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兴许是这种遗世独立之感，让姚宝珠变得更加与众不同，即便在这个鼎鼎大名的学校里，有各种牛人，她依旧是学校里最受大家欢迎的老师，想要投入她门下的学生不少，每次她上课也有好多外院甚至外校的学生特地来瞻仰这位物理女神的风采。 她身上有一种和这个变化莫测的世界截然相反的秩序感，这种秩序感神秘得让所有人都好奇。 很快姚宝珠就成了学校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她越是想要表现得低调就越是让人想要一探究竟。虽然每次姚宝珠都晃一晃手里的钻戒想把追求者挡在门外，但是从没有人见过姚教授丈夫的真容，她一个人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独来独往也没有见到男人出现过，因此出于各种原因，姚宝珠身边的追求者倒是真的没有断过。 思来想去，姚宝珠决定干脆搬出学校的职工宿舍，省得时不时就有人敲门给她送这个送那个，不得清静，而且也能圆了那个老公住在别处的谎。 因为预算有限，姚宝珠搬到了学校附近郊区的别墅区里居住，这里的房价倒是低，别墅还可以买一套送一套，就是到了深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几声犬吠，周围也没有任何商场和超市，生活不大方便。 不过也有好处，这里的夜晚能看得到星星。 搬去了大半年，姚宝珠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在学校里依旧低调，生活也慢慢地步入正轨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次请了几位学生来这边玩儿，夜里大家一起喝酒，他们好奇地问起姚宝珠的感情生活来。 “姚教授，您的老公到底是谁啊，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是啊，好歹是我们的师公呢，都不让我们拜见一下。” 姚宝珠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那是一只俗气的大钻戒，戒托都被她摸得没有光泽了。 “他身份特殊，我们是隐婚。” 大家好奇起来，可是再问姚宝珠什么都不回答了，硬是换了话题，问学什么最近喜欢什么偶像。 姚宝珠仔细地听着，并没有听到她想听的那个名字。 学生们问姚宝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偶像，姚宝珠喝了口酒，笑了笑道：“怕是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的。” “谁啊？” “李沧漠。” 有两个人愣了愣，但是另外两个倒是知道，恍然大悟说那是他们小时候的明星，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原来很红的吧？” 聊了两句，大家很快就聊别的事情去了，对李沧漠这个过气的明星半分兴趣都没有。 姚宝珠看着学生们热热闹闹地交谈，一瞬间有一种世界在远离她的感觉，一切都在疯狂地倒退，回到她的黄金年代。 那时候她还年轻，还有一颗对痛苦极度敏感的心，有一个破碎的灵魂。 她开着黄色的越野车，在炙热的柏油马路上遇到了她一声的挚爱，他们一起驰骋在公路上，一起看过戈壁滩的日落，在沙漠里做`爱，不曾海誓山盟却已经生死相许。 这一生姚宝珠做出过很多辉煌的成绩，可到头来却发现辉煌都是转瞬即逝的，所谓成就也会不断被推翻，而在她生命里永恒闪耀的只有那十天的记忆而已。 送学生们离去后，姚宝珠打开电脑第一次搜索了李沧漠的名字。 今天她才第一次有勇气搜索这个名字。 曾经她也想过，等有一天项目结束了她可以回去找他，可是真的等到这一天到来姚宝珠却不敢了。 她要怎么面对他呢？ 他还恨她吗？或者他已经忘了她。 他希望她出现在他面前吗？ 他是单身，还是早就有了另一半，又或者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姚宝珠不是不能面对，只是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面对，也许今天就是个好时候了吧？ 然而让姚宝珠失望的是，她根本就找不到李沧漠的什么最新新闻，六年前他退出娱乐圈之后就彻底地销声匿迹，最近的一张照片竟然是他在菜市场买菜的照片。 照片里他穿得很随意，叼着一根烟，皱着眉头挑大白菜，还是那副痞里痞气的坏模样，和她记忆里分毫不差。 姚宝珠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竟然就哭了。 