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谢含莹将文玹拉到一旁的竹棚下面,一面说着:“阿玹,来看看这些。” 这一处也是卖玩具的,摆着黄蜡做的空心鸳鸯、凫雁等水鸟与龟鱼之类,彩画金缕,称为水上浮。 谢含莹低头挑选,文玹也顺手拿起一个来,却心浮气躁,根本无心看手中之物,时不时抬眸望向河对岸。 他就在那里,一直望着她,她不觉朝他微笑,接着才反应过来她还带着帷帽,其实他瞧不见她脸上神情。 她回头看向父母那边,他们在替文珏文瑜买巧果。 谢含莹已经选好几只水上浮,又道:“老伯,你这水上浮瞧着挺好看的,能不能真的浮起来啊?”又对文玹说,“这旁边就是河,正好试一试。” 卖货的老伯用手拍胸脯道:“小娘子放心,肯定都能浮起来!只怕你们一放下去,就顺水漂走了。” 文玹便先付了钱给他,接过谢含莹递过来的水上浮,她方才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她挑了些什么,接到手里才发现她买的是对鸳鸯。 兰姑听谢含莹与文玹说要下河堤去水边,不放心她们,也要跟着下去。却被阿莲拉着问她借钱,说自己出门忘带钱,也想买个水上浮。兰姑一边摸荷包,一边伸头去看,见谢含莹的女使跟下去陪在河边,便稍许放心些,问阿莲要借多少钱。 文玹与谢含莹沿台阶下到河边,谢含莹把水上浮交给女使,让她去试浮性如何。 文玹轻轻掀开帷帽前的垂纱,望向河对岸,想要朝他笑一下,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连眨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双眼却都模糊了。 孟裴亦没笑,只是深深凝望着她。 这一刻相对无言,唯有烟氤垂柳,风动衣襟。 岸上兰姑叫了声:“小娘子!” 文玹一惊,低头放下帷帽上的垂纱,回头望向岸上。兰姑道:“相公和夫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小娘子赶紧上来吧。小心些别踩着裙子。” 文玹没再看河对岸,上了河堤,与谢含莹一同往前走,时不时停下,在摊子上借着买东西挑选之机,往对岸瞧。 孟裴亦在对岸慢慢走着,她停下时,他也就停下,就这么隔着河一同漫步夜市。她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就对她微笑。她不由得也笑,但是不敢多看对岸,只怕被兰姑察觉。 · 孟赟这一天与人有约,用过晚饭后,便到了潘楼。他进入雅阁后,阁子里的两人立即起身,迎上来行礼。 枢密院当差的许副承旨谄笑着,当先迎上来,十分恭敬地行礼,起身后热情地招呼道:“世子殿下几日不见,越发地玉树临风了。来来来,快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 孟赟随意地点点头,待看清他身后那人,却不由吃了一惊。 那人眉眼五官本来是属平淡无奇的那一类,但左脸不知为何明显比右脸小一圈,左侧颧骨形状也显怪异,犹如畸形。 但孟赟毕竟是阅人无数,倒也不至于因为对方长得丑陋而显出吃惊之色来。只是此人看着极为眼熟,但若是如此样貌之人,见过一面就不可能会忘,他却又不记得见过如此丑陋之人,不由心下犯疑。 许副承旨待孟赟坐下后,便吩咐茶饭量酒博士上茶,接着回来,便向孟赟道:“世子殿下,这位好汉便是我向你提过的胡奉职。世子别看他其貌不扬,实际身手十分了得。” 孟赟嘴角轻轻扯了扯,这是其貌不扬吗?是其丑无比吧? 胡觉义再次起身,向孟赟自我介绍:“下官姓胡,名觉义,金州华凉县人氏……” 孟赟听他说了这句话,突然就想起来此人是谁了,他果然是认识的!大风寨的二当家!本来不是姓古么? 虽时隔将近一年,但因在当初招安时,孟赟与他有过多次对谈,听他说话声音语调,再加上他自报籍贯金州华凉县,正是大风寨附近的县,便想起来他是谁了。孟赟回忆过往,记得他原先样貌并非如此丑陋,看来他左脸应是曾受重伤,才造成了容貌变化。 胡觉义自报家门后,见孟赟神色微变,便笑道:“世子果然好记性,当初不过寥寥数面,却仍然记得下官。” 这下许副承旨倒是意外了:“什么?胡奉职见过世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又爆字数了~~ 第101章 文玹走走停停, 几乎每个竹棚之前都要停留好一会儿,孟裴亦缓步在对岸慢慢走着,两个人的心中都只盼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头。 文成周与卢筱走了会儿, 发现文玹与谢含莹落在后面, 便停下脚步等她们跟上来。 文瑜瞧见前面有个棚子卖糖果子, 拉着芸巧过去看,瞧见有种糖果, 做成各种鸟兽形状, 既好玩又好吃,他的零用钱都是芸巧管着的, 便叫芸巧替他买。 