不易又让人难得忘怀的事。 “安兄。”萧衍开口道:“满枝庭的风水,比淮安各处都要好上几分,昨日萧衍说还有些淮安风情未同安兄说解,今日便说上这一件。淮安城里的善男信女,求佛问道之余,也会上这满枝庭来祈愿,求得情爱之事。安兄……若有意中人,不妨试试。” 叶离瞧着萧衍认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抬眼看着偌大的满枝庭,心里却犯嘀咕。善男信女来求情求爱的地方,萧衍倒是知道得清楚,萧家大公子食不下这人世间的烟火,肃和淮安两城的贵女他没一个瞧得上的,怎么还会知道满枝庭这样一个好作用。 莫不是萧衍心中其实有人了,所以自个儿偷偷摸摸跑来拜过了。 这样说来萧衍回绝淮安城的姑娘们也是很有缘故的,萧大公子心有所属,任那些名门女媛踏破了孟宅的门又如何,萧衍心比磐石不可转啊。 可萧衍看上了谁呢?叶离冥思苦想想不出来,可有一件事很是明了了,那便是不论是谁,也不会是自己。 叶离焉了。 叶离垂头丧气,连带着看萧衍的眼神都变得哀怨,说出来的话也酸酸的:“萧兄还知道满枝庭这样一个好用处呢,愚弟蠢笨,看是萧兄自个儿来求过了,很是灵验才说给愚弟听的吧。” 萧衍听着不怒反笑,抬手轻轻敲了敲叶离的脑袋:“胡说什么,又在乱想什么。这也不过是我听来的,满枝庭灵验,是淮安城出了名的,我不过是同你说些淮安风情,竟惹得你胡乱猜想。若是安兄不喜欢,萧衍也可说些别的。” 叶离悻悻的,是自己小心眼儿了,可这也不过是自己在意萧衍的缘故。倒是萧衍,叶离总觉得不对劲,萧衍他,何时这般温柔了?说句话还能眼里带笑,且他方才敲自己脑袋那一下,不就是书中写的小儿女的情态么。叶离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男装,忽然生出比方才更不知所措的念头。萧衍这些年始终不肯接受自己的爱意,或许不是因为父辈恩怨,也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而是萧衍其实断了袖。 叶离有些踉跄,好在萧衍伸手扶住了她:“安兄小心。”叶离堪堪站好,清醒了几分,觉得确是自己想的太多,再看萧衍时,萧衍眼中已经没了笑。 “安兄心不在焉地,想是累了。” “是有些累了。” “我送安兄下山吧。”萧衍说道:“安兄且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安兄同萧衍还有约,切莫忘了。” “自然不会。”叶离笑道:“劳烦萧兄送愚弟下山了。” 萧衍同叶离并肩走下山,萧衍身形修长带着看着竟有几分娇小的叶离,身后是一派正盛的梨花林。 花开正好,年月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