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
孟铎缓声道:“我的意思是,不会有这一天。你做了皇太女,身边能人异士无数,又怎会重病垂死?” “怎么不会?我是人又不是神,即便做了皇太女,亦会同常人一样,历经生老病死。”她想了想,又道:“说不定我明天就死了。” 孟铎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左臂刚抬起,被她抱住。 她抱着他的手贴得更近:“人生苦短,谁也不能笃定明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难道不是吗?” 孟铎怔了怔,“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将脑袋抵在他肩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似有星星闪耀:“你教过我的,人需活在当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孟铎敛神,默不作声。 令窈等不到他的回应,气得松开他的手,后背对着他。 她声音委屈:“我在穆家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想不开跑到你这破地方受罪?我真是蠢。” 孟铎重重叹口气:“明日一早,我让山阳送你回去。” “就算他不送我回去,我自己也会下山,宁愿走断这双腿,也不在你这地方多待一刻钟。” 半刻的宁静。 令窈气鼓鼓地瞪着窗外的月亮,忽地锦被下的手背被人拍了拍。 “干嘛?”她心里又高兴起来。 他的手搭在她手上,像是要牵她。 等了许久,他手指缩回又伸出,来回反复几次。 令窈不耐烦,索性一把攥住他的手,自己将手递进他掌心:“有话快说。” 她以为他终于要表明他的爱慕,结果—— 男人语气轻缓,甚是难为情:“之前我同你说的那句后悔收你为徒,是句气话,入郑府收你为徒,是我今生最得意的一件事。” 最后一句话,几近无声。 令窈心头欢喜,而后沮丧,最后是气恼。 她和他说人生苦短的事,他却还停留在一个时辰前他俩吵嘴的画面。 他是否后悔收她为徒,与她有何关系,她又不在乎! 令窈收回与他相牵的那只手:“你这个又丑又老的臭男人,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等着受死吧。” 孟铎眉头皱成川字。 第160章 这一夜, 孟铎睡得很沉。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有少女在身侧共枕眠,他听着她浅浅的气息, 不知不觉入了梦。 梦里没有他年少时习以为常的勾心斗角,亦没有他幼年背井离乡时的举目无亲。 他睡在她身边, 素来紧攥的拳头松开微曲,连眉心都舒展开来。 梦里什么都好, 唯一不好的是,她在梦里狠狠骂他:“你这个又丑又老的臭男人。” 这句话反复飘荡耳畔, 最后一次听,她在梦里拿刀扑向他,犹如从前在广陵军营, 她企图用刀刺死他。 孟铎猛地惊醒,心口处的旧伤隐隐作痛,胸闷得喘不过气。 睁开眼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将左手置于心口处,所以才会压出不适感。 再侧眸一窥, 少女已不在榻上,锦被空荡荡, 床头她枕过的痕迹全然不见,仿佛昨夜她从未出现过。 走了?山阳回来了,带她离开了? 孟铎紧盯少女枕过的地方, 半刻, 他默默撑起身子下榻, 步伐艰难趿鞋往外。 立床榻最近的小案上,碧绿的玉扳指格外显眼。 孟铎眉眼微滞,拿起放在手心,握紧又松开,最后放回案上。 她不但走了,而且还连玉扳指都还了他,可见昨夜她说的不是气话。 她离开了,不再扰乱他的心,他该庆幸才对。 孟铎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心头烦闷不堪,走到门边,屋门不再上锁,隔着门板,他听见外面的声音。 是山阳的声音,无比委屈,似想大声阻拦却又憋着:“我一大早下山买的翡翠烧麦,是给先生吃的,你别全吃了,多少留一个。” 孟铎迅速打开门。 门外院子里,绯红的枫树下,少女手里捧一油纸袋,嘴里塞满烧麦,含糊不清地说:“我就要全吃了,才不给他留呢。” 