卖糖果子的小贩称了半斤糖递给文瑜, 他当即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再把其余的糖连纸包一起装进腰间荷包里,准备一路走一路吃。 芸巧正要付钱时,忽听旁边吵嚷,转眼去瞧,只见有个棚子下面挂的灯烧起来了。 那小贩只怕烧到棚子上的幕布,急忙找来根竹竿,将灯挑了下来, 扔在地上, 接着上前用脚连踩几下, 踏灭火焰,总算是没有引发大火。一旁的其他商贩纷纷责怪他太不小心,这一路上的竹棚彩幕都是连着的, 一旦火势大起来,难以扑灭,一烧就是烧一长串。 那小贩也憋屈:“真是怪了,也没风也没什么,这灯好好的怎么会自己烧起来?”他斜睨着眼看向相邻摊位,朝地上啐了一口,“别是有人看我这边生意比他好,红眼了吧?算我倒霉,命犯小人!” 相邻摊位的小贩一听这指桑骂槐之言,顿时急了:“你说谁呢?你卖你的,我卖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凭本事吃饭,我犯得着烧你的灯吗?” 灯着火的那个小贩冷笑一声:“我也没说是你烧的,你急什么?” 芸巧看了会儿热闹,见火灭了,便准备把钱给卖糖果子的小贩,一边回头想叫文瑜别走远,却没瞧见他,再往四周围扫了一圈,哪儿还有那个小小的身影?顿时慌得尖叫起来:“三郎!三郎!三郎——” 文成周与卢筱本来离得不远,听见芸巧的呼叫,急忙赶过来,只见芸巧不见文瑜,不由大惊。文成周急忙命人在周围寻找,卢筱则一把拉住芸巧:“三郎呢?!” 芸巧害怕地哭着道:“三郎!三郎不见了啊!” 卢筱脸色苍白,眼神却凌厉,朝她喝道:“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玹亦听见芸巧叫三郎不见了,心中一沉,丢下谢含莹,提裙直奔芸巧叫喊之处。她边跑边看向对岸,孟裴亦跑了起来,同时对她做着手势,示意他会从前面州桥绕过来,要她别走远。 文玹虽然只见到他独自一人,但知道周围应该有他的侍卫,有这些人帮着一起寻找文瑜,也会容易一些。 她心中稍定,但脚下速度不减,跑到卢筱身边,就见芸巧抽抽噎噎地对卢筱道:“方才我给他买糖,另一头有灯烧起来了,我不过看了一眼,想叫三郎别走开,他却已经不见了……夫人,我真的只是转开了一眼……” 卢筱心急如焚,哪有功夫再听她解释,见文玹文珏也都过来了,便急急嘱咐她们道:“你们留在这儿,和阿莹一起不要走开,你们爹和我去找三郎。”说完便与文成周、兰姑芸巧以及一同出来的几名小厮,在周围散开寻找。 说话间谢含莹也赶过来了,文玹便对她道:“我也去帮忙找三弟,你留在这儿,替我看好文珏,千万别让她也出事。” 谢含莹赶紧点点头:“放心,你快去吧。” 文玹让阿莲也留在原地陪着她们,自己朝与文成周卢筱不同的方向找去。 她等着孟裴带人过来,便没有走远,只在附近搜寻,心中却忧急无比,文瑜十分懂事,不会自己胡乱走远,爹娘如此呼叫,他还没有出声回应,一定是出了事。 芸巧说三郎不见时,有灯突然烧起来了,这也许是有人声东击西的手段。若真是如此,贼人早有预谋,恐怕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贼人带走文瑜后,定然会朝人少处走。只是不知贼人单纯是拐掠儿童恰好抢走了文瑜,还是另有图谋,特意针对爹爹的。 文瑜,她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再也不能轻捏他rou乎乎的小脸蛋,再也不能看他嬉笑玩耍,再也不能取笑他贪吃成性,却总是喜欢学着爹爹的样子扮老成……她就觉得揪心疼痛!可是这么大的京城,这么多的人,要怎么找他? 她一边在四周人群中搜寻文瑜的小身影,一边留心观察着周围一切异状,忽然瞧见一旁的地上,有一粒物事,反射着夜市灯火,微微发亮。 她疾步奔过去看,见是颗鱼儿形状的糖,想起芸巧说买了糖给文瑜,而且一旁的糖果摊子上,正有卖这种鸟兽鱼龟形状的糖。也许这就是文瑜挣扎时从身上落下的。 虽说这粒糖也有可能是别人掉在这儿的,这却是她如今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文玹回头看了看,便沿着卖糖果摊子与地上糖果间的连线方向找过去,没走几步,就又在地上发现一粒虎形的糖,往前看去,不远处的地上又有一颗,便基本能确信,这是文瑜身上掉下来的,且很有可能是他故意丢下来做记号的。 她顺着地上的糖果寻到了一条巷子口,就见巷子里靠近出口的地上亦有一颗。 她心焦地望向州桥方向,见孟裴与成然远远奔过来了,朝他们扬了扬手,见他们看过来了,便先进入小巷,一边警惕地查看周围,一边搜寻地上糖果。 孟裴与成然很快追上她。 文玹急切道:“三弟一路丢下糖果为记,可他丢得太勤,几步就丢一颗,我只怕他把糖丢完,就失了他踪迹,难以再找。