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苏轻鸢的心中一阵烦躁。 苏青鸾走进门,“艰难地”行了礼,一脸担忧地奔过来,牵住了苏轻鸢的手:“听说jiejie病了,是怎么回事?” 苏轻鸢不动声色地把书藏到了枕下,微微一笑:“许是路上吹了风,受了点儿寒气,不碍事的。” “不碍就好。”苏青鸾松了一口气似的,伸手来试苏轻鸢的额头。 苏轻鸢也不躲,眯着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苏青鸾低下头,笑得有些羞涩:“jiejie看着我做什么呢?” 苏轻鸢移开目光,笑道:“快到腊月了,怎么还有蚊子呢?你也是,天气这么冷,也不多穿点衣裳,脖子不漏风么?” 苏青鸾像是有些慌张似的,忙抬手捂住脖子,红了脸。 苏轻鸢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表演,只觉得好笑。 “jiejie,你不要怪我……昨晚我的寝殿失火了,我很害怕,所以……”苏青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轻鸢的脸色,目光闪呀闪的,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苏轻鸢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在床沿上坐下,笑道:“我有什么好怪你的?如果是我的寝殿失火了,我也害怕。” “可是皇上他……jiejie,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只是……”苏青鸾欲言又止,脸色红得更厉害了。 苏轻鸢的心里已经很不耐烦,面上却仍然保持着微笑:“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苏青鸾眼圈一红,忽然起身跪了下来:“jiejie,我知道你生气……我进宫是来帮你的,不是来跟你争宠的!昨晚的事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见皇上……你骂我就好,千万不要对皇上心生芥蒂……” 苏轻鸢费力地拉她起来,笑容渐渐转冷:“你也不必费尽心思替他说话,他是什么品性,你是什么品性,我还能不知道么?” “jiejie……”苏青鸾坐回床沿上,盈盈欲泣。 苏轻鸢缓缓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我有些累了,你若没有旁的事,也回去歇着吧。” 苏青鸾反握住她的手,迟疑着叹道:“你病成这样,他怎么也不陪着你呢?我刚刚在路上遇见贵妃,她匆匆忙忙的,竟然连话都顾不上同我说一句,多半是又往御书房去了!这样下去,咱们姐妹两人,在宫中只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苏轻鸢笑道:“静敏自幼喜欢缠着他,那也没什么奇怪。青鸾,在宫里度日,你的心可要放宽一些。” 苏青鸾点了点头,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须臾却又叹道:“我一向随遇而安,倒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苦了jiejie……我记得jiejie先前一直不喜欢宫中拘束。那年你带我进宫来见长姐的时候,还说过‘多少玲珑女,尽被宫墙误’呢。想不到才短短几年,你我二人都成了这宫墙之中的金丝雀……” “我说过那样的话么?”苏轻鸢有些疑惑。 苏青鸾一脸惊诧:“jiejie竟然不记得了么?那是咱们十一岁的那年秋天,钧儿满周岁的时候……” 苏轻鸢茫然地想了一阵,许久才抬头笑道:“是呢,我竟然忘了——那样矫情的话,我也确实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才说得出来!如今我只会说‘他娘的这鬼地方连个说书唱戏的都找不到,老娘都要闷出屁来了’!” 苏青鸾“嗤”地笑了一声,忙又用帕子掩住口,连连咳嗽。 苏轻鸢含笑看着她,一点儿也没有为自己言语不雅而羞赧。 苏青鸾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jiejie想起来了?那时候长姐赏了一支紫玉钗给我,我羡慕宫中繁华,你还笑我呢!” 苏轻鸢点了点头。 没错,她都想起来了。 钧儿满周岁的时候,她因病没能进宫来贺;青鸾更是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 “多少玲珑女,尽被宫墙误”是《风尘豪侠传·巾帼篇》之中某一章的回前诗中的两句。