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第19章 甄闵瑶见她们都笑的热闹,趁无人注意,提起面前的小酒壶,似在欣赏壶上花纹,手指在壶盖上抚摸着端详片刻,才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道:“这酒可真不错,比我在府中尝过的都香甜。” 宋念薇道:“这是玉昆甘醴,宫里进贡的东西,醇厚温和不醉人,jiejie想着祖母这次过寿,赴宴的女眷又多,所以差人送来了不少。”她转脸:“沈jiejie也尝尝。” 沈元歌点头,正待提起自己小案上的银壶,甄闵瑶却站起身,端着酒壶伸向她,微笑道:“我来吧。”言罢给她斟满了一杯。 酒液注入杯盏,金黄澄明,看不出任何异样,沈元歌伸手接了过去:“有劳表姐。” 甄闵瑶抿唇笑笑,朝她举杯示意,把酒喝尽了。 杯盏送到嘴边,甘酒特有的醇香漫入鼻息,还惨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沈元歌抬眼,正和甄闵瑶对视,也一笑,抿了一口,酒水滑入喉咙,将杯子放回桌上:“果然很甜。” 宋念薇道:“是了,甘醴不烈性,我平日是最沾不得酒水的,三两杯便倒,换了这酒就能大快朵颐一番。” 素日和宋念薇相熟的小姐笑道:“到底是酒,你少夸海口,别待会儿自己醉了,闹出笑话我们可不救你。”宋念薇点她一指头:“就你能说,看我不灌你!” 席上姑娘都纷纷笑了,沈元歌迎合着热闹一同聊了几句,吃过几口菜肴后,却仿佛感觉不适似的,放下筷子,以手之颐,按了按额角。 甄闵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身上滑过,略一勾唇。 沈元歌环顾四周,此时正席菜肴已经全部呈上来,旁人都在用膳敬酒,无人注意到这边。 她闭目缓了一下,低声对宋念薇道:“容我出去更衣,待会儿回来。” 宋念薇没看出什么异状,招过一个侍女带她,沈元歌便跟着那丫头从侧门出去了。 堂中人多,一出侧门,站在游廊上,凉风吹来,颇有豁然开朗之感。 丫鬟引她行至西阁,恭声道:“姑娘去吧,奴婢在此处候着。” 沈元歌道:“今日客人多,你想必也忙的很,且先去吧,我记得路,待会儿自己回去便是。” 丫鬟确有事务在身,听她说的笃定,便顺着应了,沈元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转身进了阁门。 周围十分安静,并无人来,沈元歌忍住皮肤下泛起的麻痒之感,走到小窗边,趁着光线从袖中摸出一只圆圆的瓷盒。 手法前些日子已经练的很娴熟,她迅速收拾好,对镜觉得满意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府上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但堂后少有人经过,沈元歌一路顺着游廊走回侧门附近,只偶尔遇到了几个行迹匆匆的下人,并无人注意。 她没有立即进去,悄悄在侧门口站定了。 前事太过久远,她已经记不大清楚此次宴会上的细节,但她可以肯定,宦官黄尤一定回来,而且,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寿宴行将结束的时候。 这样正好,既能达到目的,也不会对这个宴席造成多大影响。 她看了眼天上逐渐西行的日头,微微禀了禀呼吸。 果然约摸半盏茶的时间后,正门口传来了小厮欢欢喜喜传话的声音:“老夫人,夫人,圣上派了黄中官来府上。” 话音才落,便有小太监进来拉着长腔道:“万岁特赠寿桃两只,紫檀如意一对,跪迎——” 原本热闹满堂的人声瞬时寂静,宋家人喜上眉梢,连忙迎上去拜谢圣恩,其余宾客也纷纷离桌,起身而出。 见圣旨如见皇上,无人敢轻易抬头,沈元歌就趁着众人一同迎出去的时候步入堂中,顺着人潮来到姜氏身边,依她所言,跪伏在了左手边。 黄尤宣读旨意后,宋家人将寿礼恭恭敬敬地接过,孙氏和老夫人领着众人起身,笑容满面道:“中官远道而来,快请入座,吃杯酒罢。” 黄尤推让,向老夫人致贺,抬起头,视线扫向堂中的众人。 