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深深的无力与悲哀
郁芳华离开梦鸣宫之后,几经打听,来到了红玉目前居住的宫殿。 因为是贵,又身负重任,所以这宫门口也是众多人手把守着,郁芳华想要进去也没这么容易,只能让人禀报。 一个小太监进去之后,又脚步飞快地出来,恭敬地对她道:“姑娘请进吧。” 红玉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身旁站着一个郁芳华不认识的丫鬟,正是茯苓,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并未因为身后的脚步声而停止。 见她们是在研究帝王的解药,郁芳华也不好开口打断,只好一直等到她们停下来。 然而半响之后也不见红玉拿正眼瞧她,郁芳华微微拧眉,她应该没得罪这女人吧,为何要对她这般冷冷淡淡? “红玉姑娘……”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郁芳华几步上前站到了红玉身旁。 “恩。”红玉挑了挑眉,脸色却煞是冷淡,目不斜视地在药盅里敲打着她手中的药草,“找我有事?” 茯苓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宫女进来之前,圣女还说不能将那讨厌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所以才把人放进来的,可现在这不是更明显了? 郁芳华低垂了眼帘,轻声道:“奴婢听闻红玉姑娘是解毒高手,虽自知身份卑微,可实在性命攸关,望姑娘能救奴婢一命。” 红玉听罢,微微眯眸,原来这女子还中了毒啊?倒是愈发能惹人怜香惜玉了。 其实她原本又不认识郁芳华,所以不可能讨厌这么个素昧平生之人,只是正好昨晚听梦言说起过,才知道这女子也是东阑陛下的众多倾慕者之一,后宫虽散,伊人却未尽。虽然当时梦言的语气中并未有什么抱怨,只是当说笑一般将此事讲与她听,可是对于这么个为太后所用意图破坏梦言和陛下感情的“伊人”,她还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唇角微微一勾,红玉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既自知身份卑微,就该知道你的命在我眼里也并非什么值钱之物,为何我要浪费那力气?” 郁芳华愣了愣,“这……” 她来之前听闻这女人脾气不错,现在见了才知道,这份“不错”只是对他们的皇后娘娘,至于对她,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奴婢知道劳烦姑娘动手实属不易,若非贪生怕死,奴婢也不会来求姑娘。” 郁芳华叹了口气,最初被太后下毒威胁的时候,她确实是抱着必死之心,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怕,毕竟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有不怕死的?伟大地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她自问还做不到。 尤其是这两日太后一再跟她重复解药的事,她的求生意志便越来越强烈。 “所以姑娘若是有任何吩咐,奴婢能做到的一定照做,当牛做马亦是在所不惜,只求姑娘能够救我一命!” “一定照做啊?” 红玉眉梢徐徐一挑,带着一股妩媚的风情,“那我若是让你离开皇宫、永远不能出现在你们皇上的视线里,你也能照做吗?” 郁芳华这下子总算是明白这女人对她的敌意来自何处,原来是因为皇上。 点了点头,坚定地道:“姑娘放心,我入宫本非我所愿,既然姑娘能解了我身上的毒,那我自然愿意出宫,安安分分地待在民间。” 红玉微微一诧,倒是不曾想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你可想好了?永远不能见你们皇上?” 郁芳华苦笑:“若是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去见?” “你倒是通透。”红玉撩了撩肩上披散的墨发,纤白如玉的手指勾着发丝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徐徐一笑,“不过我现在又后悔了。” “姑娘!”郁芳华拧了拧眉,这是在耍她的意思? “你离不离宫,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我为何要和你商量?”红玉眼睛都不眨一下,理所当然地道,“这样好了,正好我这里需要一个试毒的人,若是你愿意,就在我身边待上一段时间,等我找出解药,就顺便把你身上的毒也给解了,如何?” 郁芳华心里憋屈的要死,试毒也就算了,关键是这女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制出解药,万一没有呢?自己还不是得死? 可是这个时候,除了拼死一搏,还能如何? 脑子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郁芳华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姑娘要找的解药,可是跟皇上有关的?” 红玉一本正经地摇头,无情地戳破她的美梦,“你想太多了。” 旋即顺势甩了甩头发,眉目间又多了几分英气与干练,口气淡淡地问:“怎么样,答应吗?” 郁芳华闭了闭眼,“让奴婢……想一想,明日再来答复姑娘。” 在郁芳华离开以后,茯苓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为那个宫女默哀良久,道:“圣女,您为何不跟她说实话?” 