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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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周围都是些宫女太监,侍女下人之类,到底是众目睽睽,西闲垂着眼皮,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任由赵宗冕拉着她出了府门,上了车驾。 西闲虽然乘车,赵宗冕却是骑马,此刻天还没亮,夜晚的凉雾还未完全散去,街头上行人极少。 车走了片刻,突然车帘子给掀开,有个锦帕小包裹给扔了进来。 西闲正闭目养神回想昨夜种种,又寻思将来种种,被这个吓了一跳,还没拿起来,就见车帘子给掀开,是赵宗冕人在马上,俯身望着她道:“好好地早饭不去吃,偏洗什么澡,饿着你也是活该,不过谁叫本王心疼你呢。” 西闲把那包袱拿过来,打开看时,却见里头包着几样点心果子,有的还散发着热气,显然是赵宗冕方才吃早饭的时候特给她收拾的。 西闲昨儿一整天没吃东西,昨晚上喝酒又吐了,早上空腹洗澡,方才正有些饥肠辘辘,且还微微地犯晕,却想不到赵宗冕竟这样细心。 看着帕子里的东西,正发呆中,车帘又给掀起,是镇北王拧眉道:“我一片心意,你敢不吃试试。”说着,又扔了一个牛皮水囊进来。 西闲望着这些物件,啼笑皆非。 车驾来到宫门的时候,赵宗冕翻身下马,回头看西闲给宫女们搀扶着下车,他便问道:“吃了没有?” 西闲无奈:“吃了一些。多谢王爷。” 赵宗冕见她脸色仍是泛白,笑道:“只有一点,以后你不许再喝酒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便见太子赵启同文安王赵宗栩两人并肩而来,三人见了面,赵启说道:“王叔才成亲就要离京,实在太匆忙了。若非雁北有事,真可多住些日子才好。” 赵宗冕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也承蒙太子盛情,叫我在京城里肆意乐了这几个月。” 赵启笑道:“王叔打了胜仗回来,本就该尽情地休养生息一段时日,何况皇家天伦,我也好多跟王叔亲近亲近。” 赵宗冕道:“这倒罢了,我的脾气本不好,又爱闹事,时间一长只怕反惹人唾骂,何况太子帮我娶了小贤,我也已经心满意足,再没什么别的可求了。” “美人本该配英雄,能撮合这门亲事,我也是与有荣焉。”太子看向赵宗冕身后的西闲,微微颔首道:“以后,也有劳侧妃多照料王叔了。” 西闲忙欠身行礼:“是。” 两人说话的时候,文安王在旁笑吟吟地看着,见西闲脸色微白,便道:“太子怎不叮嘱镇北王好生对待林侧妃呢?” 赵启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文安王笑道:“他哪里缺照料的人,何况他天生飞扬跋扈的,本也不需人照料,倒是林侧妃,要随着他长途跋涉去雁北,她的家人等都在京城……岂不可怜?” 赵启道:“说的也是。” 赵宗冕道:“王兄这么怜香惜玉,索性我把小闲留在京城,免得她跟去去吃苦就是了。” 太子一怔,文安王却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你舍得,这样自然最好。” 赵宗冕回头看一眼西闲,却见她仍是垂首而立,端庄而娴雅,他眼前却突然出现昨晚上西闲歪在褥子上,脸颊带红的妩媚可喜,心头竟有些痒痒的,赵宗冕笑道:“实不相瞒,我还真舍……舍不得。” 太子跟文安王相顾而笑。 正在此刻,里头太监出来道:“皇上听说王爷跟侧妃到了,立请进殿。” 一行人入宫,鱼贯往前,进金殿的台阶有些多,西闲因气浮力弱,走到一半就有些冷汗涔涔,幸而宫女两侧搀扶着。 太子正同赵宗冕不知说什么,文安王反落后了一步,察觉西闲越走越慢,就回过头来打量,见她眉峰微蹙,娇喘微微似的,昨夜那惊鸿一瞥所见到的突然又在眼前出现。 正有些微怔,就听赵宗冕道:“怎么了?” 文安王还没有反应,赵宗冕已经去而复返,竟越过自己走到西闲身边:“叫你不要洗澡,偏偏逞强。”嘴里抱怨着,却伸出手去,竟打横将西闲抱了起来。 太子赵启回头,见状惊笑赞叹。 文安王也万想不到竟会如此,微怔之下笑着摇头:“成何体统。” 赵宗冕轻轻巧巧地抱着西闲拾级而上,也不管她抗议挣扎,听了文安王这样感叹,就不以为然地哼道:“体统体统,像是你们都端着架子活在体统里,岂不累死。” 第27章 赵宗冕一口气将西闲抱到金殿门口, 完全无视周围侍卫跟大内宫人们的惊疑眼神。 这是西闲第一次面圣, 未免有些紧张, 又见镇北王这样破格逾矩的行为, 更加不安。