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程绍禟将儿子抱在自己腿上坐好,任由小家伙把玩着自己的手掌。 “好大呀!爹爹,我长大了也要和爹爹的手一样大!”小家伙把自己的小手放在爹爹的掌心,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对比明显,不禁惊讶地叫了出来,引得赵赟与褚良也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 程绍禟恍如未觉,轻笑着捏捏儿子的脸蛋,凌玉笑道:“你若日后再不挑食,少吃些甜的,长大了必然也会如爹爹这般。若是再挑嘴,那可就不一定了。” 小家伙苦恼地皱起了小眉头,好一会儿以破釜沉舟般的勇气大声道:“好!以后不挑食,娘给什么就吃什么!” 程绍禟哈哈一笑,握着他rou乎乎的手臂道:“男子汉大丈夫,可是要说到做到。” 小家伙豪气地一拍胸膛,响亮地回答:“说到做到!” 凌玉笑看着他们父子,看着看着心里忽地一个咯噔,想到了一个会让她非常头疼的问题。 儿子这江湖豪客的动作学的谁?家里已经有一个让她日夜担忧的‘忠义之士’,万一日后再来个‘小忠义之士’,岂不是得愁坏她? 赵赟冷漠地瞧着他们一家三口的互动,片刻,嗤笑一声道:“这一家子不但胆大,心也宽。” 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生无可恋的绝望模样,一眨眼便又有说有笑了。 褚良唇角不知不觉地带了笑意:“殿下所言极是!” 这样之人不是更好么? 赵赟又是一声冷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也该处理处理自己的伤了。” “是!”褚良躬身行礼,而后才退到一旁处理自己的伤口。 “是不是很疼?我上回被娘打了屁股都很疼很疼。”耳边突然响起了孩童软糯清脆的声音,他抬头一望,对上了一张怕怕的担心小脸。 “不疼。”他飞快地包扎好了伤口,见那对夫妻已经不在船舱里了,连主子也到了甲板上透气,知道这小家伙必是趁着爹娘不留意时跑回来的。 “我能摸摸你的剑么?”小家伙指着他身边的长剑,满目期盼地问。 褚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道:“不可以。” “哦……”小石头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又高兴了,“我爹爹、崔伯伯也有这么长这么大的剑哦,崔伯伯说等我长大了,也送给我一把。” 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褚良的脸色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下来,忍不住哑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小石头,今年三岁啦!”小家伙得意地伸出三根小手指。 褚良忍不住好笑,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子:“小石头是小名,你的大名呢?” 小石头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真是个笨蛋,竟连大名都不知道。”赵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听到他这话后便哼了一声,随即坐了下来,朝着小家伙招招手,“你过来。” “我才不是笨蛋!”小石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咚咚咚’地跑了出去,“爹爹,娘……” 赵赟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顶撞无视,一时呆了呆,待看到小家伙跑出去的身影,不敢相信地道:“他刚才是不是瞪我了?简直放肆!怎么?这般跑出去是打算向父母告状不成?” 褚良忍俊不禁,生怕他瞧见了更恼,连忙低下头去掩饰。 赵赟阴着脸生了一会闷气,只觉得那虎落平阳的感觉更浓了。 凌玉与程绍禟带着儿子走进来时,便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只是也不放在心上,反正此人阴晴不定,他们多少也是清楚的。 赵赟见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一张俊脸黑得几乎可以滴出墨来。 褚良照旧低着头作木柱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也无惊无险地行驶了大半日,凌玉紧悬着的心慢慢地落回了实处。 夜里歇息的时候,程绍禟与褚良轮流守夜,褚良身上有伤,程绍禟便主动接了下半夜。 夫妻二人躺在床板上,听着河水的哗啦啦声,是明已经很累很困了,可凌玉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 “你这些年在外,可曾杀过人?”她忽地低声问。 程绍禟摇摇头。 “也是,杀人可不是什么好玩之事。”凌玉喃喃。 程绍禟知道她是想着这两日发生之事,其实他也一直想着,苦涩地道:“实不相瞒,这两日发生之事,让我觉得什么人命关天,什么杀人者偿命,什么律法全成了笑话!” 凌玉沉默。 人命如此轻贱,对如今身为公门执法者的他来说,着实难以接受。 可是,世道不就是如此的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当真谁就输了。 第39章 短短的两日, 已经有记不清多少条人命在她眼前没了,可她甚至连同情都生不出来。因为她很清楚,在那等紧要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她甚至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死,又是为了什么而如此奋不顾身。 她微微侧头望着身边的男人, 想到他的上辈子。 上辈子的他, 是不是也如那些黑衣人一般,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以命相搏? 她突然生出一股忧虑, 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绍禟。” “嗯?” “把太子平安送回京城后, 咱们便回家好不好?你继续当你的捕头, 我也继续和大春哥素问他们开店。