论门第爵位,甄家仍是世袭一等,是以姜氏是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打眼过去便能瞧见,黄尤顺着姜氏的方向,将视线放在了她身旁左侧。 可看清沈元歌的脸时,他原本审视的神色登时就沉了下来,转而变为深重嫌恶,受到侮辱似的,怒然瞪了姜氏一眼。 圣旨刚传到府中,众人皆低眉顺目,宋家还停留在受恩赏的喜悦里,并没人注意这突然的异样,唯姜氏察觉到这道压迫骇人的视线所及,稍稍抬眼,心里咯噔一下。 黄尤伺候皇帝三十几年,其人长袖善舞,又当着司礼监的位子,职权甚高,甄景为为了搭上他,废了不少力气,见他这个眼神,原本心怀期待的姜氏突然就没了底,又想不清哪里出了不对,瞥了一眼旁侧的沈元歌。 可惜沈元歌今天梳的发髻长发向右拢于胸前,用余光只能看到她的鼻尖。 沈元歌似乎也感觉到黄尤钢篦也似甚至带了怒意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呆愣抬脸,对上了他的眼睛。 旋即瑟缩了下脖子,赶紧低下头,一副毫无胆量的扭捏小女子模样。 黄尤眯着的眼睛睁开了,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而向老夫人告辞,带着人离开了府邸。 见人走了,众宾客方松一口气,接连起身,人群里却响起姜氏慌乱地一声惊呼:“元歌,你的脸怎么了?” 沈元歌此时也皱了眉头,正用手指去抓胳膊,好像很不舒服,听见姜氏的声音,愣怔抬头:“舅母?”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也是颜色大变,哄哄sao动起来。 只见沈元歌原本白嫩无暇的脸上不知何时起了许多小红疹子,眼皮也肿了起来,眼睛四周和下巴、脸颊上也起了一块块的红斑,如同丑陋胎记一般,哪里还有原先半点美貌的模样? 沈元歌看到众人惊异的目光,也慌了神,抬手挡了挡:“怎…怎么了?” 宋老夫人和孙氏也围过来,都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宋念薇下意识道:“莫不是吃食上出了什么差错?” 孙氏眉头一皱,转脸喝住她:“别胡说!大家用的膳食都是一样的,怎就她出了问题?” 堂中一下子乱了,纷纷猜测,孙氏连忙让去找大夫,旁边甄闵瑶也白了脸,捂着胸口后退半步,递过来一面铜镜,沈元歌颤手接过,看到自己的模样,惊呼一声松了手,镜子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沈兆麟听见异动,赶忙往女眷这边来,奈何人又多又乱,一时挤不过来,急地喊道:“jiejie,你怎么了?” 沈元歌手足无措,软倒在地,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宋念薇也着急了:“大夫什么时候能过来?快去请啊。” 场面混乱间,堂外突然响起突兀一声:“沈元歌?” 沈元歌一怔,从臂弯中抬起头,身形顿时僵住。 萧廿竟然出现在了门口,目光穿过人群缝隙,落在她脸上,神色沉冷,径直迈过门槛,闯入堂中,喝了句“让开”,他力气大,几下就拨开了旁人,沈元歌始料未及,睁大眼怔怔瞧着他,简直像只被灯照住了的傻蛙,下一刻,萧廿眸色一沉,拽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其扶起来,拉到背上,大步便出了正堂。 好不容易挤过来的沈兆麟手落了个空,只看到萧廿离开的背影。 待众人反应过来,两人早已不见了。 沈元歌感觉自己简直像乘上了一阵风,路面在眼前飞速往后略去,一直到出了府门脑子还蒙着,直到拐出长街,她才从那种不真实的迷糊里拔出神思,发现自己真的趴在他背上,甚至还感受到了被他背着跑的阵阵颠簸感。 她眼睛肿着,睁不太开,心跳却咚咚快起来了,抬手去捶他:“萧廿,萧廿!你要带我上哪儿去?” 他脚步不停,声音在身下传来:“医馆。” 沈元歌愣怔了一下,赶忙道:“喂你…你别急,你看这个。” 一只柔软的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托着一只刚打开的小盒子,里面凝着一格胭红。 