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你可知那味药是什么?又为何会藏在这具棺木当中?” “这个,末将倒是听军医提起过一些。”副将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味药名为鬼蚕,是用鬼棺当中所孕育出来的鬼桑喂养的。这鬼蚕好养,但鬼棺和鬼桑却不好寻。军医他也是多方打听,才从一个游方道士口中探知有这么个地方的。请将军您后退一些,这开启鬼棺的活儿,由末将代劳。” 正文 第327章 蚕僵(18) 副将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棺木,却在李言俯身想要探看时,忽的一个转身,将李言按压在了棺木上。不等李言做出反应,从一旁的灌木丛中便又窜出几个刻意乔庄打扮的黑衣人,几人合力将李言压的死死的。 饶是李言是个纵横沙场的将军,面对这突然的变化时,脑子也是蒙的。可脑子再蒙,他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这些黑衣人,显然是早就潜伏在这里的,且各个都是高手。他们潜伏的无声无息,甚至连刚刚窜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明显的脚步声。至于他的副将,显然与这些人是一伙的。只是,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李言想着,低头看向近在眼前的棺木。棺木中并排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脸部肿胀,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五官来,但身上穿着的新郎喜服李言却是见过的。至于那名女子,则像是被人活生生钉死在这棺木中的。 莫非,是他们? 李言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的随从以及曾经的未婚妻。随从是他晋升武将之后才有的,至于其身世来历,他从未去查证过,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未婚妻,他也只见过一面,最熟悉的无非就是她的衣裳。 想到这里,李言心中有些莫名的自责,他将目光上移,落在女子的脸上。女子半遮着红盖头,只露出一张被缝合过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 “记住,拔钉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先生说过,这棺中的女鬼极恶,虽现在是正阳时分,但保不准会生出些什么事情来。”副将说着,指了指李言:“事情做的麻利些,若是留下了什么口实甚至是把柄,你们与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黑衣人闷哼着应了声,李言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 黑衣人小心翼翼的将手探进棺木中,然后轻轻的拔掉刺进女子喉咙间的那枚七寸木钉。就在木钉即将被拔出来的时候,现场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一声痛苦的嘤咛。黑衣人虽武功高强,可面对着这样两具诡异的尸体,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心中若是慌了,手中自然也会不稳。黑衣人攥着木钉的手在听见女尸嘤咛时,也紧跟着哆嗦了一下。 “小心些!若是不小心划伤了自己,让女鬼缠身,可不要连累我们。”副将骂着,将木钉夺了过来。木钉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若是凑近一些去闻,还能闻见那种血液与尸体腐烂后交织在一起的臭味。 “将军大人,对不住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副将看着那七寸木钉,眼神跟着变得冰冷起来。 “将军是孤家寡人,自然无所顾忌,也从来不必担心会因为家人而受到旁人的胁迫。但末将不同,末将家中除了年逾古稀的老娘,还有妻子与一双儿女。他们用末将家人的性命相威胁,让末将无可选择,也不能选择。所以今天,末将只有对不起将军您了。 哦,对了,若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请将军对阎王爷讲明真相。毕竟,末将是迫于无奈,并非存心加害将军,这一点想来将军您心里也是清楚的。至于想要害死将军的人是谁,末将倒是可以稍微的透露一些。” “是谁?”李言的眸光也像是结了冰。 “呵呵!原来将军你还真的想知道。可惜,想要将军你死的人太多了。末将好心,就提点一下将军,这其中一人,便是这棺中男子的家人。此人生前乃是将军您的贴身随从,他的家人,将军必定也是知道的,就不需要末将多言了吧。天色也不早了,咱们也该送将军您上路了。还请将军黄泉路上,多多保重!” 副将说着,将手中的七寸木钉狠狠的朝着李言的脖颈刺下去。 李言只觉得有一股很强烈的冷风从棺材中冲了出来,紧跟着副将发出一声地鸣,手中的木钉一偏,人也随着往棺木中扑来。 场面瞬间失控。 那几个原本按压着李言的黑衣人,竟在一瞬间反目,彼此间相互厮杀,没有多久,就死了个一干二净。 