直到这一刻，姚宝珠才意识到自己心中对这个男人的感情竟然还是这样炙热，和李沧漠在一起的那十天实在是太短暂了，可这十天却一直守卫着她的生命。 她爱他如此之深，竟然是烈日、风沙和时间都无法磨灭的。 （三） 这一两年李沧漠时常会失眠，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沾上枕头就打呼噜的小伙子，这才感觉到时间不饶人，自己竟然也成了睡不着觉的中年人了。 算一算今年就三十六了，似乎过了三十岁之后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弹指一挥间人就老了。李沧漠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和精神和以往的差别，甚至连心态都不复从前，但是真说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他也谈不上，所以大概改变他的就是时间吧。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李沧漠会在院子里看会儿星星，一个人抽会儿烟，有一天坐在那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太久这样的生活了。 曾经他是一个热爱舞台渴望着观众瞩目的人，喜欢被关注，被赞美，要不然也不会当明星。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过了这么久没有观众的生活。 李沧漠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抽完最后一根，终于觉得自己这样的日子可以结束了。他从前就像是要蜕皮的蛇，只能找到一个没有光的地方独自完成这件事情，然后有一天，在一个一点都不特别的日子，李沧漠觉得自己的皮蜕完了，他完成了，完成了他自己，在一个毫无多余意义的时刻。 他忽然很想出去走一走，想走到人群中去，也忽然感觉到自己可以做一点什么事情，为别人为自己，甚至觉得他已经开始一段稳定的关系，说不定还会结婚生子，他感觉他真的能够去爱一个人了。 烟都抽完了，李沧漠开车出去买烟。 虽然不过十点，但是在郊外已经是深夜，没有什么商店还开着门，李沧漠开着车往市中心去。 市中心的夜晚热闹程度远胜白天，上班族们白天都被关在水泥罐里，只有夜晚才是属于自己的。 在大城市里奇装异服不稀奇，明星也不稀奇，李沧漠堵在车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享受人群。 买完了烟，中年男人李沧漠发现自己其实也无处可去，靠着车子抽了一根烟，连续拒绝了好几个美女的暗示，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便开车回家了。 李沧漠的心情还不错，开着音乐一路往郊外开。 上了高速车就越来越少了，等下了岔道之后几乎已经没有别的车子了，这是一条穿越村镇和农田的公路，人烟稀少，这个夜晚难得地没有风，周围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只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几声犬吠。 李沧漠一个人在路上开，随意地开了一罐□□饮料，胳膊架在车窗上，公路笔直，前路漆黑看不见尽头，就仿佛是深渊一般，可坠入深渊也一样会让人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 车速接近180马，李沧漠却还在加速，反正现在是深夜，这条路他开过几百遍，反正视线范围除空无一物…… 可就在这时李沧漠却忽然见到远处出现一个“不明物体”，是一辆车子停在路边，开着双闪…… 李沧漠的车子经过那辆车，惊鸿一瞥，似乎路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刚刚好像是在冲着他挥手求救。 说实话，李沧漠虽然百无禁忌，但是还是挺敬畏鬼神的。 这荒郊野岭，都快凌晨三点了，一个女人站在路边冲着他招手，诡异地就跟撞了鬼似的…… 李沧漠没有停车，脚踩油门，加快车速飞快驶离，可开出几百米李沧漠又把车子停了下来，抽了根烟还是一咬牙调转车头把车子又开了回去。 郊区的公路没有路灯，李沧漠的车子缓缓地靠近那辆停靠在路边的车。 车灯照亮挥手的女人，李沧漠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看到身形窈窕，穿着大衣和西装裤，衣着干练，有一种秩序感，看起来像是办公桌在大厦高层并且有落地窗的女人。 反正不是女鬼就是了。 