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刑如意唤了一声,走过去。 “如意,你来了!” 常泰无奈的瞟了妇人一眼,走到刑如意跟前:“早上我去找过你,李茂说你昨夜忙了一宿,刚刚睡下。如今,可休息好了?” “嗯,已经休息好了。这又是什么情况?光是闻见血腥气,却没有看见死者。这哭哭啼啼的,又是何人?” “是死者的妻子!”常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来的正好,这妇人从我们来,就一直哭到现在。无论我们问什么,她所回应的,也都是这或高或低的哭声,哭得我这脑子仁都疼了。偏偏,她又是个妇人,我们这些捕快干瞪眼,也拿她没办法。这不,谢大人还在里头等着。” 常泰说着,又凑近了一些,低语道:“那男人死的蹊跷,十有八九跟这妇人有关。只可惜,仵作验了半天,至今也没能找到可以指证她的东西。光是左邻右舍口中所谓的风言风语,不足以作为呈堂证供,你看看,能有什么办法,让她开口吗?” “常大哥你先别急,我去问问看。”刑如意说着,走到了妇人跟前,“大姐,您好!我是刑如意,是衙门请的特别顾问,我想问问你,事发时,你人在哪里?” 妇人原本掩面哭泣,听见刑如意的话,愣了一愣。 “特……特别顾问?” “哦,就是谢大人授权的,可以参与府衙办案的编外人员。我说的这些,大姐您不懂,因为您不是咱们官府里头的人。至于是不是真的,您也可以进去问问咱们谢大人。”刑如意说着,伸了伸手。正好碰见谢玄绷着一张脸从里头出来,刑如意立马笑了笑,问了句:“如意前来协助办案,谢大人可允许否?” “我说这外头怎么一下子就安静起来了,原来是如意姑娘到了。”谢玄说着,走到刑如意跟前,略微点了点头:“此案有些蹊跷,就劳烦如意姑娘仔细的查一查,问一问了。本官衙门里还有些急务要处理,姑娘这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常泰说。哦,对了,那仵作虽然本事不大,但也给姑娘你留下吧,关键时候勉强能给姑娘打个下手。” “如此,多谢谢大人了!” “姑娘客气了,应该是本官要多谢姑娘你仗义相助。此案若是了了,我请姑娘春风楼用席。”谢玄说着,又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上了府衙专用的马车。 两人间的对话不多,却让那妇人听的一愣一愣。待谢玄走后,不等刑如意张口询问,她便主动开了口。 “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姑娘您也是衙门里的人。那个……死的那个是小妇人的丈夫,是意外突发急症去的,算起来,已有十二天有余。原本是已经下葬过的,哪知道……哪知道今天早上起来,竟看见这死鬼躺在门口。我心里发慌,就叫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就惊动了官府,愣说我这夫君死的蹊跷。姑娘,您是明白人,您可得帮小妇人做主。这事儿,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可怜我的夫君,连死后都不能安生,硬生生被人给从坟墓里刨了出来。您说,这人咋那么狠心呢?” 刑如意听着,又仔细看了看那妇人的脸。虽已年近四十,却仍有些风姿。按照她自己所说,丈夫已经死了十多天,虽不是新丧,但她自己也还在守孝期间。一个守孝期间的妇人,悲痛尚未缓解,哪里来的心情,涂脂抹粉,修饰容颜。 正文 第183章 玉容散(3) 急症,是指突然触发的病症。但凡突发急症者,或有旧疾在身,或患有隐疾却不自知。 眼前这妇人,虽口称丈夫是突发急症而亡,但对患病时的情形,病人的肢体反应以及病人发病时的面部表情等形容都含糊不清。刑如意若是问的再细,那妇人便如之前对待常泰那般,一个劲儿的啼哭,任你再问什么,都不肯回答。 “怎么样?”常泰走过来,看了眼仍在哭哭啼啼的妇人,眼中露出些不耐,“还是不肯说?” “那男人的确死的蹊跷!”邢如意瞥了眼妇人,见妇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她,于是刻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说:“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丈夫是突发急症而亡,却说不出任何细节,这是其一;身为未亡人,通常都会极力配合官府,好使官府尽快查明真相,还给丈夫以及自己一个清白,眼前这位大姐却是相反,不仅极不配合,而且言语闪躲,似不愿意我们追查下去,这是其二;其三,当我问到她与丈夫往日感情如何时,她虽然表现的十分亲热,但眼中却明显带着一股嫌弃的意味。当我问她,倘若自己的丈夫真是被人谋害时,她会如何?