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孟兰亭一顿。 应“心疼”,或是“不心疼”,听起来,难免都有几分疑在和他打情骂俏的感觉。 她移开视线,转身朝书桌走去。 “冯恪之,半夜三更的,别发疯了!赶紧走吧……”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试探般地,温柔地握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要离开的脚步。 “兰亭,别对我这么凶……” 孟兰亭正在气恼挣扎,耳畔一热,传来了一道低低的话语之声。 她一僵,感到自己那侧耳朵连同被呼吸吹到的脖颈,瞬间仿佛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急忙偏了下头,避开他靠近的那张脸。 但耳根已经暗暗地烫了。 “冯恪之!” 她低声叱他,声音里流露出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兰亭,我有话想和你说。要是不说出来,晚上我是没法睡觉的。” “奚松舟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混蛋,给你带去了很多的麻烦和难过,不仅我们刚认识的那会儿,现在也是……” 他略一迟疑,小心翼翼地看了孟兰亭一眼。 “但是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譬如我给钟小姐捐的那座楼,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当时,我就是想看你的反应,我大约是希望你能嫉妒吧……我真的太蠢了。” 孟兰亭一怔。 “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我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一件一件,都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可为自己辩白的。我确实混蛋。我只希望,你现在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孟兰亭望他。 他低着头,双目凝视着自己。 “那天早上,我在周家外头等到你出来,你骂我,说你也不知道我到底看上了你什么。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一开始,除了被你吸引,也是有点不服输吧。”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这到底算不算是爱。但我想得到你,想每天看到你,和你在一起,更想对你好一辈子。” “我从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他的声音停住了。 两人靠得是如此的近。 年轻男人体温,灼热得可怕,仿佛燎人的火苗子,透过了薄薄的睡袍料子,正一寸寸地暗暗渗入她隐在衣物下的肌肤里。 耳畔静悄悄的,孟兰亭听到了发自胸腔下的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灯光柔和,她垂颈而立,墙上身影,宛如一支静静的睡莲,睡袍的衣领因方才的挣扎散开了些,脖颈下露出了一段漂亮的锁骨,再往下,衣襟遮掩之处,一抹暗痕,若隐若现。 “兰亭……” 冯恪之嗓子一阵发紧,情不自禁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软凉的发梢,碰到了她的面颊。 “兰亭……” 他又叫了一遍,在她耳畔呢喃般地重复着。 “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好听,我大概永远也叫不腻……” “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证明给你看……” 面颊正烫着,被他指尖碰触,犹如忽地沾了一朵从天飘零而下的雪花。 孟兰亭眼睫微微一颤,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猝然后退了几步。 冯恪之肩膀动了动,似乎要跟上。 “你别过来了!” 孟兰亭立刻说道。 冯恪之脚步一顿。 他在追求自己。 但孟兰亭无法想象自己和冯恪之共度一生的情景。 倘若因为一时的心软而从了他的追求,她不知道日后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 她喜欢数学公式,它们都是可以被推导,被证明,被掌握的。她希望自己未来的人生也是如此。 弟弟已经没了,她只能重新开始自己新的步调。 留学,就是她可以预见的,也能够掌控的新的人生之路。 而眼前的这个追求者,显而易见,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所能理解和掌握的范畴。 她不敢,也不愿冒险,去赌一个英俊浪子的心。 她定了定神。 “冯公子,我感激于你这样的坦白。但是很抱歉,就算没有你的那些过往,你也不适合我。” “你不是我理想的能够共同渡过下半生的那个人。” 她说道。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了冯恪之的耳中。 冯恪之没有动,但片刻前,眼底的那片柔和的目光,渐渐地凝固住了。 “是因为奚松舟吗?” 他顿了一下,环顾四周,视线落到了桌上的那只装着泥土的玻璃瓶上,看了一眼。 “他才是你理想中的对象?” 他问。 冯老爷对自己的好,冯家jiejie们心照不宣的期待,种种的人情,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地将自己收罗,越陷越深。 对于孟兰亭而言,这种感觉在今夜,当她身处周围几乎全部都是带着某种特定含义的目光的观看里,一度更是达到了顶峰。 既然不作考虑,那就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彻底把话说清楚,免得再这样拖下去,于自己,于对方,还有他的家人,都是羁绊和负担。 孟兰亭慢慢地抬起眼眸。 “冯公子,你大约不知道,从前在我得知我有一位从小定过婚约的未婚夫后,也曾想象过,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在知道是你后,真的,你和我的想象差距,太过遥远了。” “说实话,倘若我预备考虑感情的事了,那么奚先生,确实比你更适合我。” 她终于回答了他的质疑。 也清楚地感觉到,冯恪之的身影变得僵硬了。 房间里,陷入了静默。 孟兰亭站了片刻,从他身旁走过,打开了门。 “很晚了,请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冯恪之慢慢地转过身,终于迈步,走出了房间。 迈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孟兰亭望着他的背影。 “孟兰亭,是我的态度不够诚意,还是不够卑微?” “你要这样对我?” 他转过脸,一字一字地问,目光阴暗,声音艰涩。 孟兰亭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眸,将门在他身后轻轻地掩上,闭合。 她不知道冯恪之在门外又做了什么,是依然停留着,还是很快就离开了。 她自己靠在门背上,一动不动,想起片刻前他回头盯着自己的那种目光,感到心口阵阵发堵,闭目了片刻,等眼睛里涌出的那阵热意渐渐消散,走回到那张最是适合做公主梦的漂亮的床前,躺了下去。 这一夜里剩下的时间,过得非常平静。 第二天早上,孟兰亭故意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估计冯老爷和儿子应该已经吃完了早饭,这才下去,却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来冯恪之一早就已经走了。 “说回上海有事!” 冯老爷提及儿子大清早突然离开的举动,语气里还是带了点抱怨和失望。 “什么事这么急,昨晚还一声不吭,一早竟说走就走!连我叫他等你下来,先和你话个别也不肯!” 孟兰亭感到微微意外,但也暗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陪了冯老爷片刻,就提出告辞,说打算回一趟老家。 “谢谢伯父之前为我打听到的关于我的弟弟的消息……” 一提及弟弟,她心里就又是一阵难过。 顿了一顿。 “去年底我出来时,有点匆忙,家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置。现在也该回去了。” 这一次孟兰亭过来,冯老爷本是想留她长住的,自然极力挽留。 孟兰亭婉拒,但态度颇是坚决。冯老爷也体谅她的心情,虽不舍,亦不再强留,说派人送她一程。 冯令美和昨晚留宿在这里的几个jiejie也陆续起了床。 弟弟对孟家小姐的态度改变之大,但凡有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就在昨晚,看着弟弟和孟家小姐出双入对,宛如璧人,大家都还乐见其成,背地里已经开始咬起耳朵,无不期待。 没有想到,不过一夜过去,不但弟弟一大清早莫名其妙地跑了,现在连孟兰亭也说要回老家了。 几人一头雾水,更是有些失望,但在孟兰亭的面前,也不好表露。 在冯老爷的挽留下,孟兰亭在南京又住了一夜,第二天,她踏上了回乡的路,路上辗转数日,终于顺利抵达县城家中。 距去年底她离家奔沪,时间才过去了半年多而已。但这一趟回来,触目,无不是物是人非之感。 她在去往南京之前,就已经和周教授夫妇讲过,最近要在老家复习读书,等到了下月,再回去参加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