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我也要下车?”司机张惊讶犹豫。 “你不想下可以自己回去,我赶时间。”方善水下了车来到后面接他师父方元清。 可能是因为感觉到了熟悉的环境,一直静立不动的方元清,终于有了反应了——在方善水打开车门叫了声师父之后,他仿佛听见了一样,姿势僵硬地搭上了方善水的手。 方善水浑身一震,却只能强自按耐,将师父扶下车来。 方善水听从师父的吩咐,一直没有刻意去看他,扶师父下车后甚至放开了他的手,并不离他太近,以防自身的生气冲撞了他。 方善水拿出了手摇铃,走在前头准备给师父引路。 突然,刚刚那消失的锁链突然出现了!直奔斗笠下的方元清。 方善水一惊,快速伸手去挡那条锁链,“喀拉”,锁链缠在了方善水的手臂上。 此时,方元清身上,蓦然冒起点点绿火,那是刚刚被方善水洒上的符灰再次被点燃。 方善水心下微沉,暴露了。 十丈外,万千黑暗中,那袭纸片似的白影,仿佛被风忽悠吹来,晃悠悠从黑暗的缝隙中挤出来。 不着地的无脚长腿,空荡荡仿佛只撑着竹竿的裤管,高得不协调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不远处,长长的黑发盖住头脸,黑发下似乎有眼睛在盯着方善水几人打量。 “又,又出现了!他抓住你了。”还缩在车里的司机张惊呼。 “咔、咔……”锁链开始绷紧,把方善水冲着白影所在的方向拉,力道很大。 “你的手!”司机继续惊呼,方善水手被锁链拉的长了半截,一个手型的半透明影子正被从方善水身上往外拖,司机想到自己方才的经历,连忙道:“快吹呀。” 方善水抓着车门定了定身,直接往自己手臂上贴了张符,然后挣着锁链进车子把里面的几个非法乘客都揪了出来,包括正从副驾驶座上飘向司机的“一只手”,都被方善水搓巴搓巴一起扔到锁链上。 终于,勒在方善水手臂上的锁链脱离了,改而缠住那些想要逃散的鬼影子,把那群挣扎欲逃的鬼影缠住,一点点拖进黑暗中。 一时间,鬼嚎遍野,让人闻之欲狂,司机不禁满脸受不了的表情。 只是拖走了鬼影子们,那高大的纸片人还是没有离开,仍旧站在那里,审视着方善水三人。 此时方善水三人都被阴气纠缠,白影似乎有点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他身边的锁链咔咔响动着。 司机冷汗直冒:“大师,他怎么还不走啊?我们要怎么办?” 方善水:“他在考虑,要不要把我们三人一起拖走。” 司机抱屈:“怎么这样?我们是活人啊!” 方善水道:“没关系,我有后招。” 司机双目一亮,但很快傻了眼,张口结舌。 只见方善水从挎包里掏出一叠纸钱来,朝白影处拱了拱手:“离久回乡,麻烦大哥行个方便。” 扬手挥洒,白花花的纸片顿时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 方善水的包并不很大,他们下了车一路走一路撒纸钱,纸钱一落地就会燃起绿油油的火焰,然后消失不见。 身后,那飘乎乎的白影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咔咔的锁链声不时响起。 眼见着纸钱就要烧完了,终于,方善水三人也进了道观,白影停在了道观外的牌坊前,没有再跟进来,只是看着三人走远。 司机张紧紧地跟着方善水,时不时左一回头右一回头,就怕那乱抓活人的要命钦差再跟上来。 “你肩上头上的三把火都熄了,先进庙里拜拜吧。休息一会儿,等天亮再走。”方善水给司机张指了方向。 司机忙不跌答应:“好好好。……哎大师,你去哪?” “我要先送师父去休息。” 眼见人就要走远,司机又喊:“我跟着你行吗?我一个人害怕。” “不行。”方善水头也不回地拒绝。 司机哭丧着脸,想要跟上方善水,但是看着方善水师徒逐渐远去的背影,司机突然又感觉恐惧起来,不敢再跟上去了。 从下车后,方善水手里就一直拿着个手摇铃,司机本以为那是他对付刚刚那白无常的招数,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明明那白无常已经消失了,方善水还在摇铃。 远远看去,方善水走一步,“叮当……”一声,他身后的斗笠人就跟一步。 那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速度不快不慢,却有种诡异的协调感。 只是方善水姿态还如常人,可他身后跟着的斗笠人,行走间就仿佛是个生了锈的机器,僵硬,不自然,浑身板直,似乎很多关节已经无法灵活转动。 看那样子,如果方善水再走得急些,那斗笠人可能就会迈不开步子跟不上……或者,直接蹦起来? 司机心里顿时冷汗逆流成河,头皮几乎要炸起来。 司机想起来了,这一幕,他似乎在一些灵异电影中也看到过。 · “叮当……” 方善水带着方元清走进了后山的琅琊洞,走到石洞深处,就见到了方元清所说的棺木,立在八块倒栽着的三角锥石正中。 方善水山前推开棺木盖子,随即退到一侧,手伸到打开的棺材上,再次摇铃。 方元清仿佛无意识般,向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僵硬前进。 看着方元清一步步走向打开的棺材,方善水嘶哑着声音,说出方元清早先交待他的话:“师父,到家了,小心门槛。” 听到方善水的这句话,僵硬得似乎只会随着铃声前行的方元清顿住,停在了离棺材半步之外,突然脚一掂,直棱棱地凌空而起,他一步越过了棺材沿,跳进了打开盖的棺材里。 当完全站进棺材之中后,方元清僵硬板直的身体忽而一软,随即整个人倒下去,正正好好地睡在了棺材里。 倒下时,方元清头上的斗笠已经掉到了一旁,此时棺材里方元清的脸色,并没有方善水想象中的冰冷死白,反而红润带光,栩栩如生,连他僵硬的手臂也开始软化,仿佛人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 方善水不知道方元清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却知道,此后穷他一生,可能也再难听到师父对他说上一句话了。 山脚下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方善水不得不合上了棺木。 