第20章 萧廿没走来时的街道,从人少的小路穿过去,见到这个,脚步顿了顿,却也只是一顿而已,他敛眉,似乎有些不快:“亏得你还愿意在我跟前说实话。” 沈元歌愣了一下,下一刻漆盒已经被他夺去:“这东西,不要了吧?” 沈元歌蒙了:“嗯?” 瓷盒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咚的一声,不偏不倚,落到远处的一个小泥塘里。 毁尸灭迹。 沈元歌睁大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个你…你看出来了啊?”她讪讪一笑,“我还以为连你都瞒过了…” “为什么?”他语气中带了训斥,几近质问。 空气突然沉默,萧廿见她不回答,又追道:“故意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要干什么?” 他不是斥她莫名其妙,只是觉得弄成这样会很难受。 沈元歌手指紧了紧:“…我有自己的理由。” 显然是,不能告诉他的理由。 他知道该如何——不问就是了,可不知怎的,萧廿觉得胸口有股气闷闷的撞,冷哼一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沈元歌一惊,忙去锤他的肩:“萧廿,你都知道我没事了,快放我下来,快点!” 萧廿道:“你当我眼睛是白长的?红斑是假的,疹子起了也不少,去医馆。” 沈元歌咽了下口水:“不是,我这么跑了不行啊,你回去,席上还乱着呢!” “你倒大胆,不怕被他们找来的大夫拆穿?” 沈元歌顿了下:“我总有办法的。” 她蜂蜜喝了,红疹起了,红斑也画了,半真半假的惨不忍睹,胳膊上也起了不少,她可以找借口不让大夫接近自己的脸,反正有点眼力见的人都得照实开药,她有把握应付接下来的事。 可萧廿竟然直接把她抢了出来! “还有兆麟,他不知道状况,会担心的…” 萧廿打断她:“你弟不傻,刚才都看见了,想得到是花蜜缘故,小意外而已,他又不是应付不来,比你留在那儿更利索。” 沈元歌被他噎了一下,然想想也不无道理,挣扎半晌,终是安生趴在了他背上,没忍住嘟嘴嘀咕:“那你还急的跟什么似的…” 萧廿神色一僵:“别说话了,那么喜欢喝风?” 沈元歌:“…” 萧廿也安静了。 他当然不愿承认,其实在门外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他的确是没看出来。 只是隔着那道门槛,看到她蜷坐在许多人中间,被众人异样的眼光注视着,微微发着抖,就像一只受惊而无助的小兽,当时就绷不住了,直到冲进去把她拽起身,才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他不会这样,可那时就是没顾及到真假,也不知道是有人挡着还是别的缘故。 路途不近,沈元歌察觉到他呼吸微微加重了,趴在他背上,亦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一下下的心跳,发丝撩着耳廓,有些发热,道:“那个…你放我下来吧,我们一块走去医馆就是了。” 声音从身下传来:“趴着罢,离这儿最近的驿馆还有三里远,照你那小步子,脸上痒着,还得忍很长时间。” 沈元歌动了动嘴唇,又听他道:“别抓,会留疤。” 沈元歌心头一暖,终没再反驳。 这少年简直像只精力旺盛的豹子,背着一个人跑那么快,又说了那些话,仍然脸不红气不喘的,沈元歌只觉得耳边凉风飕飕的响,只得用手扳住他的肩,幸而小路里没什么人,萧廿轻车熟路,拐过几条胡同,直到听见临巷的大街上传来热闹人声,停住了步子,矮下身去:“下来吧。” 沈元歌回神,哦了一声,赶紧从他背上爬了下来,两下拨顺鬓发,道:“走…呃,往哪儿走?” 即便前世在上京待了那么多年,可除了皇城和几个府邸,她几乎不熟悉其他地方。 萧廿看她茫然转头观察四周露出的一点憨态,心头堵着的那口气突然就顺了,道:“拐出去前头几步便是,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他说完,便阔步出了巷子,没一会儿,回来将一葫芦水递给她:“把脸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