李沧漠松了口气，把车子泊在路边，那女人走过来，轻轻敲了敲车窗。李沧漠一边摇下车窗，一边听到她的声音。 “我的车坏了，手机又没电了，能不能麻烦你捎我一程？我家很近，就在……”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李沧漠这才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魂牵梦萦的脸。 两个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都呆住了，时间仿佛一瞬间停住，一眼万年。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兴许是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出现过太多次，又在想象中反反复复演练过太多次，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他们表现得竟然是异常的平静，没有激动地呼喊对方的名字，没有眼泪，也没有委屈怨愤的眼神，都只是轻轻地笑了。 “上车吧。” “好。” （四） 也没有谁要解释什么，更没有人要追问什么，就像这十年的分别从不曾存在一般，李沧漠和姚宝珠重新在一起了。 几乎是第二天两人就利索地搬到了一起，直接就生活在了一起。 对于李沧漠和姚宝珠来说，这样和人一同生活都是第一次，可他们就像是上辈子就当过浮起一般，两个人的生活习惯明明没什么相似之处，但是却又极其融洽合拍，都能在彼此相处的过程里得到莫大的乐趣。 小打小闹也是少不了，姚宝珠偶尔也会像初次谈恋爱的小女孩一样委屈的流眼泪，李沧漠偶尔也会像是不会表达的少年一样气得背过身不说话。 但他总会哄她，她也总会抱着他求他回头。 这才发现中年人的恋爱似乎和少男少女也没什么区别，说一样的rou麻话，做一样的无聊事。 半年之后姚宝珠和李沧漠就去医院做检查了，医生说姚宝珠怀孕的几率很渺茫，两人便也死了这条心，养了两只猫一只狗，也省了不少麻烦。 就是偶尔姚宝珠看着李沧漠会感叹，他的长相再加上她的智商应该会生出很棒的孩子，又聪明又好看，如今当真是可惜了。 然而，第二年姚宝珠竟然就怀孕了。 等媒体那边反应过来，李沧漠的双胞胎都出生了，已经是一家四口出现在新闻里。这对双胞胎也如愿以偿的从小就展现出灵气和天赋来，比父亲母亲还要吸睛。 等到小孩子再大一点，李沧漠又重新出来工作，虽然早就不是什么鲜嫩的rou体了，但是中年大叔的人设也还立得住。 日子就这样一条腿过去。 有一天姚宝珠半夜忽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身旁的李沧漠睡得不知道多香，正打着巨大的呼噜，无论白天有多么光鲜亮丽，在镜头前多么叫女人们着迷，可到了晚上打呼噜的时候，他也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中年男人没有什么差别。 房间里有烟草燃尽后的味道，姚宝珠觉得空气闷热，打开窗子透气这才觉得舒爽一些。 孩子们在隔壁的房间睡得香甜，桌上还有没有等待她修改的学生论文，身边的男人呼呼大睡，一切都平淡和庸常。 姚宝珠看着头顶的星空，不可避免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就连星星都会消失。就像她最近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衰老，那是多少保养品和运动都无法挽留的， 谁都不能挽回时间，谁都无法逃避时间对我们的改变，她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么多激烈的痛苦，现在回忆起来不也都是这样淡淡的吗？ 关上窗，回头看一眼，李沧漠根本就没发现她起来了。 这种自己睡不着，别人却呼呼大睡的事情是真的叫人不爽，姚宝珠忽然就生出一股无名火来，走到床边气呼呼地想把李沧漠叫醒。 姚宝珠摇了两下，又用力地拍了两下，李沧漠这才模模糊糊地睁了睁眼，但又很快闭上眼只下意识地伸出手把姚宝珠抱进怀里。 “宝珠过来，宝珠乖。” 李沧漠亲了姚宝珠两下，就像是他从前无数次地吻她那样。 “乖啊，宝珠乖，宝珠睡觉。” 李沧漠一边拍着姚宝珠的背，一边又打着呼噜睡着了。 姚宝珠叹一口气，火也消了，就这样靠着李沧漠的胸膛闭上了眼，那股烦闷退去，她忽然间又有了睡意。 快要入睡的时候，姚宝珠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这一生，就这样平淡结尾，似乎也还不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