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要再快些追上去才行!”她心中焦虑,说完就挽起半幅裙摆,掖在腰间,加快速度大步奔了起来。 孟裴亦加快速度追上她,与她并肩奔跑,一边道:“不要急,我方才听见他的女使喊叫后,就令人从两侧包抄追过去,并传令附近铺兵协同搜寻,不会让他走脱的。且三郎能一路丢下糖果,可见他手脚未被绑住,人也是安然无恙。” 文玹点点头,有他在身边,听着他仍然沉稳的声调,她心中突然就不慌了。 三人急急追了一段,地上的糖间隔越来越远,最后再走了百十步,瞧见地上有枚荷包。文玹紧赶几步拾起来,上面绣着对燕子,文瑜为了多装吃的,特意带了个他最大的荷包,定然是糖果丢完了,他不得不把荷包丢下。 她只觉不妙,焦急地看了孟裴一眼。 孟裴亦面带忧色,只是在她看过来时敛去忧色,朝她轻轻点了一下头,正想低声说些安慰的话,却隐约听见前头有稚嫩的童音,正是文瑜在说话:“我肚子疼……伯伯你说带我找爹爹娘亲,怎么还没找到啊?” 文玹眸中露出喜悦之色,与孟裴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放轻放慢脚步。这条巷子在前头到了尽头,呈丁字形,听说话声音是从右侧巷子传来的,孟裴回头示意,成然点头,回身钻入旁边一条巷子,从旁绕过去堵截。 转过这个弯,很快瞧见前面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前佝偻着腰,背上负着个孩童,梳着卯发,穿着墨绿缎子衫裤,正是文瑜。 文瑜在汉子背上扭动着,不停叫嚷:“我肚子疼,我要见爹爹娘亲。” 汉子紧张地压低声调,说着:“快了快了,就要见到了。别这么大声,夜里有妖怪吃小孩,听见你大声说话就要抓你去吃。” 文瑜又叫:“我要尿尿!” 汉子胡乱吓唬了几句,听他还是吵闹不休,便怒了:“你这娃儿到底是要尿尿还是肚子疼?再胡乱叫嚷,我就不带你去找爹娘了。我还要打你!” 文瑜不敢再叫,左看右看,忽然瞧见了身后悄悄跟上来的文玹与孟裴,眼睛一亮,面露喜色,小声道:“我要尿尿,憋不住……” 汉子便把他放下地,推了他一下恶狠狠道:“尿快点!” 文瑜拖延着时间,慢腾腾地解裤子。 文玹暗赞文瑜聪明,那汉子若一直背着他,她与孟裴还束手束脚的,这一放下来就不怕伤到他了。 孟裴指了指那中年汉子,再指自己,接着指了一下文玹,再指指文瑜那方向。文玹点点头。 时机稍纵即逝,她和孟裴同时上前,孟裴使掌刀,斩向汉子咽喉,她则奔向文瑜,护在他身前,将他与那汉子隔开,同时摆出防御的架势,以防着那汉子有什么异动。 几乎与此同时,成然也出现在巷子另一头。 汉子眼见黑影袭来,掌风已经到了咽喉,急忙向后仰身避让,却没想到掌刀只是虚晃一招,孟裴紧接着抬脚侧踢,横扫其腰腹。 汉子避开了咽喉要害,却避不开腰间这一脚,且因为躲避上路,腰向前挺,等于是送上去被踢,十分敦实地挨了一脚。立时身不由己地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巷子一侧的墙上,再朝前扑倒在地。 成然赶到,一脚踩住地上汉子的后背,将他双手反绑背后,从地上提了起来。 文玹见贼人被制服,便转身朝文瑜问道:“三郎,你没事吧?” 文瑜之前还强忍心中惊慌害怕,等到真的脱险了,才觉害怕至极,飞扑进文玹怀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文玹抱起文瑜软软的小身子, 轻轻抚着他后背,回头看向孟裴。他嘴角带笑,目光柔和地望着她们。她亦回以欣慰而喜悦的微笑。 她低声安慰文瑜:“不怕了, 不怕了, 三郎最勇敢了, 阿姊找到你了,马上就带你回家啊!” “嗯!呜呜……”文瑜趴在她肩头, 一边哭一边点头道, “阿姊,我不勇敢, 我怕, 我怕得要命!但是我记得爹爹和娘亲说遇事不要慌, 只要冷静地想一想就能想出法子来的,我就忍着害怕,我也不敢哭,那坏人可凶了……呜呜……” “后来我想到你给我讲的故事……呜呜……里面的阿姊和阿弟就是一路走,一路丢下糖果,最后才找到回家的路的,我就也照着做了……阿姊, 你是不是跟着糖找到我的?”文瑜边哭, 边磕磕巴巴地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是的, 就是跟着你丢的糖找到你的。”文玹点点头,柔声道,“三郎, 这就是勇敢啊!不觉得害怕并非真正的勇敢,那只是鲁莽或是无知而已,真正的勇敢,是即使心里面再害怕再恐惧,却能克服心中的恐惧感,努力做出正确的决定来。你做得很好!阿姊觉得你是真正勇敢的小郎君。” “嗯!”文瑜抽噎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