要是说实话的话,说不准那个叫郁芳华的直接就答应了。 “跟她说实话,难道等着她去陛下面前邀功?”红玉眸色淡淡地收回视线,“我的目的是杜绝她接近陛下的一切可能性。” 茯苓嘴角抽搐两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圣女誓死捍卫自己的爱情呢,谁曾想却是在为朋友两肋插刀。这要是放在以前,打死她都不信! “圣女,您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红玉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斜眼看她,“你也想被我欺负看看吗?” “茯苓不敢!” 被圣女欺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死也掉半条命啊! 梦鸣宫里,良久的沉默之后,太后终于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口气,“皇上,有一件事,哀家……想不明白。” “母后尽管说。” “正如芳华所言,哀家这身体……虽差,可是昨日……乃至是今天……早上,还是一直好好的,为何……突然就……就会如此……” 君墨影微微眯眸,“母后这么问,可是心中有何猜测?” “哀家觉得……事有,事有蹊跷,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 “母后没听到太医的话吗,只是因为忧思过虑,母后的身体才会如此。” “可是,哀家……怀疑,有人想要置哀家于死地啊!” 此时此刻,太后就连紧紧握住帝王之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手指蜷缩着微微动了几下,又是喘息又是咳嗽着道,“哀家最近鲜少见人,除了……除了昨日,皇后……” “母后!”太后话未说完,君墨影便倏地沉下脸打断了她,额上隐隐有青筋暴露,“您是不是睡糊涂了?” 可是弥留之际的太后已经是半阖着眼帘看不清他的面色,嘴唇喃喃地动了两下,“不……哀家没有……皇上,就当是看在你我母子一场的份上,在哀家终了之后,一定要好好查查皇后……就当,就当是替哀家……” “够了!”君墨影怒声喝止,“朕本想看在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上给母后留下最后一丝颜面,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不需要了。” 他冷笑着开口:“母后所料不差,您身上确实是有人动了手脚,否则这忧思过虑也不可能这么巧就在您期望的时候发作!” 太后倏地睁开眼,瞳仁似乎是失了焦距,却又死死盯在帝王的脸上,一瞬不瞬,即便是躺在床上,也不难看出此刻她的身体僵硬与颤抖着。 “皇上……”她满是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 “母后老了,朕只是让郁芳华给您吃了一些药——太医查不出来的药。” 君墨影微微眯着眸子,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他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母后大概还不知道,郁芳华一直都是假意归附于您,实则,她一直都是朕的人。您和言溪之间谋划的种种,她全部告诉朕了。” 太后嘴唇动了好几次,却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终于,她慢慢闭上了眼,脸上遍布着绝望的气息。 “母后,朕给过您很多次机会了。害了朕的女人,又想害朕的孩子,为了一个怜汐,当真值得吗?朕说过多少次,怜汐落得那般下场,不过咎由自取,为何母后非要如此执迷不悟?” “yin*乱宫闱,谋害皇妃甚至皇嗣,不管母后是何身份,按律当斩!可即便是这样,朕还是念着母后多年的养育之恩,未曾对母后动过什么样的心思。一次又一次……若非您最后将郁芳华召入宫中,若非您不惜以自身为代价企图再度陷害梦言,朕怎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冷笑,苦涩的情绪却又蔓延眼底,“甚至,到了最后关头,朕还是给了您机会——如果您昨日没有吩咐郁芳华在那茶水中下毒,今日,您就不会这样躺在这里!如果您不是在此弥留之际还想着诬陷梦言,朕便不会将这一切告知于您,让您连最后一丝尊严也消失殆尽!” 君墨影看着那张一寸寸苍白下去的脸色,闭了闭眼,心中大为悲恸。 理智上、律法上、甚至情感上,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错。 母后犯了法,理应伏法。 母后害了言言,理应偿还。 可是……母后毕竟还是母后。 直到这一刻,他的心中虽仍是未悔,却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悲哀。 他和母后之间,怎会走到这样一步…… 太后没有睁开眼,只是隐隐可见她的眼珠滚动了几下,不多时,眼角又徐徐滑下了一滴泪。 一生周折,她从未轻言后悔与放弃,临老临了,却已说不清自己这辈子究竟有没有悔事。 或许早在当初汐儿说爱上皇上的时候,她就该出面阻止,而非放任甚至助纣为虐,把汐儿原本一个正正常常的人,生生变成了厉鬼。 该怪谁,不该怪谁,她心里的那杆秤早已失衡。 若是不找一个可以让她报复的对象,她只怕自己也会活不下去。内疚、自责、这么多年哪怕到汐儿临死都没有认那孩子的忏悔,足以把她折磨疯了,所以她才会如此坚定不移地把梦言视为眼中钉rou中刺,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好好活下去的动力与希望。 