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他不吃早饭吗?或者,他昨晚没有回来? 丁伯告诉她:“姑娘,少爷有事要忙,他说他有空了会来看你。” 阿绣愕然:“他不住在这里?” 丁香笑了起来:“少爷当然不住在这里,他住在霍公馆,或者小福园别墅,这里一直都是空房子,昨天少爷才吩咐我和爹娘过来收拾。” “那他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她以为她会做他的丫鬟,细活丫鬟,粗使丫鬟,甚至烧火丫鬟都成,可是为什么把她单独安排在里? 丁香和丁妈面面相觑,似乎也不知道原因。 丁伯开口,温和笑道:“姑娘,少爷只吩咐我们老两口和阿香来照顾你,别的一概没说。只是少爷的安排总是有他的道理,也许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就会告诉你。不用害怕,你且安心的住下来,一切听少爷再吩咐就是。” “......好。”阿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踏实。 丁香却欢快的说:“别的我不知道,昨晚霍吉大哥可是说,让我爹今天开车领着你去买衣裳。姑娘,等吃完饭,我和娘陪你一起去,我好久都没去街上热闹地方了!” 阿绣微愣:“买衣裳?” “没个正形!”丁妈嗔怪了丁香一句,对阿绣解释:“既然是霍小哥说的,那就是少爷吩咐的,姑娘,别多想,快吃吧,一会儿饭该凉了。” 阿绣觉得晕乎乎的,也许,昨天的头晕还没好利落? 她听话的乖乖低头,咬了一口粢饭团,软嫩的糯米,咸香的rou松,脆生生的油条混合在一起,真的很好吃,从昨晚就没吃饭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嗯,还是,先吃饭吧。 第19章 “小姐......” 霍祥一脸为难的磨蹭进屋子,欲言又止。 萧瑜难得抽出空,想看一看自家戏楼雇佣的经理这几天递上来的账本,抬眼见他的表情,几乎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说吧。” 霍祥如蒙大赦,赶紧开口:“小姐,小六子传信儿说,燕子胡同那位爷这几天不吃不喝,眼看着怕是不成了,让您说什么也得去看看啊。” 呵,萧瑜轻笑一声,还发起少爷脾气了不成?真以为她有天大的耐心? 上次从孙府把梁瑾救出来,就直接拉去了燕子胡同她那小四合院,几位医生忙忙乎乎到后半夜,又缝针,又输血,又上药,人是给救回来了,剩下一身的伤,只能慢慢静养着。 她都不嫌麻烦,他倒寻死觅活起来了。 霍祥观察着萧瑜的脸色,赔着小心劝道:“小姐,您还是去看看吧,这云老板万一真出个好歹,可不让您白费了力气嘛。” “人家自己都不惜命,我费力气有什么用?”萧瑜不紧不慢道,而后想起什么一样,她看向霍祥: “我说霍祥,你好歹是从小在你少爷身边长大的,如今怎么还为外人说上话了?” “小姐您说哪儿的话?我跟在少爷身边长大,那不也是跟在您身边长大的!现在我跟了小姐您,那就是跟您一条心,只要您顺心了,叫我霍祥上到山下火海都成。比起吉哥,我给您打点生意张罗买卖是差点,可要别的没有,赤胆忠心,您就瞧好吧!” “比起你哥哥,你就这张嘴!” 萧瑜懒懒散散起身,“好吧,为了你这赤胆忠心,我也得去瞧瞧啊,好歹新买的院子,可别没几天就给我闹出人命。” “好勒,霍祥这就给您开车去!” . 起初萧瑜买这四合院,也没什么具体用处,她喜欢买房子,手里有闲钱,就随意置办的。 院子是两进的小四合院,青砖灰瓦,玉阶丹楹,两扇黑漆大门,一对黄铜门钹,垂花门通着内宅外宅,院内绿树成荫,繁花似锦,青瓷鱼缸,锦鲤游戏,别有一番雅致。 萧瑜没闲情品味这些,穿过垂花门,她直奔西厢房而去。 小六子端着放冷了的饭菜垂头丧气出来,抬头正好撞见萧瑜,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 “小姐,你看这......” 萧瑜点头,摆手示意他端下去,顾自走进了屋里。 只见里间黄花梨木罗汉床上,一人只穿轻薄单衣侧卧,脸冲着内里,对来者不闻不问。 萧瑜刚走两步,脚下忽而踩上了一硬物,俯身低头捡起来一看,是个貌不惊人的花色蛤喇壳子,圆溜溜,光滑滑。 她掂量了几下,握在手里,走到床边坐下来,悠悠开口: “当日你那把剑往右再偏那么半寸,而今也不用这么麻烦,你就直接能去见十二花神了。” “也别这么耗着了,要不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这儿倒没有楚霸王的宝剑,厨房有一杀猪刀,你凑合凑合成不?” “我就纳了闷了,这一个个遇着事儿怎么就只会一死百了,把烂摊子扔给活人,心里就这么过意得去?” 这话她想说很久了,不只是对梁瑾,还有当年的小月娥。 这世上是不是除了男欢女爱就没旁的事儿可顾了? 国未盛,家未兴,有这力气干点什么别的不成。 