副将被那股冷风卷进了棺木中,正好砸在随从的尸体身上,而原本盖着红盖头的女尸却直愣愣的坐了起来。李言下意识的后退,却被女尸突然抬起的手给捉住了。 “咯咯” 从女尸的喉咙中发出奇怪的声响,那个原本已经干枯的血窟窿里竟又开始向外冒出血来。冷风吹着女尸脸上的红盖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却始终都没有被刮落下来。 李言是大将军,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大将军。他所斩杀的敌军,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这死在战场上的人,什么模样的都有。所以,当时的李言,对于突然坐起身,并且发出怪异声响的女尸并没有产生多少的恐惧。 他只是冷眼看着被风卷进棺木中的副将,然后一点点,慢慢的将自己的手从女尸的手中抽出来。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全部脱离开的时候,女尸却猛然的收紧了握着他指尖的力度,紧跟着,刺在女尸肩头上的那一根七寸木钉也脱落了,木钉带着血迹,从李言的手腕处划过,却不偏不倚的正好刺破了他的皮肤。 指尖倏地一凉,紧跟着是一阵刺痛。只见他与女尸双手交握的地方,竟淌出血来。那血一直向下,淌落到女尸鲜红色的新娘服上,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往身体里钻,但指尖的不适却丝毫没有阻止他越发昏沉的脑袋。就在他感觉睡意袭来,将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他的手猛然的向外一抽…… “将军?将军——” 刑如意正听李言讲到惊心动魄之处,却见李言忽然停了下来。她心中既迫切的想要知道李言当时发生了什么,也想要知道,李言今日的病症是否与那日的经历有关,于是便忙的唤了他几声。 “如意。”常泰冲着刑如意摇摇头:“你先别急,稍微的等一等。李兄的那段经历,一定绝非寻常,你总得留给他一些时间,让他略微的调整一下心绪,将思路给理一理。” 常泰话音刚落,李言就轻轻的吐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手抬起,看向那半枚指甲。 “我当时只觉得事情有异,便在最后关头,使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从那女尸的手中给抽了出来。如意姑娘你,有没有见过那种被严重挤压过的手指,我当时的就是那样的一个情形。我的整个手,都变成了那种缺乏血色的青紫色,而其中的一根手指的手指甲被硬生生的折断,甚至剥去了大半。那根手指,便是如意姑娘你如今看到的这根。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从未信过鬼神,即便是指头变成了这个模样,我也未曾有过担心。毕竟这些年,我所受过的伤,每一个都要比这个重。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若说我心中没有一丝恐惧,也不尽然。我虽是将军,却也只是个平凡人,我也会害怕,只是平日里我掩饰的更好一些。 当我将自己的手从女尸的手中抽出来之后,我的心中也有些发慌,加上副将与黑衣人的死,着实有些怪异,我便匆匆的离开了那里,临走时,我见那女尸又躺回了棺木中,想着她好歹也曾是我的未婚妻,心中一软,便转身将棺木给重新盖上了。” “那副将呢?” “那个时候,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李言的言外之意便是他将那副将的尸身也留在了棺木中。依照常理,确实有些不妥,但在那样的情形下,就算是刑如意自己,也未必会去在意那些所谓的常理。 李言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当我将棺木重新盖上的时候,我感觉有风从我的脸上吹过。那阵风很冷,竟将我吹的打起了哆嗦。这样的感觉,好像从我十岁那年就已经不曾有过了。我的头虽然清醒了一些,但眼前却是模模糊糊的,眼皮沉的厉害,连睁都不愿睁开。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细细的声音,这声音有点怯怯的,像是一个小姑娘。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破庙中。庙门前,燃着一堆火,火上还架着一只正在被烧烤的野兔,兔子rou的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让我在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十岁那年。我用力的将眼睛睁大了一些,想要通过自己的眼睛去辨别,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是我的错觉、梦境,还是真实存在的。” “结果呢?” 刑如意情不自禁的问了句。 “结果——”李言的表情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结果,那当然不是一个梦,否则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了。” “将军?” “别急,我会讲的。”