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这越是查探不了究竟,他就越挠心挠肺的惦记着。 差不多隔了一个月左右,那位大人正好给母亲做寿,府里十分热闹,同样的,客人那么多,下面的下人也照看不过来。这回他再次和那位大人家的公子悄悄来到了内院。 那时,梨花已经谢了,开始挂果。他们围着梨花转了一圈无果,因为没有工具,又用脚去拨了拨树下的芳草,还是没发现什么。 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突然他被绊了一跤,袍子都被刮破了。他将袍子的碎片捡起来一看,芳草丛中,露出一小节指骨。 他当时就吓得尖叫了起来,也恰好当时内院里有其他的贵人游玩到那里,听到叫声,都循声走了过来。其中有位正是和女主人向来不和的女眷,眼下发现这么一件事,少不得嚷嚷开了。 于是梨花书被挖开一看,下面经常埋着十多具尸骸。 “……深宅大院下面埋着尸体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当时挖出来的尸骸都在一丈深的地方,只一个人的手骨快要伸出地面,又恰巧绊倒了我。”冯凭道,“这件案子后来被查,那些尸骸都是那位大人的婢女和妾室。在很多人看来那些都是奴婢而已,她们肯定是做了主人不高兴的事,被杀也不值得同情。案发后,那位大人虽然受到了责罚,但并没有因此丢官,甚至现在他们府上举办宴席,仍旧宾客如云。” 这件事让他觉得,就算看到了知道了某些事情,又能如何。他又不能为死者伸张正义,又不能将恶人绳之以法。 “唉,普通人的命都如草芥。”周围村民听完叹道。 “不单单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奴婢,就算是我们,若是没有遇到好的父母官,受了冤屈不也是一样咬牙吞了。” “就那样的人都能当大官,老天真是瞎了眼。” “因果报应,那家人迟早都是要得报应的。” 这些议论,在冯凭听来已经没多大意义。 就算将来那位大人因为其他的事获罪,那也不会是因为那些婢女小妾的缘故。她们的死,仍旧是枉死。 长叹了口气,冯凭没加入其他人的议论。他看了眼茶摊外的“人”,见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聚了过来,就在那看着他呢。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吓了他一身冷汗,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咬牙起身,朝着学院走去。 出茶摊后,察觉到那些“人”好像还在跟着他,他脚下生风,忙朝着几百步外的学院飞奔而去。 等冲进了学院大门,见到了看守大门的护卫的那张凶巴巴的面孔,他感动的差点冲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 “屁股着火了还是咋的。”护卫看着他的腿,好家伙,刚刚跑得就剩一连串残影了。 夏天汗多,又被惊了一身冷汗,冯凭这会儿已经没那么亢奋了,他说了句“赶时间”立即回了学舍。 茶摊这边,赵兴泰问三娘:“你可知道是谁?” 三娘点头,但却没说是哪位大人。 这种事,在达官贵人府中,算不得稀奇。很多人根本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就算说了,也只是加了一桩谈资而已。 她其实很理解冯凭的心态。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冯凭还是个有良知的人,不像有些人的心,浸泡在鲜血里,已经开始发烂发臭,而不自知。 对面,傅杳在空气中嗅了一下,道:“他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了,再这样下去,读书也没什么用了。朝廷选官,似乎不要侏儒。” “侏儒?”三娘和赵兴泰都看了过来。他们看冯凭个子确实不高,但也算是正常人。难道这个子还能越长越矮? “没见过侏儒?那你们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能见到了。”傅杳看着凤仙花包裹着的手指道。这夏天的凤仙花染指甲最好看,就是染的时间有些久,得等明天才能见到颜色。 “故事听完了,我们得回去了。”傅杳起身,却在外面见到正与六安先生交谈的钟离。 “那就拜托钟离公子了。”六安先生道。 “不必客气,我本身也有兴趣。”钟离道。 他们俩见到傅杳过来,六安先生又寒暄了几句,就先回了书院。钟离却是看着傅杳道:“这个冯凭身上有……” “嘘!”傅杳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有些事情呢,得像吃苞米一样一层层剥开才有趣。你别提前告诉我,让我慢慢剥,就当是为这个无趣的生活里加点乐趣。” 察觉到唇上触碰到的冰凉掌心,钟离后退了一小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冯凭应该以前遇到过神明。” 傅杳伸了伸爪子,“神明?” 她知道,钟离所说的神明并不是神,而是灵气所凝聚的一种灵物。比如老井中的井神,又或者是山中的山神。对着灵物不会害人,甚至还能守护一方,因此被称之为神明。 冯凭若是也遇到过的话…… “怪不得。”傅杳道,“他本来是必死之兆,竟然还能活这么久,如果曾经得到过某位神明的喜爱的话,那就说得通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神明很少会和人接触,绝大多数十分厌恶人族。像她,也只察觉到过神明的存在,但是从没有亲眼见到过。 “从前打过交道。”钟离话点到即止,“我先回了。” “明天一起来听故事啊。”傅杳邀请道,“顺便跟我讲讲那些神明,最好的把他们的弱点缺点讲给我听听,方便以后我从他们身上榨点东西。” 钟离:“……” …… 冯凭大概是有了第一夜的经历,第二夜再来时,胆子稍微大了一点,不过也还是得要酒来麻痹他。 他开讲时,傅杳准时到场,钟离没来,不过来来往往的大鬼小鬼们却是挺感兴趣的,时不时会过来几只听故事,弄得整个茶摊那叫一个凉快。 多讲了几夜之后,冯凭开始尝试不喝酒能不能行,而这时,一到他讲故事的点,茶摊里里外外已经坐满了人,都是来听故事的。 故事还没开讲,人群中有熟悉的冯凭的人突然道:“冯小哥,我怎么感觉你似乎又矮了些?” 第89章 冯凭只当听客只是开他的玩笑,并没在意,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拍,继续讲今夜的故事。 “这个事吧,是我上个月碰到的。我从国子监南下来里水,路上碰到了梅雨。大家也知道,这梅雨来了,一下能下一个月的雨,路也不好走。我就寻了家干净的客栈住着,想等雨天过了再走。 结果入住的第一天晚上,半夜有人来敲门,是住我房间下面的,说是我房里太吵了,吵得他晚上睡不着觉。 大家也知道,我这个人八字轻,总能碰到奇奇怪怪的事。他这么一说,我就猜到应该是房里不太干净。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第二天想换房间,但是客栈住满了,而那小镇上又没其他的客栈,只好让小二帮我找车夫,我勉勉强强再住一天。 第二天晚上,我不敢睡,客栈房间就那么一点大,半点声响都没听到。但是到了半夜,门又被敲响了。还是昨天那个人,他手里拿着把剑,威胁说我晚上再弄出声音就剁了我。 我战战兢兢等了大半天了,被人这么一通骂,我也觉得冤哪,次日收拾行李离开的时候,我让小二坦白告诉我,我那房里是不是不干净。 小二让我别胡说,他这客栈里从来没出过事,也没遇到过奇奇怪怪的事。我见他不诚实,我也就干脆告诉他说这几天晚上住我楼下的住客天天半夜敲我的门,说我房里特别吵,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小二当时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说我楼下哪有房间,里面堆草料的仓库。他怕我不信,还真带我去看了,嗯,里面确实是放草料的仓库。” 说到这,冯凭苦笑道:“我一直疑神疑鬼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殊不知人家已经光明正大同我打过照面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有些出乎意料,有人少不了猜测道:“这不会是那客栈下面也埋了尸体吧,说不定那是一家黑店呢。” “这也不无可能,”冯凭道,“不过后来店家也担心出这这种事,特地让人挖开看过,里面什么都没。后来又特地留我住了一晚上,他们都在里面陪着。到半夜时,我门又响了。不过这回去开门,外面空无一人。” “那应该是你们人多,阳气太盛,那鬼不敢露面。” “也许吧。”后来他离开了客栈,也不知道后面的住客会不会再遇到这个事,但这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现在已经不怕这些东西了。 冯凭看着左边右边外围围着的大鬼小鬼们,眼角有眼泪慢慢滑下。 他坚信,见多了,将来肯定就会习以为常了的。 “那客栈在什么地方?”这时傅杳问道。 冯凭想了想,道:“在修水县依泉镇,正好是柳兄的治下。” 柳赋云外放的地方就是修水县,坐得是县令的位置。 傅杳点点头,“几号房来着?” “几号忘了,只记得是走廊里的最后一间。”冯凭道。 “原来是尾号房。据说在这种房间里,最容易遇到那些东西。”旁边有人不充道。 “是吗?”这冯凭还是第一次听说。 故事说完,冯凭又坐了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假装看不到那些东西,告辞回学院。 到了学舍后,他本想将窗户打开透透气,但是在打开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 以前他打开窗户的时候,都不需要踮脚就能推开窗,但是今天他想推到最外面,却要轻轻踮起脚尖。 重新试了两回,依旧是如此,再看裤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脚后跟处,冯凭顿时想到了茶馆里听客的话。 他想了想,脱鞋走到墙角,然后用匕首在墙上做了个身高的标记。 …… 茶摊的人一般散得不快,傅杳在听完故事后,一看天色,还不到午夜,干脆起身去了方二家。三娘和赵兴泰见了,忙跟了上去。 从方二家门进去,再出来时,眼前变成了一座陌生的小镇。 相对于方家村的热闹,这座小镇显然人气不旺,这会儿已经全都关门歇业了,只偶尔才能见到灵性的烛光。 “吉祥客栈。”赵兴泰念着左边的招牌,“冯公子说的这镇上就只有一家客栈,应该就是这家了吧。” 傅杳抬了抬下巴,“去叫门。” “好。” 拍门拍了一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光着膀子来开门了。他一见门外有女客,忙盖了件汗衫在身上,请道:“客观是住店吗?” “都这个时辰了,自然是住店。”三娘说道:“我们要楼上最里面的一间房。” “好的,”小二看了看赵兴泰,“几位就住一间哪?”这孤男寡女,会不会不太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二的疑虑,傅杳丢了一句“他是女扮男装”就率先朝着楼上走去。 客栈里面不是很大,至少走廊很窄。一直到最后一间房,小二这才将目光从赵兴泰身上收回来,“就是这了,我就在大堂睡着,几位若是有事,可以随时喊我。” “嗯。” 进房间,把门关上后,傅杳就找了个椅子靠着,又不知道从哪抓来几把瓜子,慢慢嗑了起来。 “观主,我们能待到明天白天再走吗?”赵兴泰的目标非常明确,他听说修水县有个非常有名的食物叫鲜笋鸡,这次特地跟来,主要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可以,明天让柳赋云那小子请客。”毕竟赵兴泰花得可是她的银子。 三娘听了,垂下了眼眸。 时间不知不觉,月已经上了中天。在傅杳将瓜子彻底嗑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傅杳示意赵兴泰去开门,赵兴泰点点头,站在门前侧在了一边,打开门一看,见外面站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手里抱着一把剑,脸上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太清眼神。 “大半夜的,你们能不能消停点,我的瞌睡都被你们吵跑了。”男人凶巴巴道,“再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兴泰没说话,男人的后面却有人在他背后幽幽道:“你怎么不客气法?” 男人没防备这招,吓了一跳,抱着的剑也在这瞬间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