她先是坚称不可能,跟着才说,决不会放过凶手。说话时,目光闪躲,也并未直视我。由此种种,虽不能断定,这男人的死与其妻子有关,但至少能够断定,这男人绝不是病死的,而眼前这位大姐,也就是死者的妻子,绝对是知情人!” 妇人听见这话,明显一震,跟着说道:“杀人偿命,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夫君的确是病死的。倘若因为姑娘的话,误导了衙门里的人,可真是害死奴家了!” “是不是乱说,看一看你丈夫的尸身就明白了。”刑如意说着,转向常泰:“常大哥,死者现在哪里?” 常泰也看了那妇人一眼,说:“跟我来!” “常大人,我夫君他原本已经入土为安,此时再去打扰,万万不可啊!”妇人急出声来! “你错了,真正让你夫君入土不安的不是我们,而是害死他的凶手。大姐你莫非忘了,是你的夫君他,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而且就停留在你家门口。”刑如意看着那妇人:“你丈夫之所以停留在自家门口,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你是他的结发妻,他有怨难平,回来向你求助。第二种,那就是杀他的真凶就在这扇门里。不知道大姐你,认为是哪一种?” 那妇人白了脸色,“当……当然是回来……回来向我求助!” “是吗?看来大姐你是让自己的丈夫失望了!”刑如意摇摇头:“你不仅没有协助官府找出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反而还在故意的掩盖真相。” “我……我没有!”妇人转过脸去:“姑娘一番好意,要帮我家夫君找出真相,我心中亦是感激,可还是刚刚的那句话,事关人命,姑娘你可不能随口乱说。” “我刚刚也说了,是否随口乱说,亲自去问一问你家夫君即可。大姐若是也想知晓真相,不妨随我们一同进去。” 妇人犹豫半响,目光似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这才喃喃的回道:“也好!” 男人的尸身被临时停放在柴房一角。从妇人的描述来看,她的丈夫至少已经死了十多天,可外观腐败的程度并不严重。 男人身上有多处外伤,部分是陈旧性损伤,还有一些近期的伤痕,但都属于擦伤。面部和周身,没有与人争执或者打斗的痕迹,心脏部位有些鼓胀,两手指甲缝隙里也有淤泥。 “仵作查验,说这指甲缝隙里的泥是他自己抓的,从泥土的颜色,以及里头掺杂的杂草枯叶来看,应该是墓地旁。所以,仵作也曾有过一个大胆的,并未呈报给谢大人的推论,说这人是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邢如意听到这里,并未去接常泰的话,而是折身去问那妇人:“冒昧的问你一句,你的丈夫是厚葬还是薄葬?” “这个……”妇人不安的搓着手“我家相公一向勤俭,也早与奴家有约定,若是去了,后事简单料理即可,不必铺张浪费!” “所以你这简单料理是简单到什么程度?总不会以一张薄席卷身,就那么的让自己夫君入土为安了?” “当然不是!”妇人急白了脸:“我家虽是平常人家,可相公的后事,也不会那么草草去办的。左邻右舍的都可以作证,我相公的后事,全都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绝没有任何疏漏的,可以让人指指点点的地方,至于那棺木——” 妇人说到这里,明显顿了一下,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我家相公那棺木,虽不是最好的,但不管是木料,做工,还是旁的什么都不差。因为那棺木……那棺木是从顾家棺材铺里抬出来的。不过姑娘你,也不要误会。我们绝没有偷窃,而是顾老掌柜生前就许给我家相公的。他曾在顾家棺材铺做学徒,是顾老掌柜生前最信任的伙计之一。 顾老掌柜离去后,顾家小姐也不见了踪影,那棺材铺子若没有我家相公的照看,只怕早就没了。所以,于情于理的,我们抬走一具棺木,都算不得什么。” “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刑如意回应着,“顾老掌柜打造那些棺木原本就是给死人用的,若是就此搁置,任由它们被那些鼠虫蛇蚁啃噬反倒是浪费。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也不认为你有错。” 刑如意说完这句,才转向常泰:“顾家棺材铺的棺材我是见过的,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算是民间顶顶出色的。这样的棺木,莫说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就算是拥有较多力气的武人,想要由棺木里凭借一己之力打开,也绝非易事。