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陈青山捂着胸口摇头,龇牙咧嘴道:“三少,我这是一辈子要做你手下败将了?” 谢煊轻笑一声,抬头朝一旁个个呈震惊状的士兵道:“看清没有?只有训练时像陈副官这样无所畏惧,在上了战场面对敌人时,才能应付自如。你们卸了刺刀,继续练。” 谢煊丢了手中的刺刀退出来。陈青山顺过了气,看了眼他手臂被自己划破的地方,道:“三少,你手臂好像弄流血了。” 谢煊不着痕迹看了眼,不甚在意道:“无妨。”又遥遥看了眼对面的采薇,说,“你去给三少奶奶送点水去。” 陈青山笑嘻嘻道:“我这就去。” “三少奶奶,三少让我给你们送水来了。”陈副官端着放了两杯茶水的木托盘,穿过校场,来到采薇跟前。 采薇刚刚看着两人拿刺刀跟搏命似的对战,这会儿都还有点心有余悸,看到他过来,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问:“你们平时训练都这么真刀真枪吗?” 陈青山道:“那是当然,训练若是闹着玩儿,到真上了战场怎么办?” 四喜笑道:“陈副官你胆子好大,竟然敢拿刀刺姑爷。” 陈青山笑说:“我要是假模假样,三少回头就得狠狠罚我。” 采薇抬头看了看谢煊这位年轻的副官,随口问道:“你的身手很好啊,跟了三少多久了?” 陈青山笑眯眯道:“我十几岁就认识三少了,我老爹是个赌鬼,家里穷,小时候也不懂事,天天在外胡作非为,说白了就是个二混子。那年我娘重病,家里没钱请大夫,正愁着时,遇到三少来咱们南城玩儿,我见他穿得是绫罗绸缎,想必是富家少爷,就叫兄弟们去打劫他,两帮人狠狠干了一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他知道我的事,给了我救命钱,我要认他做大哥,他不干,但是带着我一起去了天津的讲武堂。不过后来他出了事,被谢司令送去德国避风头,前几年回来,我才正式跟着他。” 采薇好奇道:“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陈青山看着她愣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说秃噜了嘴,赶紧笑嘻嘻道:“就是年轻气盛,把人打伤了,对方也是不得了的人物。谢司令怕他出事,就送去了德**校。” 采薇想起谢家三少那些流言,笑道:“是因为和前清小王爷抢女人,开枪把人打伤了吗?” 陈青山干干笑了两声:“少奶奶,你别听外面的那些传言,年少轻狂的时候,哪能不做几件冲动事。我少时还打家劫舍过呢!” 采薇抿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几人正说着,谢煊走了过来,问:“聊什么呢?” 采薇笑眯眯道:“聊你以前在北京城开枪打伤小王爷的往事呢!” 谢煊凉凉朝陈青山瞥去,对方摸摸鼻子道:“三少,我去看着那些家伙了,免得他们偷懒。” 等人走后,谢煊淡声问:“看一群当兵的训练,是不是没意思?” 采薇道:“挺有意思的。” 谢煊抬手看了下腕表:“还有半小时就结束,咱们一起去吃饭。” 采薇点头:“嗯,我等你。”说着,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眉头微蹙道,“你受伤了?” 谢煊看了眼手臂:“哦,刚刚和青山练的时候,划破了点皮。” 采薇从石凳上起身,凑上前伸手扒开划破的军装,看到里面正渗着血:“都流血了,得赶紧擦药。” 谢煊不以为意道:“训练的时候,难免受点小伤,要是一点小伤就马上擦药,这训练肯定会被耽搁,没事的,待会儿回去处理就行。” 采薇看着那伤口还在隐隐冒血,从袖子里掏出手绢:“不管怎样,先绑着止止血。” 说罢,拿起白色手绢,走上前小心翼翼在他手臂上缠了一拳,认真打了个活结。 她比他矮了一个头,从谢煊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她隐隐跳动的眼睫,树影斑驳下,像是一对忽闪的蝴蝶翅膀,挠在了人的心上。 “好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采薇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谢煊看着缠在自己手上的那白色手帕,还打了个秀气的结。轻笑着摇摇头,抬头看向她道:“多谢了,谢太太。” 采薇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戏谑目光,被他这调侃般的称呼弄得心里一震,板着脸退回到石凳。 * 陈青山看到英俊勇猛的长官,手臂绑着一个打着蝴蝶结的手帕,走过来时,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军营里谁不知道谢家三公子,虽然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少爷,但却是最吃得苦的一个,别说流这么点血,就是中了枪,也绝不吭一声。有一回他出任务,腿上不慎受了伤,大夫给他绑了纱布,因为影响他的行动和英明神武的形象,不过两日就被他拆了。现下这点小伤,放在平时他管都不会管,没想到竟然让任由三少奶奶给他绑了根手绢。 而且是当着整个校场的士兵,绑着这么根打着蝴蝶结的手绢。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我欺。 第50章 三更 采薇自然是不知道自己一片好心, 会影响谢煊在下属中英明神武的形象。 半个小时后,训练结束。手臂绑着白手绢的谢煊走过来:“你想吃什么?” “你安排就好。” 谢煊点头:“那就去使署随便吃点,回头我有时间,再带你去城内寻好吃的。” 当采薇跟着他来到使署伙房时, 着实有些意外, 虽然华亭镇守使不算什么大官,手下只有几千兵, 但他毕竟是谢家三公子, 平日里看着也多少有点少爷习气, 但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对他打招呼的神色, 显然他平时在使署里, 就是和普通士兵一样,在伙房里吃大锅菜, 并没有小灶。 谢煊打了饭菜拎在手中:“走, 去我办公室吃。”他笑道,“今天你们运气还不错,使署里晚上做了酸菜炒rou。” 在办公室坐下后, 采薇看着那饭盒里的白色粉条和酸菜炒rou,着实不太有胃口。 谢煊看着她的表情, 道:“使署里伙食肯定比不得家里,咱们将就吃点。” 采薇道:“你平时就这么吃吗?” “不然呢?”谢煊好笑道, “你以为在军营里, 跟家里一样?” 采薇撇撇嘴, 拿起筷子,尝了口菜,笑道:“你们伙房手艺还行。” 谢煊笑着点头:“嗯,还行。” 采薇所有所思地吃着大锅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这间办公室。说起来也真是有些神奇,去年她就来过这里一次,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就是谢家三公子。而这回来,她自己却变成了谢家三少奶奶。 上回来,她没太注意,现在才发觉,这间办公室比她想象得要简陋许多,墙上没有字画,桌上没有摆件,镇纸也只是普通的木头。比起谢公馆的奢华,这实在是不像是谢家三少爷的办公室。 她想起上回他说过的话,他们使署比不得江家有钱,五十块大洋也是笔大数字。 “你们使署好像还挺穷的啊。”她玩笑般道。 坐在她对面的谢煊看了她一眼,笑说:“你以为这是大上海?华亭不过是小县城,总共就几千驻军,除了上面拨的军饷,没有其他收入。但是要练好兵,就得花钱,只能一块大洋掰成两块花。” 采薇听他这么说,噗嗤笑出声:“如果你不是谢家三少爷,我都该同情你了。” 谢煊默默看着她的笑靥,过了片刻道:“说到钱,我有件事得跟你坦白。” 采薇抬眼好奇看向他:“什么事?” 谢煊挑挑眉笑道:“上回青竹撞了使署的车,你们不是赔了五十大洋么?” 采薇点头:“是啊,车后来修好了吗?” “修好了。”谢煊笑靥盈盈看着她,“而且只花了不到二十大洋。” 采薇愣了下,大怒:“你故意讹我们?” 谢煊但笑不语。 采薇看他这模样,更是怒不可遏:“当兵的敲诈我们小老百姓,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煊大笑,笑过之后,说:“你这不能怪我,这数字当时是青山报给你的,你要怪就怪他。” 采薇无语皮笑rou不笑冷哼一声。 谢煊眉目含笑看着她:“你知道剩下的三十大洋怎么花了吗?” 采薇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谢煊道:“给了伙房买了猪rou,让咱们使署的兵好好吃了两顿猪rou。使署知道内情的士兵,那阵子天天盼望着江家四少来咱们这里再撞几次车,好让大家有rou吃。” 采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继而又扑哧一声笑开。过了会儿,她想了想问:“现在也没打仗,你一个小小的穷酸华亭镇守使,作何这么卖力练兵?” 谢煊看了看她,稍稍敛笑,道:“我十岁的时候,跟着我父亲从江苏回到北京,那时候还是满清的天下,却已经日暮西山。