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好的,我明白。” 不多时,小刘到安华处拿了车,开到理工大学,周措和今萧下楼,双双坐上后座,接着让他去千秋俱乐部。 到了地方,周措放他回去继续过周末,说不用跟着了。 小刘离开,周措揽着今萧走进大堂,没想竟意外碰见罗姐带着美拉和ailsa几人,淡妆浓抹,光鲜亮丽地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在干什么,对方见到他,忙笑着上前打招呼:“哎呀,周总,好久不见了!” 他略点了点头,沙发上的漂亮女孩们纷纷打量过来,美拉自然惊喜,踩着高跟鞋来到今萧身旁,碰碰她的胳膊,又看看周措,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今萧问:“你中午在这儿干嘛呢?” “有应酬,在这儿等客户。” 这时罗姐亲热地寒暄道:“露露啊,最近好吗?大家都很挂念你呢。” 今萧正要答话,周措望过去:“你叫她什么?” “嗯?”罗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措脸色冷淡:“这位是游小姐,你叫错了吧?” 众人怔住,今萧也僵了下,“周总,”她说:“美拉和罗姐是我的朋友。” 他垂眸看她,目光渐深。 ailsa在一旁冷眼打量,忽而开口:“游小姐,我想和你聊两句,可以吗?” 周措淡淡扫过去:“抱歉,我们赶时间吃饭,下次有空再聊吧。”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往电梯方向走,今萧回头,见美拉冲她笑:“没事没事,去吧,我们晚上打电话。” 进了电梯,两人沉默下来,今萧看着镜子,轻声问:“你很介意我以前的职业吗?” “不介意,”他说:“但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再跟这些人接触。” “为什么?” 周措神情严肃:“虽然我不介意,但坦白说,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今萧,你总要走回正轨的,我不希望你以后被世俗眼光诟病,那样会很累。” 她闻言没有接话,周措垂眸打量半晌,低声叹息:“抱歉,”他说:“是我没想周全,以后不会再带你来这里吃饭。” 到了六楼餐厅,进入包房,他熟练地点好菜,待服务生离开,问说:“你什么时候实习?下学期还上课吗?” 今萧答:“正常上课。” 他点点头:“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过了没?” 她不解,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周措提醒:“是想继续读书还是工作?” 原来是这茬,今萧回过神:“想工作。” 他垂眸点点头,拿出香烟点上:“或者你可以来我们公司试试,我帮你走后门怎么样?” 她闻言微愣,接着莫名莞尔:“你是觉得凭我的学历,靠自己没法进一家好的公司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老实说,会走很多弯路。”所以啊,他笑了笑:“给我当助理,我来带你,保证倾囊相授,而且绝不给你脸色看。” 今萧低眉笑起来,露出细白的牙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望着她:“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 她认真思索:“毕业以后再说吧。” 周措随意挑眉,她也看向他,忽而神色微动,伸手抽走了他的香烟:“你不是感冒了吗?为什么还要抽烟?” 说着直接按熄在烟灰缸里,那样子颇有几分不容置喙的架势,他微怔,接着失笑,抬起她的下巴,凑过去吻了两下:“好吧,不抽了。” 正当此时,手机响起,今萧看看来电,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接电话。 周措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待她回到座位,鲥鱼已经上了,他为她夹菜,问:“你弟弟要出院了?” 今萧“嗯”了一声。 “有什么打算吗?” 她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思忖道:“前几天我mama回去申请了廉租房,材料交上去,审核需要几个月,我想这几个月在忘江租一套房,但她觉得这边租金太贵,而且小仲现在也知道家里的房子卖掉了,总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家,情绪很不好,执意要回外公外婆家,这两天我和mama正在纠结这件事,还没定下来。” 周措略微蹙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被问住了,接着又听他说:“其实这件事情很好解决,我父母的房子一直没人住,空着也浪费,你们搬进去就是,何必还要租房呢?” 今萧抬眸:“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他看着她:“你弟弟几时出院?” 她没吭声。 “月底么,”他刚才听见了:“月底我让小刘去接,就这么定了,好吗?” “可是我觉得……”话音未落,今萧的嘴唇被堵住了。 周措重重吻她,然后退开稍许:“可是什么?”他眼帘低垂,目光那么深:“你知不知道,总是被拒绝,很伤自尊的。” 今萧屏住呼吸,睫毛微颤,没有看他。 会伤他自尊吗?今萧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也害怕被伤自尊,原来他也可以被伤到。 周总啊…… 真意外不是么? 第29章 游仲觉得, 自己的人生大概已经废了。哦, 不是大概,他现在与废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从意外发生到现在,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痛,像呼吸一样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偶有不痛的时候,譬如麻醉换药,可以得到数小时的喘息,可是麻醉过去以后只会陷入更大的折磨,犹如电击, 犹如撕裂,连绵不绝摧残着他的身体和意志,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躺在床上三个多月, 失去自主能力,失去尊严, 尤其当护工帮他排便, 用手指抠排泄物的时候, 真不知道这样活着是为什么。