况且,这棺木之上,还压有厚厚的黄土。” “这倒是我之前没有想过的。”常泰有些汗颜:“那若是有人在外协助呢?” “倘若有外力相助,自然是可以的。所以,也要请常大哥待会儿亲自那附近转一转,查一查,看看是否还有痕迹可寻?” 常泰点了点头,然后略微有些不解的问刑如意:“既如此,我们还要来柴房查什么?我的意思是,倘若他死后复生,那么……” “常大哥的意思是,若是丈夫死而复生,那么自然就可以排除妻子的嫌疑,是这个意思吗?” 常泰没有言语,脸上的表情却回应了一切。 “是否死而复生,的确需要查明,但这是你们衙门需要去调查清楚的事情。站在如意的角度来说,无论这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眼下他都只是一个死人,如意唯一想要弄清楚,也是能够帮官府弄清楚的是他的死因。” “如意说的对,无论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都死了。对于衙门来说,调查过程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弄清楚他的死亡过程,以及他是怎么死的。” 刑如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径自站到了那名死者跟前。 刑如意做的第一件事,是以鬼目扫视他的周身。通过观察,可以断定,男人身上隐藏的伤痕有两处。第一处是在他的胸口,也就是心脏的位置。 他的心脏呈现明显的肿大,显然,是被外力撞击殴打形成的。心脏出血,也的确会导致看似“急症”的状况发生,所以他妻子的话,是真是假也还有待考证。 另外一处,隐藏的更深,位置也更为蹊跷,乃是在他的鼻腔内。 “如何?可有看出什么?”听刑如意轻谈了口气,常泰也在一旁低声问了句。 “仵作可还在?” “有谢大人的吩咐,他不敢走,一直在外面侯着。” “唤他进来,我发现死者的鼻子有些奇怪,鼻腔里有些异物,我需要将那个异物拿出来。” 妇人听见刑如意这句话,“噗通”一声蹲坐在了地上。 刑如意瞥了她一眼,对常泰道:“看来这妻子,不是无辜的。常大哥着人将她带回衙门里去吧,等我拿到了死者鼻腔中的东西,再让仵作带回去。真相如何,相信谢大人他一审就能审明白!还有,这妇人周边的人,也需要让小盛子去查一查。我相信,疑犯,凶手,以及那个帮助他从坟墓中逃生的人都在其中。 若是没有头绪,不妨多听一听左邻右舍私下讨论的那些话。没准,既找到了真相,也找到了真凶!” 常泰点了一下头,随即将任务分派了下去:“就依照如意姑娘刚刚所说的话去办,你们分成两路,一路暗查与这妇人有关系的人,另外一路去查清楚这人死前的那些日子都接触到了什么人,又与什么人发生过争执或者口角。 还有,去墓地看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一但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来告诉我,若我不在,就直接回禀大人。” 说话间,仵作也已经进来了。刑如意在一旁指点,由仵作亲自动手将死者的鼻部进行解剖。等到鼻腔完全打开,那个东西进入仵作的视线时他彻底愣住了。 “这是……一枚钉子!” “不错,是一枚钉子,而且就是这死者家里的钉子。”刑如意说着,用丝帕将那枚钉子包了,举起来,与墙上正钉的一枚钉子做了对比:“这是棺材钉,寻常人家是不会用的,因为觉得晦气。但死者不同,他曾是棺材铺顾老掌柜的小伙计,对这样的钉子兴许也有着一份特殊之情。所以,你们看,死者家中所用的钉子几乎都是这种的。而且这钉子是被人用外力钉入他的鼻腔内的。” 刑如意说完,将那枚钉子放在了常泰跟前。 正文 第184章 玉容散(5) 用棺材钉杀人,这在常泰的办案史上还是第一次遇见。此时,莫说是常泰,就是仵作,也有些难以置信。他趁着刑如意不注意,悄悄的靠近常泰,低声的问着:“这人,真是被这棺材钉杀死的吗?” 常泰握紧了棺材钉,看了看仵作说:“你是负责验尸的仵作,弄清楚死者的死亡原因难道不是你应该负责的事情?至于这枚棺材钉是否就是杀人凶器,身为此案的主办捕快,我正等着你来告诉我!” “这个……”仵作为难的看看常泰,又看看他手中的那枚棺材钉,硬着头皮走到了刑如意跟前,裂开嘴干笑了两声:“这个,如意姑娘,你看呢?姑娘也知道,我呢虽说是个仵作,验寻常的尸身还行,如此蹊跷的命案着实有些拿不准,还请姑娘明示!” “你不是拿不准,而是不愿说,不想说,也不敢说。”刑如意看着仵作弯低的腰背:“你的这份差事是意外得来的,对于你而言,这既是一个天大的机遇,也是一个隐藏的祸端。你心中十分明白祸从口出这句话的含义,更熟知官场的一些规则。