赵宗冕看出她面有赧色,便低头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不用怕,那不过是个小心眼的老家伙而已。” 西闲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老家伙”是皇帝,等醒悟后, 大惊,抬眼看赵宗冕, 他却仍是笑吟吟地, 仿佛从没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倒也有些神奇, 因为赵宗冕这一句话,让西闲心头松快了不少, 没先前那样顿促忐忑了。 这会儿太子赵启跟文安王赵宗栩也到了,金殿内一声召唤, 三人鱼贯而入,西闲便随在赵宗冕身后。 金銮殿内,成宗坐在龙椅上, 俯视着进门的四人。 他已经有些年纪了, 眼窝微微凹陷,鬓发斑白, 只是两只眼睛还是精光内敛, 透着锐色。目光在四人身上扫来扫去, 最终落在了赵宗冕身上:“好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再行什么礼了。宗冕,你走近些。” 镇北王起身,果然往前走近了几步,成宗微微欠身,细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朕的眼睛越发不中用,之前你凯旋回来也没仔细瞧,现在看看,你果然比先前出息很多。” 赵宗冕道:“皇上这是在哄我呢,我要么在外头冲锋陷阵,要么在里头花天酒地,只常听人说我气色不佳该好好保养,倒不知哪里出息了。” 成宗哈哈笑道:“是谁敢这么说你?朕替你出气。” 赵宗冕道:“人家是为了我好才这样说,有道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怎么不赏人家,反而要责罚呢。” 成宗笑道:“你能懂这个道理,还说不是出息了?你年轻气盛那会儿,人家若说你气色不好,你还不挥拳打死?” 赵宗冕也笑:“皇兄还记得我做的糗事?这都多少年了,赶紧忘了是正经。” 成宗长叹了声,打量了他半晌才道:“今儿就要回去雁北了?” “正是来谢恩兼辞行的,对了,您看看西闲吧。”镇北王说到这里,回头对西闲道:“你走近两步给皇上看看。” 西闲在底下虽敛息静气地听着,心中实则诧异非常,没想到赵宗冕面对皇帝也是这样一个百无禁忌的脾性,听到招呼自己,便也上前数步,拜倒行礼。 成宗道:“抬起头来朕看看。” 西闲缓缓抬头,成宗凝视着她,赞道:“果然极灵秀清丽,也算是万中无一的人物了。”又对赵宗冕笑道:“怪道你一眼就相中了,念念不忘呢。” 镇北王道:“这还得多谢太子,不然的话,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胡说,”成宗失笑,又道:“不过说来也是,这件事太子做的很是体面,可见是为了你用心了。” 这会儿太子赵启道:“惭愧,一则是为了王叔在所不辞,二则也是念在自古美人配英雄,王叔这样的英雄盖世,自也要举世无双的女子堪配,这门姻缘能成,也算是有天意在内。” 花花轿子大家抬,皇帝开口,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敲锣打鼓的说的花团锦簇,这种场面,西闲便只默默听着而已。 最后还是赵宗冕道:“好了,可不要再说了,她的脸皮薄,可不比我,加上身子弱,留神羞臊的还晕过去呢。” 成宗又大笑了两声,才定了定神,突然话锋一转:“宗冕,你这次回雁北,带多少兵?” 刹那间话题就从儿女情长转到了金戈铁马,毫无预兆。 镇北王却并不吃惊,只回答道:“当初皇上派人去调我打北蛮的时候,说朝廷没多少兵给我用,我就从雁北带了二十六万,打完了这场仗后,折损了些,大概还有二十三万左右。” 成宗道:“也算是不少了。” 镇北王不知何意,成宗道:“宗冕,朕有件事想跟你商议,你看,先前因为北蛮入侵,边疆三城的兵力空虚,朝廷一时半会又调拨不了那许多,你能不能把雁北军分一半留下守边?朕是想你训练出来的士兵,总比其他的战力要强些,留在边境,对蛮人也有威慑力,你说呢?” 赵宗冕听到这里,已经后退数步,紧锁浓眉:“皇上是要削我的军啊,我打了这场仗,没得什么实在的奖励,反要我再割rou,这是什么道理?” 成宗道:“不是这么说,是朕实在是没了法子才跟你开口的,总归……你是个有才干的,就算减了一半儿,你回去后,假以时日自然又能恢复元气……” “皇上以为这雁北的青壮是韭菜啊,割了一茬又一茬,就算有人口,可要训练也得假以时日。”赵宗冕满脸不快。 毕竟当着这许多人在跟前,成宗一时拉不下脸,原先在脸上的笑也像是阴天的太阳,给遮在重重阴云背后了。 