若是你不喜欢,日后我也会尽量减少花在留芳堂的心思, 只顾着咱们的家好不好?” 程绍禟转过身来,眉头微微拧着, 深深地凝望着她, 良久, 低低地叹了口气:“好。待将太子平安地护送回京后,咱们便回家,我依旧当我的程捕头, 你若喜欢, 也可以继续去做你的生意。” 凌玉终于松了口气, 阖着眼眸轻轻地靠着他的肩头, 喃喃地又道:“娘说想再要个小孙女, 可我觉得还是再要一个儿子,接着再生一个女儿比较好,这样一来,女儿就有爹爹和两位兄长护着,将来也不会怕被人欺负,你说是不是?” “女儿也好,儿子也罢,都是咱们的孩子,我一样会疼爱他们。”程绍禟难得见到她这般脆弱,又似是相当不安的模样,探出手去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睡吧,这两日必是累坏了吧!” “是啊,可把我累坏了……”凌玉低声说着,困意袭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到了与褚良约好的换班时辰,程绍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细细地为那母子俩掖了掖被角,推门而出,来到了甲板上。 褚良盘膝而坐,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他,握着剑柄的手也松了开来。 “褚统领,我来接班了,你回去睡吧!” “不忙,这会儿我也睡不着,不介意的话便坐下来说会儿话如何?” 程绍禟并无不可,学着他的模样盘膝坐到了甲板上。 “妻子能干贤惠,儿子聪明伶俐,程兄弟乃是有福之人。”许是月色柔和,褚良脸上的神情较之白日里也添了几分温和。 “褚统领过奖了,山野小子淘气不懂礼数,若是有什么冲撞了殿下,还请统领看在他年纪尚幼的份上,在殿下跟前美言几句,好歹宽恕于他。” 褚良摆摆手:“程兄弟多虑了,殿下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计较。” 况且,这一路上有个活泼大胆的小家伙在,倒也添了几分趣味,让人觉得这凶险的前路仿佛也不是那般可怕了。 程绍禟不知他的想法,只与他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着,不管是对他们主仆此番遭遇,还是太子赵赟之事,均是只字不提,完全没有半分兴趣。 褚良有意无意把话题往京城的繁华、太子府的权势风光上引,却发现每一回都被程绍禟不动声色地岔开。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想了想,仿若不经意地问:“待此番护送殿下平安回京后,程兄弟有何打算?” “自然是归家去。”程绍禟简单地回答。 “凭你的身手,大可留在京城一展拳脚,必有一番前程。” 程绍禟微微一笑:“人各有志。” “好一句人各有志。”褚良叹息一声,随即别有所指地又道,“只是,程绍禟可知道还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 说完,他拍了拍程绍禟的肩膀,起身拂了拂衣裳,缓缓地进了船舱。 程绍禟紧紧皱着双眉。 身不由己么?人活一世,最最怕的便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因为,这四个字往往便代表着无能为力。 在船上的第一个夜晚,便这般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想不到这船娘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接连吃了两碗鱼粥,赵赟才放下碗,拭了拭嘴角,难得地夸赞道。 自从遭遇此番劫难而来,这还是他唯一觉得能下咽的食物了。 “公子若是喜欢,不如多吃几碗,程家娘子煮了不少,够大伙儿吃的。”见他不像早前那般食不下咽,褚良暗暗松了口气,将试毒的银针收起,忙道。 “这粥是那个妇人煮的?”赵赟有些意外。 “是的,程娘子一大早便起来给大家准备早膳。” 赵赟似笑非笑:“看来我还是沾了他们父子的光了。” 他可不会认为那妇人会这般好心亲自下厨煮东西给他吃,必是心疼相公儿子之故,想给他们做顿好吃的补补身子。 褚良装作没有听到他这话,连忙又替他盛了一碗。 不管那妇人是出于什么原因下厨的,反正有得吃不就得了? 确如赵赟所言,凌玉是因为心疼程绍禟父子,这才主动帮船娘做早膳,想着尽量给他们父子做顿好吃的,只可惜船上最多的便只是鱼,故而她干脆便煮了些鱼粥,细心地挑去了鱼骨头才盛到小碗喂给小石头。 赵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小家伙吃得心满意足,乌溜溜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新月的模样。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过一碗再寻常不过的鱼粥,也值得他高兴成此等模样?这山野人家的孩子果然容易满足。 凌玉察觉他的到来,欠了欠身便当是见了礼。 赵赟倒也不甚在意,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凌玉耐心地喂儿子用了大半碗粥,叮嘱他好生坐着不许四处淘气,这才收拾着碗筷拿到后舱去洗。 “爹爹坐在这儿的。”赵赟透过窗望向白茫茫一望无际的河面,想着自己此番的遭遇,眸色渐深,孩童不高兴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头一望,见不知什么时候小石头跑到了自己跟前,正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瞪着自己。 他冷笑一声,视若无睹地再次转过头望向窗外,耳朵却竖了起来留意着小家伙的话。 “爹爹坐这儿的。”小石头见他不理自己,急得伸手去拉他。 手臂被软软嫩嫩的小手拉着时,他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拂开他,却又不知为何止了动作,任由小石头抱着他的臂想将他拉起来。 片刻,他陡然伸出手去,直接把小家伙拎了起来扔到对面的长椅上:“你这小子好大的胆!竟敢赶孤走?孤就偏要坐在这儿,你能奈我何?” 小石头眨巴眨巴乌溜溜的眼睛,小手指指着他忽地脆声道:“坏蛋!” “你敢骂孤?!”赵赟像被针刺中了一般,‘嗖’的一下便弹了出来,凶狠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