对于你来说,不犯错就好,你从未设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凭借验尸飞黄腾达,更没有想过要凭借验尸名扬天下。仵作对你来说是养家糊口的职业,而不是事业!所以,即便你早已看出不同,即便自己心中也有疑虑,你都选择旁人不问,你就不答来应对。” “姑娘说的是,小人知错了!”仵作连连点头,但看表情,也不过是在应付行如意罢了。 对于仵作的这番反应,行如意也不想再说什么。毕竟,典狱史上,也只出了一个宋慈。眼前的这位仵作大人,显然不是这块料。 “行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仵作虽不登堂审案,但你所说所写所禀都会影响到大人的决断。你眼下,只是不说,但愿日后不会胡说。”刑如意扫了仵作一眼:“刚刚你问我什么?” “常大人让小人询问姑娘,这棺材钉可是凶器?” “棺材钉的背面有明显的被人击打的痕迹,这说明,是有人故意将这枚钉子钉入死者鼻腔的。从钉子的长度,以及刺入鼻腔的深度来看,绝对可致人死亡。另外,之前眼看尸身的时候,我发现死者手腕及脚腕处除了擦伤之外,还有些因为外力造成的瘀伤,所以不排除外力的作用。”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强行压制或者禁锢死者的手跟脚,然后将这枚棺材钉钉入死者的鼻腔,造成死者的最终死亡!” “我没有这么说过,我刚刚所说,只是查验尸身时的发现,至于你刚刚的假设,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猜想,或者是案情推理。真相如何,还得请谢大人审一审才能知道。” 刑如意也故意没有将话挑明,一来是不愿意自己过多的被牵扯进案子里,二来也算是给仵作和常泰留个面子。毕竟,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衙门里的人,若是自己把该查的,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让仵作和常大哥怎么自处。 眼珠转了转,刑如意又说道:“这枚棺材钉既是在此处发现的,又是死者家中独有之物,想来凶手随身携带的可能性也不大。 死者曾是顾家棺材铺老掌柜的学徒,这棺材钉又跟顾家棺材铺所用十分像似,目前已知的,除了顾家棺材铺之外,就只有死者家中才有。所以,也不排除,此地就是死者被谋害的第一现场,也就是凶手最终行凶的地方。 所以,还要劳烦常大哥你亲自在这宅子中查看一下,看看是否有新脱落钉子的地方。顾家棺材铺那边,就由我走一趟。 倘若这枚棺材钉不是凶手事前刻意准备的,就是就地取材,临时择选的杀人凶器。所以缺少钉子处,便有可能是第一现场。” “如果这是命案的第一现场,那么极有可能还留有一些蛛丝马迹,而这些都将是可以驱使案犯认罪的证据!” “应该会有的。死者妻子,显然是知道真相的,匆匆给亡夫下葬,正说明了她心慌,想要迫不及待的湮灭罪证。 突发急症,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若非这死者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案子兴许真要被埋进土里了。 葬礼办的匆忙,死者【死而复生】又打的对方措手不及,所以这案发的第一现场,势必还没有处理干净!” “我去看看,若能找到行凶的第一现场,谢大人之后的案件审理也会进行的更顺利一些。” “常大哥,你先等一下。如意这边还有件事,想与你说。与你说过之后,我也要离开了,狐狸他还在外头等我。” “殷公子他也来了吗?”常泰问了句,见刑如意点头,又道:“那你赶紧去吧,莫让殷公子他等急了。” “常大哥,如意要成亲了!” “哦?”常泰先是一怔,随即道:“日子也已经定下了吗?什么时候?”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稍后等我问过狐狸之后,再与你详说。如意此时想要问常大哥的是,如意成亲,常大哥你可愿意作为如意的娘家人进行观礼。 常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在这洛阳城内,如意并无旁的什么亲人。除了狐狸和殷元,你是如意最亲近之人,余下的也就是四娘,小盛子他们。如意一生只一次的成亲,希望你们都在!” “放心,常大哥会去的,而且也会给如意你备上一份大礼。”常泰内心十分复杂的看着刑如意:“如意,常大哥是希望你能够幸福的。你记住,在这洛阳城里你并非无依无靠,而是有常大哥。今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常大哥出现的地方,我常泰都会义不容辞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