四九城里的旗人们不事生产花天酒地,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守卫皇城的旗兵都是世袭。说出来都有些好笑,许多参领骁骑尉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只知道养鸟斗蛐蛐。十几年前拳乱,被八国联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我就想,若是以后我做了将军,一定得好好练兵,我得守得住我该守的东西。” 他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像是带着点玩笑语气,但采薇却听得十分认真,一双乌沉沉大眼睛定定看着他。 在这个时代,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能说出这番话,着实让她刮目相看。 谢煊说完,发觉她盯着自己半晌没说话,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采薇摸了摸额头道,戏谑道:“我还以为谢三公子只是个敢跟小王爷抢美人的大少爷,没想到还是一个有抱负的好青年。” 谢煊瞪她一眼:“别听青山胡说。” 采薇道:“这又不是青山说的,但凡知道你谢三公子的,谁不知道你当年是四九城嚣张跋扈的爷。” 谢煊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采薇想了想,瞅着他又问:“话说你真跟满清小王爷抢过美人?” 谢煊脸色微凛,道:“赶紧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划船。” 采薇抿抿唇没再问,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对面这眉目英挺的男人。心中暗想,能叫这样的男人冲冠一怒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从使署出来,已经暮色四合。谢煊让陈青山送四喜回了宅子,自己带着采薇去划船。松江水流丰富,河道纵横,两个人去得是一条水乡小河,两旁是民居,中间是河流,这河流也是当地居民的交通枢纽。 谢煊拉着采薇到了一处码头,那里停这一艘乌篷船,他先走下台阶,也不知跟那艄公说了什么,那艄公把竹篙交给他,自己跳上了岸。 谢煊握着竹篙,朝岸边的女孩儿招招手:“下来。” 采薇撇撇嘴,边往下走边道:“你会不会划?别到时候翻了船,两个人都成落汤鸡。” 谢煊道:“你上来不就知道了?” 采薇笑着踏上船头,在他旁边的船舷坐好。 “坐稳了!”谢煊竹篙用力往岸上一撑,在船驶入河道中后,他借着树梢上的月色,低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女孩儿,弯唇一笑,在坐下握住船桨时,冷不丁用力在船的一侧跺了一脚,小小的船只,顿时在河道中重重一晃。 采薇一时不妨,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扑上前抱住他。他长衫下的身体坚硬灼热,让采薇顿时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她深呼一口气,直到听到上方的闷笑声,方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松开手,怒不可遏地用力捶了他两下:“你有毛病么?” “别乱动,小心翻船。”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坐在这小小的乌篷船上,采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能先悻悻然退回去坐好。 谢煊看着她,边划船边哈哈大笑。 采薇瞪了他一眼,愤愤地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衫,想了想,又谨慎地盯着他,以防他再弄幺蛾子。 好在这人没有再恶作剧,只稳稳当当不急不缓地划着船。 采薇放松下来,见他划船动作娴熟,在夜色下对上他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好奇问:“你平时在华亭的休闲活动,就是划船?” 谢煊好笑道:“使署里都是大老爷们,划什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