手臂擦净眼眶,泪水还是会掉下来,方善水在方元清的棺木前呜咽出声,长跪不起。 第九章 阴气聚 【第二件事,待为师入棺后,你要在青越山守棺七七四十九天。为师准备的棺木,周围埋着八块锥石,你须得每日午时,宰活公鸡以血淋之。守棺期间,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能把棺盖打开。】 方善水提着公鸡走进琅琊洞,心下非常犹豫。 昨日刚回来的时候只顾着伤心没有细看,如今才发现这洞内布置,竟是方氏秘传的八门锁魂炼尸阵。 说到这个,就得提一下方氏的由来。 方氏的祖师方简,上御元妙真人,据说一开始只是个捞偏门的江湖神棍,后来偶得了御神教残缺传承,惊觉不凡,精心钻研后,竟在乱世中闯下了一片基业。 御神教不知是哪里的教派,很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神鬼手段。 据方简所得《炼尸大典》记载,教内一些大能竟有移山倒海通天彻地的本事,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方氏历代倒是信以为真了。 可惜方简所得的残缺传承中并没有修炼秘籍,只是一些阵法符箓,炼尸控尸,炼鬼控鬼。 方简只能在尘世间装神弄鬼糊口百年,唏嘘一下未到家的气运,至一百五十八岁,卒。 虽然方氏于修炼一途,很是比不上一些名门正派,但是借着从《炼尸大典》上研习得到的一些神秘阵法,当初于江湖行走之际,竟没有几个门派敢撄其锋。 盖因方氏出神入化的炼尸手段。 世人皆知,尸体埋入养尸地后,要许久才能跨过紫僵白僵,达到绿僵阶段,然绿僵也只能算是小角色,虽不再惧怕牲畜,却仍畏惧阳光,只有再几十上百年到达黑僵阶段时,才能铜皮铁骨,纵跳如飞,不畏水火,连一些道人法器也奈何不得。 然而方氏靠着一些诡异的阵法,竟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将新丧的尸体炼制成绿僵黑僵拘为己用,这就引来了一些门派的忌惮。 尤其后来方氏为炼飞僵,奔波各地寻找煞气深重的尸体,不惜引发战乱屠戮,顿时被各大道门斥为邪门歪道,群起而攻,成了过街老鼠。 更重要的是,当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方氏从炼尸大典上习得的控尸之法失效,遭遇反噬,内忧外患之下,死伤惨重,才不得不东躲西藏,避世隐居。 后世族人引以为戒,改头换面,再不敢炼制尸仆尸将,渐渐泯然于历史中,成了这青越山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 这些方善水都是听师父说过的,也翻阅过那本刻满金文云篆的古老《炼尸大典》。 《炼尸大典》所记载的炼尸阵中,以八门锁魂炼尸阵最为简单粗暴,需将活人生魂锁在尸体之中,留一口生气,然后日夜焚魂锻尸,使其痛苦不堪,但这门阵法,却也是材料最简单经济,最容易凑齐的。 当初方氏刚起家的时候,最喜欢用这门阵法炼制尸仆,然这阵法酷戾,所炼尸体百不存一,必须得意志极强,执念极深者,方可炼成。 那时是乱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尸体,一具坏掉再换一具就是,所以方氏用起这阵法毫无顾忌。 可是现在,方善水面对的,是他师父的尸体。 手中的公鸡“咯咯”乱叫着扑腾翅膀,却是被方善水掐得疼了。 方善水心下生疼,有心想要放弃,可这是师父临死的执念,自己明明允诺了却不遵从的话,师父怕是死不能瞑目。 一声凄惨的鸡叫,方善水划破了鸡脖子,淋在了八个如锥子一样的玉柱之上。 淋完鸡血后,本该是安静无声的山洞里,方善水却忽然听到一阵噪杂,意识刚恍惚了一下,方善水就看到阵中的棺木轰然烧灼起来,大火覆没中,棺材里传出若有若无的挣扎痛哼。 方善水慌乱中猛然扑到棺材上,想要将大火扑灭,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火,刚刚的只是他的幻觉。 脚下有金光闪烁,鸡血从玉锥上淌下,自动自发地沿着地上的刻文流淌,逐渐流动到棺材底下,就像是流动的岩浆一样,光彩熠熠地沿着漩涡中心汇聚。 方善水站在这里,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烧起来一样。 不一会,吱啦吱啦的声音从棺盖底下传来,似乎是指甲抓挠在棺木上一样,隐隐中,方善水好像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他在叫自己,让自己放他出去。 方善水心下焦急,手按着棺盖,明知道自己不能坏事,师父交代过的,但不知为何,却仿佛着了魔一样,手下一寸寸地用力。 方善水推开了棺盖一条缝,蓦然,一只冰凉的手从棺材中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力气很大,方善水根本无法挣脱。 一根根尖长的紫黑色指甲,轻轻搭在方善水苍白的皮肤上,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捕获了自己的猎物。 …… “呼……”方善水蓦然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刚刚的梦,让方善水心中惊悸,总觉得有些不安,怕师父那里会出什么意外,连忙穿上衣服,跑向了后山的琅琊洞。 走入琅琊洞,世界忽然安静了,好像方善水一下子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没了虫鸣鸟叫没了树叶纷纷,一切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方善水在黑暗中一步步向前,等到了师父的棺木那里,蓦然大惊,棺盖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掀翻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