青鸾当时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两句诗,才向她借了那本书去看的。 至于紫玉钗,那是青鸾自己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长姐赏的及笄贺礼之中的一件。 苏青鸾一番话中提到了几件往事,竟没有一件是对的。 出现这种错误的原因,并不难猜。 当然是在试探她。 有趣的是,这丫头到底是从何处知道她失忆了,又打算利用她的“失忆”来做些什么呢? 再联想到昨晚家宴开始之前,静敏郡主绕来绕去说的那番话,苏轻鸢微微有些头疼。 念姑姑的手,伸得越发长了! 苏青鸾眨着亮闪闪的眼睛,握住了苏轻鸢的手:“jiejie,延禧宫的奴才们以为我真的是你的敌人,每天总变着法子折磨我……这个粉白脸的角色,我还要唱多久啊?” 第102章 夫妇分离,子孙离散 “这么长时间,确实委屈你了。”苏轻鸢淡淡地道。 苏青鸾擦擦眼角,笑道:“为jiejie做事,再委屈也没什么的。看到她们真心真意地为jiejie好,我也高兴。只是……时日久了,几乎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我是个坏人了。” “怎么会呢?”苏轻鸢微笑。 苏青鸾苦笑:“怎么不会呢?宫里的谣言是传得最快的,何况是她们最喜欢的姐妹反目的戏码……如今延禧宫的人都知道我居心不良,趁jiejie有孕勾引皇上、给jiejie的茶水中下落胎药、在皇陵配合父亲引jiejie进地宫下毒谋害……这些罪名,足够让她们恨我入骨了!我在地宫中替jiejie服下毒药,险些死了,她们却以为我是害人害己,罪有应得……jiejie,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我日日盼着jiejie可以顺利诞下孩儿,这样我就可以沉冤昭雪,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轻鸢一脸茫然,迟疑许久才低声道:“她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苏青鸾勉强一笑,神色坚定:“是。旁人信不信我都不重要,只要jiejie一直信我,我就不觉得苦……这场双簧戏,本来就是为了保住jiejie腹中的孩儿,纵有再多委屈,我也能忍!” 苏轻鸢缓缓地伸出了手:“青鸾,做jiejie的对不住你。” 苏青鸾轻轻摇头,笑得有些赧然:“青鸾甘愿如此,没有什么对不住的——jiejie也累了,青鸾改日再来看你。” 苏轻鸢点了点头,唤来淡月:“好好送淑妃出去。” 淡月冷哼一声,站在门口翻了个白眼:“五小姐,请吧!” 苏青鸾走后,落霞快步走了进来:“娘娘,淑妃说的那些话,您可千万别信……” “落霞,我这个好meimei,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呢。”苏轻鸢笑得意味深长。 一句话才说完,淡月已经风风火火地奔了回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是真把咱们当傻子了!你真该看看她出门之后的那副嘴脸,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苏轻鸢抿嘴微笑:“多事之秋,谁都不甘心一辈子只做配角。就连一向懦弱的小青鸾,终于也要粉墨登场了!” “娘娘,咱们只看戏吗?”落霞不放心地问。 苏轻鸢拍了拍手中的书:“人活一世,若能安安稳稳地听一辈子书、看一辈子戏,也可以算是圆满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齐齐退了下去,不肯再打扰她。 苏轻鸢本以为终于可以得个清静,谁知才安顿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过来的是永福宫娴妃,程若水。 苏轻鸢仍旧躺在被窝里,并不起身。 程若水进门行了礼,在床边坐了下来:“惊闻娘娘抱恙,若水担心不已,只怕扰了娘娘休息,所以直到此刻才来——娘娘可好些了?”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你叫我什么?” 程若水抿嘴一笑:“娘娘。” 苏轻鸢的心中,疑窦丛生。 程若水笑吟吟地看着她:“娘娘不必惊疑,您和皇上的事,若水一直知道。” 苏轻鸢攥住被角,怔怔地坐了许久。 她不记得自己跟这位程家三小姐有什么来往。 苏、程两家一向是敌非友,程若水没道理知道这些隐事,除非陆离…… 程若水看出了苏轻鸢的戒备,仍是不急不躁地笑着:“看来,皇上并未对娘娘提起过——若水当初之所以被选进宫来,是因为皇上需要我的占卜术,来为娘娘和腹中皇子保驾护航。” “占卜术?”