金銮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底下文安王神情紧张,太子若有所思表情凝重,西闲在旁边低着头,心怦怦跳。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是大忌,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皇帝主动开口要赵宗冕的兵,或许真的是为朝廷着想,但另一方面,会不会是因为忌惮赵宗冕故意如此……恐怕也有个中原因。 但镇北王这样直言不讳地拒绝,会不会触怒皇帝? 正在西闲略觉紧张的时候,赵宗冕哼道:“我知道了,所谓‘狡兔死,走狗烹’,皇上若是有疑我之心,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拐弯抹角的,索性就留我在京内,放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看我怎么吃喝玩乐,从此别叫我带兵,不过倘若下次再有什么东西南北蛮子来犯,也别再找我。” “你!”成宗的脸色微微发青。 太子赵启忙道:“王叔不要动怒,皇上只是商议,并没有就决定,再说皇上绝无疑王叔之意,只是朝廷兵力捉襟见肘,思来想去也只有王叔最堪依靠……这也是有的大臣们提议的。” 赵宗冕冷笑:“我知道必然有人进谗,别叫我知道是谁。” “放肆!知道你又要怎么样?” “当然是像皇上方才说的,干脆挥拳打死!” 成宗一怔,继而喝道:“你真是越发放肆!以真当自己有功,朕不敢罚你是不是?” 文安王先前拉了赵宗冕几次,他反而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听到这里,实在无法坐视,才要求情开解,忽然听到一个婉柔的声音轻声响起:“臣妾有罪,求陛下责罚。” 众人均都怔住,纷纷看向说话的人,竟正是旁边一直默然垂首的西闲。 镇北王眨眨眼,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开口了,更不知她有何罪,刚要询问她,文安王突然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此刻成宗也有些诧异,继而道:“林妃,你为何这样说?” 西闲缓缓跪在地上:“臣妾有负皇恩,不敢隐瞒皇上,自请罪罚。” “你……怎么有负皇恩?”成宗满头雾水。 西闲道:“昨儿皇恩浩荡,赐了好些物件给臣妾,其中便有宫女跟太监各自十名,皇上可记得?” 成宗点头:“不错,这又如何?” 西闲道:“这本是皇上的好意,只不过,臣妾自作主张的……弄巧成拙了。” “哦?”成宗不禁好奇起来,太子也情不自禁地听着。就连赵宗冕也满面疑惑不明所以,只有文安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西闲,眼神略有些暗沉。 西闲道:“臣妾的家境皇上只怕应该知道,臣妾父亲一向清贫,家中并无多余的奴仆使唤,常常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所以得了皇上所赐宫人后,臣妾大喜,觉着从此便可解了家中窘境,所以就把这些宫人分作两部,留了几个臣妾自己身边用,其他的都归了臣妾娘家。” 在场众人都是七窍玲珑,极精细敏锐的人,听西闲说到这里,已经了然西闲为何突然请罪,可却仍不知她的意思为何。 成宗自然也心如明镜,当即不动声色问道:“然后呢?” 西闲道:“今早上臣妾起时,因要沐浴,便命他们伺候,谁知半晌还未备好,臣妾问时,宫女禀说,原先他们在宫中的行事,跟府内众人完全不同,如今人手都给散发开去,无法协作妥当,因此耽搁了时候。” 成宗笑着点破:“林妃,你是想替镇北王表明他的军队不能分吗?” 西闲道:“臣妾不敢,这种军国大事臣妾从来不懂,臣妾只是惶恐,家中如此小事都能做差,所以自请罪责。” 成宗想了想:“他们是宫内派出去的,行事自然不一样,不过假以时日,也就习惯了,不足为虑。” 西闲道:“皇上说的是,可臣妾斗胆相问:不知皇上说的习惯……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也会像是府中人一样的行事呢,还是说府中众人会学会他们宫内的行事?” 成宗本觉着她这句问话十分简单,才要回答,突然浑身一震。 双眼蓦地睁大,成宗微微坐直了身子,凝视着西闲:“你……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