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这时候,只要对羌人晓以利害,他们营中自然会有人有所动摇。 人心尚且不合,想要打胜仗,就成了天方夜谭,面对大昌铁骑,久久未占到便宜,大昌丰饶繁荣自可支撑,他们,却是撑不下去了。 两方联军起了内讧,逐个击破,就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 战事将平,将士们终于可以回京,这无疑是最令人高兴的,这两日,霍妩总到哪儿,都觉得满城喜气。 听父亲下朝时说,蛮人被打散了,剩下几支逃窜的队伍,成不了大气,北羌倒是有眼色些,见势不妙立即选择向大昌投诚,并向蛮人军营反捅一刀,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这北羌的王室似乎是怕陛下对他们秋后算账,这次,听说还送上了他们大王最为疼爱的一子一女来京为质,以表忠心。 霍妩对此不置一词,在她看来,若是真的疼爱,又怎么会舍得亲生子女为人质,远离故土,从王子王女变得要仰人鼻息讨生活。 但是…… 她将书信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心想,七哥终于要回来了啊。 等到了晚间,霍启衡下朝回来,还未进门就听见他的大笑声,沈容道:“今日是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霍启衡捋了捋胡子,道:“咱们大儿子和儿媳妇明日就要回来了,还不许我笑几声吗?” “当真?”沈容喜道。 “我还能拿这等事说笑不成。大军今晚在城外安营扎寨,好好修整一晚,明日便可进京,等进宫面圣完了,你想见儿子多久就见多久。” 沈容闻言,自是喜不自胜。 霍妩心里也欢喜的很,只是不知是不是欢喜过了头,入夜,她躺在床上,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左右没甚睡意,她所幸披了外裳,绕过守夜的侍女,自己跑去庭院里小坐一会。 七哥打了胜仗回来,陛下想必也会有所封赏,霍妩巴着手指想了半天,她从小到大,实在是收了卫旌笙不少好东西,可这会儿要她想送他些什么以作庆贺,霍妩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妩自问是个俗人,漂亮衣饰钗环,各式糕点佳肴,她都爱得不行,七哥与她不一样,他实在少有偏爱的东西,霍妩所能想到的,他无一不是有了。 若要她自个儿开口去问他的话…… 霍妩嘴角一抽,她毫不怀疑,七哥一定会揉揉她的头,再告诉她,只要是阿妩送的,他什么都喜欢。 “大晚上的不进屋好好睡觉,坐在院里皱着一张脸,是在想什么呢?” 霍妩一怔,熟悉的声音让她本能地向上看去。 砖瓦墙上,少年郎君站在墙头,他踏着月色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挂着鲜明的笑意。 霍妩呐呐地喊了一声:“七哥?” 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城外,要等明日一早才进京的吗,怎么…… 卫旌笙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地上,没等霍妩张口,他就皱着眉头把霍妩披着的外裳裹得更紧了些,道:“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若染了风寒,到时耍赖着不肯喝药的,也还是你。” 霍妩眉眼一弯,讨好地朝他笑笑。 果然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幻觉。嗯,这熟悉的老妈子一般的训叨,除了七哥,再没有旁人如此啰嗦了。 她拉着他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又自觉地靠了上去,倚在他肩头,把对方修长的手指捏来捏去地把玩,卫旌笙从小待她,便存了温水煮青蛙的心思,是以二人在他的刻意引导下,一直亲近得很,只是自从互通心意以来,不,是从霍妩上回去边关那次开始,她仿佛,更亲他了些,就像是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块小黏糕。 当然,这样的小黏糕,卫旌笙实在是爱到了骨子里。 “七哥怎么自己先进京了,不是该明日与大军一起么,你们还要乘着高头大马从正门而入,一路穿过大大小小的坊市,到时候,京中的老百姓一定都会出来看的。”霍妩笑道,“七哥,你,还有大家,你们这些在战场上抛头颅撒热血的战士,都是所有大昌百姓们的英雄。” 是英雄,自然也该享受到属于英雄的荣光。 卫旌笙一手揽着她,蹭了蹭她的发梢:“我知道,所以我再陪你一会儿,便要回去了,等明日再正式进来。” 