李言看了看刑如意:“今日既当着姑娘你的面开了这个口,我便打算将这整件事完完整整的讲出来。因为李言心中也有些疑问,想要从姑娘这里得到答案。” 正文 第328章 蚕僵(19) 一轮弯月悬挂在清冷的,如沉墨一般的夜色中。支离破碎的噩梦将于这个深夜拉开序幕。 李言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听见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他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一团火。火光映照着四周黑漆漆的景物,他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昏倒在距离那坟墓不远的一处小山神庙里。 这山神庙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供奉过了,庙宇很小,也很破,能容身的地方,只有山神塑像旁边的两处空地。地上满是尘土,半空中还结着许多的蛛网。 李言轻轻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指尖上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在一次的回想起在坟墓旁发生的那一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手上的指头已经变成了青色。 受伤,对于李言算是常事,而指头上的这点,充其量也就是个小的皮外伤,他并未放在眼里,甚至连包扎都懒得去弄。他唯一有些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体,他好像是染了风寒,又好像是得了破伤风。 自清醒之后,寒冷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他禁不住缩了缩肩,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庙门外的那团火。火堆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位姑娘。或许,那位姑娘一直都在,只是因为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所以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 李言轻轻的咳了声,姑娘随即抬起头来,往山神庙中扫了一眼。姑娘长得很漂亮,而且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眸子,清澈的如同沙漠中的清泉,让人禁不住就被吸了过去。四目相对,姑娘笑了,她起身,捧着一片偌大的树叶子走了过来。 到了李言跟前,她半跪了下去,声音小小的问了句:“你,口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见李言不发一语,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树叶子,姑娘忙解释了一句:“这水是干净的,叶子我也清洗过了,可以放心喝,不会害你的。” “不!姑娘误会了,我并非那个意思。” 在姑娘没有拿水过来的时候,李言只是觉得自己的喉咙处有些发干发痒,却并未觉得口渴。如今看见了这水,竟发觉喉头干的厉害。他舔了一下嘴唇,想要伸手将那叶子接过来。可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莫说是那只受伤的手,就是没有受伤的手,都不能利利索索的抬起来。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吧。” 姑娘说着,将叶子递到了李言的唇边。李言看了看姑娘,有些不自在,但碍于自身的状况,也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多谢姑娘!” 姑娘笑了,笑容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好看起来。李言一时,竟看的痴了。 姑娘俏脸一红,忙将头低了下去,李言又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然后低头默默的喝水。不知道是不是用这叶子盛水的缘故,这水竟格外的清甜。冰冰凉凉的水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原本干痒的症状也随着缓和了许多。 “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吗?”姑娘指了指山神庙:“这里是木兮的家。” “木兮?这是你的名字吗?”李言问着,眼睛又在山神庙中扫了一圈。莫说是家,就连这山神庙,看起来都不像是有人能居住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信,但这里就是木兮的家。”木兮说着,面朝山神,双手合十,目光虔诚的看着山神爷的塑像:“山神爷爷就是木兮的家人。” 李言轻轻的哦了声。 此处较着别处,的确是有些偏僻的,但山中既立了山神庙,就足以说明,这附近是有人家的。木兮,兴许就是附近村子里的姑娘,也只有附近的姑娘,才会如此胆大的独自一人在此处留宿。