山阳跺跺脚,轻声:“你不留给先生,那留一个给我啊。” 令窈想了想:“那你张开嘴。” 山阳小心翼翼张开嘴。 “你怕什么,难道怕我喂石头给你吃?”令窈说着话,拣起最小的一个烧麦,将烧麦塞进山阳嘴里。 山阳心满意足地嚼起来。 “真好吃。” “确实好吃,你在哪里买的,告诉我,我将人请宫里去做御厨。” “你这人怎地这般霸道,你将人带进宫里供你一人天天吃,别人不就再也吃不到这等美食了吗?” 令窈踢他一脚。 山阳下意识就要回踢,将令窈踢飞之前,及时止住力道,鞋尖轻轻地掠了掠她的脚。 两人打打闹闹时,令窈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身影,她立刻停下嬉笑,回头看过去。 秋日和煦宁静的阳光里,孟铎倚靠屋门,冷白俊美的脸显出几分憔悴病容,颀长的身形略微站不住,左手搭在门边的雕花处,漆黑深沉的眼怔怔跟随她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她竟毫无察觉。 “先生,你醒了!”山阳先跑过去。 令窈随之走上前,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停下来,将油纸袋里的烧麦全都咬一口,才继续往前。 山阳注意到她的举动,气道:“你也忒坏了,为了不给先生吃,你竟每样都啃一口。” 令窈冲他扮鬼脸。 走至孟铎跟前,她挑衅地将怀中的油纸袋扔过去:“不吃了。” 孟铎接住,安然自若地拣出一个被咬过的烧麦,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山阳,辛苦你了。” 山阳正想阻止,先生怎么回事,她吃过的也肯吃? 先生平时不是最讨厌与别人共享食物了吗?哪怕是同吃一盘子的点心都不行,上次他偷尝盘子里的玫瑰酥,先生还训了他一番呢。 孟铎吃相斯文,缓缓吃掉沾了少女口水的烧麦,吩咐山阳:“煮壶雪山翠茶来。” 山阳立刻往院外跑。 令窈歪头看孟铎:“你倒是不挑,我吃剩的也肯吃。” “饿了。”孟铎云淡风轻,拿出巾帕擦拭嘴角,动作优雅。 令窈夺过他手里的巾帕,她嘴上也沾了油渍,也要擦嘴。 擦完了,她将手帕扔回他怀中。 孟铎继续用巾帕擦拭没来及擦的另一半嘴。 令窈:“你好不要脸,吃我的吃过的,用我的用过的。” 孟铎恍若罔闻,别开眼不看她。 令窈偏要凑到他面前让他瞧。 孟铎低睨:“你不是要离开吗?怎么还不走?” “我改主意了。岐山风光秀丽,我要留在这里看风景。” “无人留你,请你有点分寸,莫要死乞白赖。” 令窈狠踩他一脚,转身跑开。 孟铎站立原地,目光不自觉跟过去。 她跑出了院子,后又跑回来,手里多了根东西,是削成长形的柴木,可做手杖。 令窈将木手杖塞他手里:“早上我自己做的,你行动不便,正好用得上它。” 孟铎想起山阳给他寻的那根金玉手杖,精致贵气,不知道放哪去了,和眼前这根粗糙丑陋的木手杖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要就算了。”令窈见他不接,夺过手杖往地上重重一扔。 “给我。” 令窈不理。 孟铎挪动脚步,弯腰去捡。好不容易捡到手,期间险些摔倒几次,撑了木手杖,他斜眼窥她。 她也在看他,高高撅嘴,见他拄了木手杖,眼中闪过一抹欢喜,嘴里的话抛出来:“你拄着拐杖的样子,像是一个瘸子。” 孟铎拄杖的动作一顿。忽地他瞥见她手掌蹭红的痕迹,问:“这是怎么弄的?” 令窈努努嘴,“还不是为了你做手杖。” 孟铎伸出悬在半空的左手终于落下,他牵过她的手,仔细查看,低头吹了吹。 令窈心里酥酥麻麻,唇角扬起笑意。 她将他眸底的心疼收入眼中,趁势道:“我想过了,你伤成这样,并非是我本意,我若要杀你,必须是堂堂正正地取你性命,这次你被误伤,我脱不了干系,为了以后杀你的时候能够痛快些,所以我要留下来,直至你痊愈。” 孟铎语重心长:“自你做了皇太女,撒谎的本领越发得心应手。你留下来,无非是想窥我孟氏机密。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孤身一人在此,能活着从岐山离开已是万幸,何必自寻死路?” 令窈眉头皱巴巴:“除了窥你孟氏机密,难道我留下来就不能为了别的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