当然,在那个当下, 他并没有精力去分心思考羞耻这回事,疼痛让人无暇顾及任何事,包括尊严。 他知道自己变得很糟糕,不仅身体千疮百孔, 他的心也时刻飘摇欲碎。最坏的脾气总是留给最亲近的人。他变得沉默寡言,喜怒无常, 一旦开口,字句都是偏激与尖刻。 曾经不止一次想到死亡。这世上有一些身患重症的人,最后不是被病魔夺走生命,而是因为受不了疾病折磨,自己解脱了自己。比如上个月,就在这家医院,听说住院部一个皮肤癌的哥们儿,半夜砸碎了碗,用碎片割自己的颈动脉,之后也不知抢救过来没有。 游仲很羡慕,真的,在最难熬的时候,他何尝不想解脱,只要可以结束疼痛,死有什么可怕呢?但他比那哥们儿还要惨,他起不来,动不了,连死都变成一种奢侈。 可是当情况稍微好一点儿的时候,他又不想死了。 这些反反复复的矛盾和纠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拒绝与任何人沟通交流。 许多想不通的问题,不知如何排解,有一次上网,搜到一则新闻,讲一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不幸遭遇车祸,高位截肢,因家境贫寒,学校为他发动了捐款,手术成功后,记者跑去采访,少年先是感谢学校及爱心人士给予的帮助,接着又说这场灾难让自己重新审视了生命的意义,将来会变成更好的人,回报社会云云。 游仲冷笑着没看完,把手机扔在一旁。 假的吧,他想,要么就是那人脑子有病,截肢截傻了。 灾难除了让你家财散尽,饱尝折磨以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感动中国么? 他不知道是自己心态扭曲,还是新闻里的人扭曲了。他问母亲,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在最青春的年纪,还没来得及尽情拥抱世界,就被世界抛弃了。 这个问题很为难,也许母亲比他更加不能释怀,但他就这么任性地问了。 母亲答不出来。她当然答不出来。于是他又去问jiejie。 可是没想到今萧竟然让他接受这个现实,她让他接受现实,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游仲怒极:“我凭什么要接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遭受这些?” 今萧残忍地告诉他:“已经这样了,谁也帮不了你,如果不接受,难道你去死吗?” 好的,终于找到发泄的理由了,他扬手把水杯砸到她身上,然后命令她滚蛋。 谁都可以置身事外,谁都可以轻描淡写,可是mama不行,jiejie也不行,她们是亲人,理应陪他一起痛苦,并且承受他的怨恨。 游仲常常这样蛮不讲理地怨恨着,恨完以后,又在她们小心翼翼的体恤里自责着,反复煎熬,没有答案。 那天出院,有车子来接,母亲说,jiejie的朋友在忘江有一套闲置的房子,可以让他们暂时落脚,等廉租房批下来,到时再回采河县去。 他不知道jiejie何时交上这样慷慨的朋友,她从未提过,他也没有心情追根问底,当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灾难里,自然无暇顾及其他。 情况看上去正在好转,至少他们一家人还有容身的地方,不至于无处可去。然而自从搬进这里,母亲总是坐立难安,她觉得别人的房子住着不踏实,心里非常惶恐。游仲不解,询问她这房子究竟从何而来,又问:“jiejie有男朋友了吗?” 母亲支吾回答:“算是吧。” 游仲听不懂,心想或许是今萧的追求者,还不算男朋友,反正以她的条件,不会没有人追,况且她一向靠谱,这房子总不可能是偷来的,更不可能有人突然上门赶他们出去吧? 生活已经糟糕成这样,大约也该触底反弹了。 *** 小仲出院以后,今萧随他和母亲住进了周措提供的住所,地方很大,宽敞明亮,当天就有新的复健师上门,继续跟进小仲的复健课程,晚上又来了一个看护,帮他洗澡、水疗、涂抹药物、推拿按摩,事无巨细,由周措安排妥当,似乎一切都在朝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但今萧心里很乱,她和母亲一样不能踏实,不是自己的东西,得到越多,越觉得惶恐难安。 不想承认,她或许有些后悔,也有些害怕了。跟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她当然害怕,尤其把家人牵扯进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危险,仿佛怀抱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可是这种意识的觉醒似乎有点儿过河拆桥,她心中茫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她甚至暗暗等待一个契机,等待一个外力的推动,帮她做出判断。 如果预感是对的,她将很快为此付出代价。 *** 事实上,有强烈预感的不止今萧一人。 那天和安华通完电话,裴若心里七上八下,好似突然砸下一个警钟,长鸣不绝,令人慌张无措,不知危险在何处,更不知如何关掉这铃响。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安华从来没有跟她说过那种话。 更要命的是,从那天起,周措借口年底工作繁忙,便没有回家住了。他在公司附近有一套寓所,她是知道的,但像这样持续大半个月分居两地的情况从未有过,他在暗示什么,又或在准备什么? 裴若感到恐惧,想起上次和他通话,听他问起店铺的事情,欲言又止,最后只说过完年以后再谈,他在等什么?打算跟她谈什么? 裴若一面觉得自己像等待死刑宣判的囚徒,一面又觉得像在做梦,她想不通这个道理,即便在两人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也没有分开,现在一切都在好转,他到底哪里不满意了,鬼迷心窍吗? 如此纠结了大半个月,终于按捺不住,她主动去找安华,想要问个清楚。 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他早早等在那里,见她来,依旧是往常那副调侃的模样,笑道:“裴大小姐,听说你最近不仅迟到早退,而且还无故旷工,是不想干了吗?” 裴若心想,上天真不公平,为什么有人可以永远这么没心没肺,仿佛天塌下来也照样不当回事儿。 “你喝什么?”安华不看她:“热的洛神花茶好吗?” 裴若随意点了点头,态度敷衍,她不知道对面的男人此刻有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