其实,他只是思念她,才想过来,哪怕是站在屋外看一看她,没想到正好逮着个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发呆的小姑娘。 他低下头,在女郎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含笑道:“小姑娘,你要睡觉了,都说早些睡的人,个子能长得高些,我说你这个子怎么老没个变化,今日一看,果然是有缘故的。” 霍妩不服气地跳起来:“七哥你别胡说,我哪里矮了!” 她父亲高大,母亲也身段抽长,霍妩自幼在同龄的贵女里,身量都是拔尖的。 “是吗?”卫旌笙站起来,宽厚的手掌在霍妩与自己的头顶上比了比,也不说什么,只笑着盯着霍妩。 霍妩:…… 七哥忒不要脸,拿她跟他比,那可不就成小矮子了吗? 见女孩子气鼓鼓的,恨不得冲上来挠他一下的小模样,卫旌笙笑得更欢,他心满意足地捏捏霍妩嘟起来的小脸,道:“好了,快回去睡吧,我也要回营了,嗯?” “我可不想你明日打着瞌睡来迎我。” 霍妩嘴硬道:“谁说是去迎你了,我大哥不也要回来,我是去看他的不行吗?还有啊,不是说北羌的王这次也派人带了王子王女入京,我好奇,想去看看羌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总可以吧?” 总之就是不承认是去看他。 卫旌笙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道:“是我说错了,郡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一回,好不好?” “只盼郡主见小的待郡主的心意赤诚,明日好歹捎带着也瞅瞅小的吧。” 霍妩眉开眼笑,得瑟地朝他扬起下巴:“既然你如此诚心,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啦。” 看她这骄傲地就差围着他晃尾巴的样儿,卫旌笙只觉得手痒痒,他应了声“好”,心下却恨不得把她拽过来,好好“教训”一下。 等霍妩乖乖躺回床榻上时,她本以为自己还得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能入睡,没成想几乎是沾着枕头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沉沉梦乡。 自是一夜好梦酣眠。 所幸天公作美,接连几日的春雨霏霏后,这一日总算迎来了几缕阳光,沉睡的京畿在清晨的钟声鸟鸣中渐渐醒来。 霍妩在明媚的春光中携了侍女一道上街,坊市上,大大小小的铺子正陆续开张,蒸包卷饼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来往行人步履匆匆,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霍妩在城门不远处的茶楼上寻了个雅间坐下,这位置正临窗,她斜倚在窗口,看着底下络绎不绝的客商旅人。 她等了没多久,就听见远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这声音响得很,一听就知来人不少。 有在城门边上的老百姓兴奋地跑进来,边跑边高呼:“是裕王殿下和将士们班师回朝啦!” “他们打了胜仗回来啦!” 底下沉寂了片刻,又响起一阵哄然的欢呼声,人们欢笑着往城门跑,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站在路边等大军经过,就连最羞涩的女儿家,都拿块帕子半遮着脸,想要看一看这些军士。 激动的百姓们挤满了大街两侧,城门打开,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大军一点点往前行进,显然是知道老百姓的心情,才特地放慢了速度。 在人潮汹涌中,霍妩一眼就看见了她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与昨日的一身便装不同,今日的卫旌笙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甲,比之在京中的时候,他显得黑瘦了些,整个人的线条却更加锋利,他肃然地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笔挺,已很有大将军的气势,让人心中敬畏。 和昨日与她说着俏皮话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霍妩突发奇想,她伸手将雅间里摆着的花瓶拿过来,取出里边的花枝。 