现在想想,皇上从未对汐儿有过何种许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汐儿一厢情愿。 皇上没错,梦言没错,错的是汐儿、是她…… 对于梦言,她行报复之事,却无愧,只因那不是她所重视之人。可是终究,她还伤害了她的儿子、孙儿…… 她这个母后,当的着实失败。 皇上问过她很多次,为了一个怜汐,当真值得吗?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只是觉得很难过,她辜负了她的儿子——这个她确确实实当成亲生儿子的人,她辜负了。 “皇,皇上……对……对不……起……” 最后一个音节刚刚发出,就永远中断,床上的妇人终于停止了呼吸,冰冷的双手垂落身侧。 龙吟宫。 “娘娘,您父亲梦丞相已经进宫了,是否一见?” 梦言早就知道今日梦丞相会来,这在昨日君墨影就已跟她说过,可以说,她等冬阳这句话其实已经等了很久。 可是当真被这么说出来的时候,梦言却又不禁一怔,眸光深凝着许久没有回答冬阳的话。 见,实在是为难了自己,因为她分明知道可能会听到一些不想听到的话。 不见,却又有欲盖弥彰、自欺欺人之嫌,毕竟在所有人眼里,那都是她的父亲。 就在梦言想着等对方来找她的时候再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外头的人就来告诉她,“父亲大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嘴角微微一勾,“宣吧。” 梦言穿上最隆重的接待使臣的风炮,看着面前既不行礼、也不打招呼的梦丞相,微微挑眉,旋即朝着殿中众人摆了摆手。 “都下去吧,我和父亲单独聊聊。” “恭喜皇后,终于登上这个宝座。”梦丞相在众人离开后倒是躬了躬身,神色严肃地道,“即便是云小姐入宫这么多年,也始终离这个位子一步之遥,皇后入宫不过一年时间,竟已得东阑陛下如此信任,实乃大福之人,有心机、有手腕!” 梦言闭了闭眼,不无嘲讽地哼了一声:“云千素不是一直为她心中所爱守身如玉吗?” “皇后不必谦虚,是皇上不愿宠幸,否则云小姐也不是如此不识大体之人。” “主上让你来的?”梦言居高临下地坐在那高位之上俯视她,与去年相遇时的低姿态完全不同。 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身世,现在她却很清楚,眼前这人哪儿是什么父亲大人,分明不过是主上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不等对方开口,梦言又突然眯眸道:“什么目的?警告我、还是要我做什么事?” “皇后说笑了。”梦丞相总觉得面前这个女子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说不清楚,可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任务似乎有些艰难。顿了顿,又补充道,“主上心中,皇后娘娘何其重要,怎么会行威胁之事呢?” 梦言眉目淡淡,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那你就太不了解主上了。” 虽然她自己也没有多了解,这么多年,从未看懂过。 梦丞相微微一怔,眼波转动了几下,倏地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震惊地看着她。 这下子,他总算明白了方才没想通的具体变化是什么,也想通了主上为什么会在他来之前特意多嘱咐了几句,原来,她变了。 不再是那个失忆的什么都不记得的女子,更不是最初那个可以为了主上做任何事的女子…… “皇后娘娘,主上并非为了警告、也不是有什么事要您去做,只是听闻云小姐说您已经恢复了记忆,所以让本相前来慰问一番。托本相问一句,当年十字街头、京郊大院的种种,娘娘可还记得?” 十字街头,落难被救。京郊大院,多年亲自教授的恩情。如何能忘? 只是物是人非,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可以舍弃的梦言了。 主上算准了一切,却忘了她也是一个人,她也有一颗正常人的心,不可能像个物件一样无心无欲。更何况,就连物件也是会易主的,更何况她这个人呢? 当心脏跳动偏移了原先的轨道,一起都已经不一样了。 “你去告诉主上,我和莫少渊一样,不会背叛,也不会将主上的任何事告诉谁,只是同样的,我也不可能从这宫里带出任何消息了。” “皇后娘娘!” 这也叫不会背叛? 梦丞相震惊地看着她,“难道皇后忘了自己最初进宫的目的吗?当初辛辛苦苦努力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来我西阙丞相府潜伏一年之久,为的就是要进这东阑的皇宫,皇后都忘了吗?” 梦言冷冷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我当然没忘。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放弃了当初的目的、改变了当初的想法。”她红唇轻启,眉眼间甚至含着几分淡淡的嘲弄,反问,“不行吗?” 梦丞相蓦地扬高了嗓音,质问道:“皇后这么做,就不怕辜负了主上的一番苦心吗?!” 面前的女子也嚯地从高位上站起来,眉目清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是要我做出伤害我丈夫和孩子的事情,也绝无可能!” 声音不大,让那一字一句却也尖刻的让人无法忽视她此刻激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