眼见梁瑾依旧充耳不闻,侧躺露出的瘦削肩膀微微颤抖,比往日里清减不少,也不是知道还能不能搭上那五彩缨络的云肩。 她轻叹一口气,伸手搭上他的双肩,把他身子扳正过来。 “这么躺着也不怕压着伤口。” 梁瑾由着她,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脖子上缠着纱布,右脸上那鞭伤未愈,惨白的脸上一道鲜红,他双眸低垂,长睫轻颤,看也不看她。 脸上尚且如此,身上的伤可就更惨了,下令那人即使不要他命,也是诚心的想毁了他。 他本就生的秀美,这般愁容惨淡,还真有三分扶风弱柳,病如西子的味道,让人平生怜意。 然而他一开口,声音干哑,却还是个硬气少年。 “二小姐,你是不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我何时说过?” “不用说。” 他苍白笑了笑,轻声说:“谁能瞧得起一个下三滥的戏子?命都拿捏在别人手里,旁人要你死就死,要你生不如死,就生不如死。” 萧瑜顿了顿,淡淡道:“我瞧得起瞧不起有用吗?你心里头早就自己给自己答案了。人各有命,要么忍,要么改,要么鱼死网破,死也别死得那么憋屈。” 梁瑾抬眼,深深的望向她,缓缓道:“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眼里情愫太深,太厚,太决绝,也太无望,让萧瑜一时间几乎不敢对视。 她不着痕迹的错开视线,“今日没有,保不齐以后就有了,一剑抹脖子上可真就全完了。” “能有什么?” “一辈子那么长,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 她漫不经心随口道:“你今日性命叫人拿捏,不过是因为唱得还不够红,声名还不够响,他日你名噪京城,唱出北京,唱到上海广州,唱到巴黎纽约,站在世界最大的舞台上,我看谁还敢拿捏你?” 他一愣:“会有这么一天吗?” “那要看是谁来捧,怎么捧了。”她意味深长。 他被她天马行空的妄想说得失神片刻,而后眼中光芒又渐渐黯淡下来,转过脸去,露出那条鲜红的伤口,语气萧索: “可我没有以后了。” 台上鼓声灯影,念唱作打,甭管生旦净末丑,靠的就是这一张嘴,一张脸,尤其他这千娇百媚的乾旦。如今脸上一道疤落下来,往后纵有水粉胭脂遮挡一二,终究是美玉有瑕,成了次品,落了下乘。 他七岁入行,在台上唱了整整十二年,从小学的是落花醉步闺门旦,唱的是水磨米粉昆山腔,演的是悲欢离合折子戏,小半辈子为戏生为戏死,除此以外,身长无物。 倘若离了这梨园行,他不知自己靠什么活下去,为什么活下去。 “上不了台前,可以在幕后,演不了佳人,可以教人,开宗立派,著书立传,要是说混个饭碗,怎么吃不行?况且,你这也不算破相。” 她故意说:“即便真能落下疤来,保不齐能成你一大特色,而今争奇斗艳的旦角儿,老少爷们兴许都看腻了,就喜欢新鲜猎奇,与众不同的。以后就指着你这疤脱颖而出,一炮而红呢!” 他果然被气到了,想说什么又被呛了下,撕心裂肺咳了半天,忿忿的瞪了她一眼,扭过头不再看她。 她笑个不停,伸手推了推他:“诶,真气着了?我胡说八道呢!” 推了几下,他仍不理她,半晌,她听他闷闷开口,有丝别扭,有丝惶恐: “你说过,看不上眼皮相不好的杜丽娘。” 萧瑜一愣,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来,纳闷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当初碧虚郎挤兑他徒有其表的时候,她随口的安慰。 没想到,他在心里巴巴的惦记了这么久。 她想笑,可笑声到了嘴边,却终究是轻轻一叹。 何苦为了这么句戏言这样想不开? “你转过来。” 梁瑾顿了顿,到底是依言转过头来。 只见萧瑜拿着那个方才一直在手里焐热的蛤喇壳,轻轻翘了开,双壳轻分,露出里面已经软化了的蜜色药膏来。 她慢条斯理道:“虽然其貌不扬,但这可是仁济堂千金难求的秘方,就这么被你扔到了地上?段郎中的爹可是当年宫里给达官显贵看病的御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说不能留疤,你脸上划成棋盘了也留不了!” 她白皙纤长的双指沾上了蜜色的药膏,然后在梁瑾愣怔之时,俯下身来,抹在他的右脸上。 那样的温柔凉意,从皮肤上渗透开来,激得梁瑾浑身一颤。 “别动。” 她吐气如兰,就这么喷薄在他的呼吸之间。 “疼就吱声,我这可是头一回给人上药。” 梁瑾定定的望着咫尺之间的那张脸,平日里男装短发,英气勃发,让人难免忽视了她的相貌。 她惯常不施粉黛,皮肤却像上好的白瓷美玉,光滑幼嫩,五官也生的极好,双燕眉,桃花眼,鼻梁挺翘,嘴角天生上扬,含着一抹轻佻疏离的笑。 这人从来风流俊俏,有意无意间搅乱一池春水,蜂飞蝶舞,他一直知道。 感受道那近在咫尺的目光愈来愈炽热,萧瑜淡淡道:“闭眼。” 那双凤眼轻阖,可手下的皮肤却是渐渐guntang了起来。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