苏轻鸢越听越糊涂了。 程若水笑得淡然:“是。娘娘或许不知道,若水的母亲是昭帝时期慈航国师之女——若水也算是半个神雀国人,继承了一点点占卜天赋,虽然能力有限,倒没有出过太大的错漏。” “占卜术,神雀后人……”苏轻鸢的心中越来越乱,一时倒把旁的疑问抛到脑后去了。 还是程若水自己解释道:“所以,我被选进宫,其实算是我和皇上的一场交易,娘娘大可不必把我当作敌人看待。” “这话有些奇怪,”苏轻鸢不免尴尬,“我何曾把你看作敌人了?” 程若水掩口一笑:“娘娘何必急着否认?若水平生最不服气的,就是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在我看来,纵然贵为君王,若是认定了一个女子,也就不该三心二意了。其实天下哪个女子不盼着能得到夫君一心一意的爱重?只是大多数人为了‘贤惠’之名,不敢承认罢了。娘娘一向洒脱恣意,难道在这件事上,反倒不如我一个读书读傻了的深闺女子胆大么?” 这番话,她说得十分轻松随意,苏轻鸢却听得汗颜无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苦笑:“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只可惜……唉,我总是不如你。你读书多,见识自然也比我多。” 程若水微笑摇头:“圣贤书上可不会教这个。我父亲只许我读四书五经、列女传、女诫、女则……可是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只会觉得好笑。他们满嘴仁义道德,无非想让女人心甘情愿受他们摆布罢了!可是说到底,仁义道德也都是人定下的规矩,我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破了他们定的规矩?” 苏轻鸢满心震撼,怔了许久才笑叹道:“若非身子不便,我这会儿简直想下床给你磕个头了。” 程若水抿嘴笑道:“那可不敢当。我心里虽然这样想,行动上毕竟还是一直在犹疑,不像娘娘您,不声不响地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若非出于敬佩,我当初也未必肯那样痛快地答应进宫来帮这个忙。” 苏轻鸢被她一番话说得十分惭愧,一时竟有些无措。 她哪里有那样勇敢呢?时至今日,她一直都在犹豫、退缩、避让……她从未替自己争取过,即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敢用小打小闹的“吃醋”方式来表达…… 与程若水相比,她实在显得有些可笑了! 感慨良久,苏轻鸢忍不住握住了程若水的手:“你说你与陆离有个交易,是什么交易?他许了你什么?” 程若水眉梢微挑,眼中神采飞扬:“两年之后,放我出宫。到时南越再无娴妃,也不会再有程家若水!” 苏轻鸢怔忡许久,忽然灵光一闪:“你要浪迹天涯去么?难道……” 程若水昂着头,一脸骄傲:“不错,我也有我的良人。我被选中入宫,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心愿,皇上也答应会善待父亲。作为女儿,我的孝道已经尽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我。” 苏轻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忽然变得十分畅快,却不知是为了程若水,还是为了她自己。 闲谈了好一阵子,苏轻鸢终于想起了正事:“你今日是特地来向我解释这件事的么?” 程若水微笑摇头:“自然不是。我原本有正事要说,是娘娘您追着问这件事,害得我把正事给混忘了。” “是这样吗?”苏轻鸢有些尴尬。 程若水淡淡地笑着,倒也没有嘲笑的意思。 苏轻鸢只得搔搔头皮,追问道:“你要说的‘正事’,是什么?” 程若水坐直了身子,笑道:“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先解释一下——昨晚我不识趣地请了皇上到永福宫去,实在是因为有要事禀报,绝无争宠之意。希望娘娘今日的病与此事无关,否则若水可就罪莫大焉了。” 苏轻鸢闻言越发尴尬,慌忙摆手:“自然无关!我只是看闲书耗了些心神……太医都说无妨了。” “那就好。”程若水微微一笑,眼睛里分明写着“我都懂”。 苏轻鸢尴尬地垂下头去,许久才问:“还有第二件事呢?” 程若水略一迟疑,笑容渐渐地淡了:“第二件事,昨夜我已对皇上说了一半,另一半我想对您说。” 苏轻鸢忙拉过枕头垫着,强撑身子坐了起来:“我怕是要打叠精神洗耳恭听了。只一半,就从半夜说到了天亮,这另外一半,只怕至少要从此刻说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