这株月季该是掌柜的不久前新鲜摘来的,嫩黄色的花瓣上来带着晨起的露珠,霍妩站起来,她整个人趴在窗边,等卫旌笙快要经过茶楼下面时,她用力一掷,将花枝朝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霍妩投壶玩得好,对这个还是很有信心的。 卫旌笙敏锐地察觉有东西往他的方向丢过来,他身子一偏,将花枝夹在指尖,似想到了什么,他将花枝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及抬头,捕捉到霍妩的位置,朝她浅浅地荡开一个笑。 这一笑宛若新雪初融,让他瞬间有了温度,就好像,被一下子拉回来凡俗间。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霍禛觉出不对,他这一转头,正看着卫旌笙擒着花枝,像捏着什么宝贝似的与他那傻meimei相视而笑,笑得……嗯,还是两个大傻子。 他默默地别过头去,是不想看了。 若非时辰不对,霍禛真想将这个不着调的幼妹从茶楼上直揪下来,可他这满腔怒气,被迎面而来的花枝给打蒙了。 本来么,这犯人巡街也就砸砸鸡蛋菜叶子之流,如今是凯旋之师归来,霍妩不经意的这一举动也算提醒了他们,还有什么比献上鲜花更适合这些英雄的呢。 霍禛甚至听见人潮中还有几个彪形大汉边朝他扔花,边朝他大喊:“霍将军,好样的!” 霍禛:我可真是谢谢你们了。 就在他咬着牙把目光狠狠盯向这罪魁祸首所在的窗子时,霍妩早就矮下身,缩在角落里笑得正欢。 “霍世子英武,想来不乐意满身花束,他既然看见这第一枝花是郡主扔的,此时怕是恼了郡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霍禛:知道错了吗? 霍妩:错、错了 霍禛:错哪了? 霍妩:不,不该扔花? 霍禛:错! 霍禛:扔也就扔了,你这扔给裕王算怎么回事,我不是你大哥吗,大哥那么英俊,你难道看不到吗!!! 第68章 犯难 来人今时的装扮倒不似往日般清雅, 她穿绯红春裳, 下裙上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金线绣上去的花纹,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熠熠, 很是惹眼。 她发间配了串流苏,一颗颗圆润的东珠随着她施礼的动作轻轻摇晃,女郎抿唇一笑,唇色嫣红。 霍妩侧过身,道:“你我年岁相当, 何况文定已过,陈小姐不日就是淮王妃了,这礼,嘉宁受不起。” “既然嘉宁郡主这样说,思璇自然是听郡主的。”陈思璇坐到霍妩对面的圆凳上,“郡主与我幼年相交,入京以后,我也曾想与你多多亲近, 只是一直苦无机会,今儿个有缘遇见,便厚着脸皮坐了过来,郡主可别嫌弃。” “怎么会呢,你多虑了。”霍妩干巴巴地笑了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思璇已是板上钉钉的淮王妃,她先前这般有礼地要与他相交, 霍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她没脸。 “霍少将军年轻有为,此番立下赫赫战功,陛下龙颜大悦,定会有所擢升,思璇在这里先恭喜郡主了。” “保家卫国,是霍家儿郎该做的,无所谓什么擢不擢升。” 听她夸奖自家大哥,霍妩倒比听她说旁的更为高兴,她心里笑得欢实,面上却不好显出得意来,只憋着谦虚了几句,免得给人抓到了话柄,说她霍家居功自傲。 陈思璇身边的婢子极有颜色,又命小二添了茶水糕点,陈思璇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盏,她看向窗外,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闻郡主与我家兄长曾有数面之缘?”陈思璇忽然道。 霍妩一愣,道:“说来惭愧,我平日里喜爱看些话本子解闷,那日偶遇令兄,不想他于此道上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是以便有些来往。” “是吗?”陈思璇摩挲着瓷白的杯壁,“兄长的确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她骤然回神,笑道:“是这样,家兄此前长年在外游历,久而久之,我竟连他的喜好也知之甚少,先前在家时,他偶然提过一句,似与郡主在话本这上头颇为投契,思璇才生了好奇之心,今日恰巧碰见郡主,便想问一问,不知是什么样的话本,让郡主与我兄长都这样喜欢?” 她垂眸道:“照说,这些事我不该问郡主的,然思璇与兄长总不在一处,这日子久了,却亲近不起来了,才想从这上头入手,也可与兄长有话可聊。” 陈思璇神色黯然:“郡主的兄长待郡主之好,是出了名的,思璇看在眼里,很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