至于她刚刚的话,李言并未当真。 “那你呢?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木兮看着李言的眼睛,嘴角还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山神爷爷告诉我,这山中已经许久都不曾来人了。哦,也不是许久,前阵子还有人来,不过只留了一会儿人就走了。” “是送葬的队伍吗?” “送葬的队伍?”木兮眨了眨眼睛:“是不是队伍,木兮不清楚,但的确是送葬的。因为他们抬着棺木,棺木里还躺着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棺木中还躺着两个人?” “山神爷爷告诉我的啊!”木兮理所应当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数着自己的指头:“山神爷爷还告诉我,那棺木很沉,需要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能抬得动,而且棺木左沉右轻,根据男在左,女在右的说法,这应该是一具鸳鸯棺。躺在左边的是男的,躺在右边的那个则是女的。 棺木通体为红色,而且还是那种比较鲜艳的,像是山中红花一般的颜色,这说明,这鸳鸯棺也是喜棺,棺中的一男一女可能是新婚不久的夫妇,也可能原本结的就是阴亲。 棺木上,有被弹过墨线的痕迹,而且棺身上还系了许多的红绳子。这红绳子可是不一般,是浸过了公鸡血的。在红绳子上还拴着一些铜钱,铜钱发绿生锈,说明这些铜钱有些年头,且一定是从旁人那边硬借出来的,所以这鸳鸯棺的两个人,死后必成厉鬼。” “这些都是你的山神爷爷告诉你的?” 若是今日之前,听见这些话,李言大概会以为对方脑袋不清楚,或是在刻意的装神弄鬼。但此刻,他却听的十分认真。 “有些是,有些不是,不过大多数都是山神爷爷告诉我的。山神爷爷特别喜欢讲故事,他总说自己老了,老人嘛,就喜欢四处瞎溜达,溜达的地方多了,不光看见的人,看见的事儿多了,就连这故事都听的多了。在这山中,能陪着山神爷爷说话的也就只有我了,他听了故事回来,又憋不住,只能讲给我听。我听的多了,也就听混淆了,弄不清楚哪些是木兮自己听来的,哪些又是山神爷爷讲给木兮听的。” 李言微愣,跟着嘴角浮上一抹浅笑来:“无妨,你刚刚说的这些很离奇,但也很有趣。关于那个鸳鸯棺,你还知道什么吗?” “木兮还知道……” 木兮的嘴巴张了张,眼睛飞快的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山神,随即用手捂住了嘴:“还有一件事情,但木兮不能说。” “很严重吗?”李言想到棺木中的情形,又想到自己开棺时,并未见到棺木上缠绕的有红绳以及铜钱什么的。于是,在心中认定,木兮口中所说的那件事一定与自己的副将和黑衣人有关。 那藏在副将背后的人,肯定早已经来过坟墓,甚至在棺木之中动了手脚,为的就是引自己上钩。军营中有人想要害自己,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为何会选这种方法? 想的多了,就会头疼,而一旦头疼,全身所有的痛觉开关仿佛都在这一刹那开启,尤其自己的手指,竟疼的让他禁不住咧开嘴,狠狠的吸了几口夜风。 木兮注意到李言的神情,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手指。当看见那半截被剥掉的指甲时,木兮的脸色微变,说了句:“你是不是去过那个墓地?你是不是打开了棺木,还看见了躺在里头的那个女人?你是不是碰了她?你的指甲,是不是被她给剥去的?你,是她的什么人?” 木兮一连问了许多的问题。若是搁在以往,李言就算不觉得心烦,也会不屑于回答。可木兮的眼神太不一样了,尤其当她盯着自己时,他根本就无法拒绝她的提问,更不忍心看着那双眼睛不予回答。 “是,我去过。棺中的那位姑娘,本是我的未婚妻。只是,我忙于征战,无力顾及,辜负了她的一番等待。至于棺中的另外一个人,则是她的新婚夫婿。”李言里头看着那半截指甲。它的手指,因为肿胀,还泛着很重的青色,指甲却显得很白,接着微微月光,好像还能看见那些隐藏在指甲中的丝丝红线。 “我——” “你知道你的未婚妻嫁给了别人,你很伤心,想要回来看看她,问一问她,为什么不再多等你两日是不是?结果,你来了,听见的却是他们已经死亡的消息,所以你才会偷偷的上山,偷偷的打开他们的棺木,只是你不知道,那棺木中藏着的是什么对不对?”木兮问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你可曾见过你的未婚妻?” “我们是父母之命,在尚未出生之前,便由双方的父母为我们定下了这门亲事。分别时,我们尚在年幼,对于彼此的相貌,也没有过于深刻的印象。”李言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是我们见过,大概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这么说来,你并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是何模样了?” 李言点点头:“后来倒是也见过一次,只是当日的场面有些混乱,而她又有一些情绪,我心中烦躁,也没有仔细的去看。只记得,那日出门时,曾回头瞧过她一眼,她脸上的妆容都花了,两只眼睛红肿红肿的,便没有再看。” “那棺木中的她呢?你可曾去看过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