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有些事情并不是胡编乱造而已。” 她轻声地说道。 “什么?” 伊莎贝尔没有听清辛迪亚的嘟囔,她疑惑地问道,可是后者看上去却像是忽然之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好了,好姑娘,你只需要记下我说的话就是了。” 辛迪亚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伊莎贝尔怂了怂肩膀,或许是错觉,伊莎贝尔总觉得辛迪亚在回避那些关于“红鹿”的诡秘故事。 她们已经完成这一层的大部分工作,只剩下“红鹿”所在的特护病房。辛迪亚在病房门口等了一会,一直到手腕上那只表的指针来到了中午十二点之后,她才示意伊莎贝尔跟她一同进入那间病房。 不得不说,辛迪亚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伊莎贝尔感到了紧张。她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之后才跟着辛迪亚踏入那扇门——她以为自己会感受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就像是那些恐怖片里描述的,在房顶上忽明忽暗的灯光,无风自动的窗帘之类的…… 然而事实上这间特护病房与她之前清理的那十多间病房并没有什么两样。 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和臭氧的味道,从墙角传来了维生仪器滴答滴答有规律的电子音。 “唰——” 辛迪亚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窗边,她拉开了窗帘。 当她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她总是会确保这里有着充足的,明亮的光线。 在她的身后,伊莎贝尔笨手笨脚地往喷瓶里兑着消毒剂,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朝着病床的旁边望去,一般情况下在住院病人的床头总会有些东西,有时候是亲人送来的花束,有时候是病人自己的便条夹(靠近枕头附近的床垫下面总是会有糖尿病老人在那里藏上一把糖果)——然而“红鹿”的床头什么都没有。 在淡蓝色的床单上,一个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伊莎贝尔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床上的那个男人,那个……传说中的恶魔,连环杀手“红鹿”,经历了电刑而不死的诡异传奇。 她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她十分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他的皮肤光滑,红润,面部轮廓十分深邃,眉骨下方的眼睛紧闭着,一头褐色的长发拢在他的面庞周围,那薄薄的,红润的嘴唇紧闭着,嘴角却微微向上勾着,像是一个微妙而甜蜜的笑容。事实上,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沉浸在美梦中熟睡的男人,一个男版的睡美人。 而本应该让一个成熟女性感到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伊莎贝尔的背后忽然窜起了一股寒气。 她扭过头来看向辛迪亚,后者已经回到了推车的旁边,也正在看着她。两个女人之间完全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可是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伊莎贝尔感受到了辛迪亚之前那个告诫的重要性。 没错,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不不不,应该说,“红鹿”不对劲。 作为一个昏迷了十五年的植物人他的状态太过于不寻常了……伊莎贝尔见过那些在病床上靠着仪器过日子的人,甚至不需要十五年的时间,只需要一年左右的植物人生涯,无论那些人多富有,无论使用多么先进的设备和多么细致的照顾,他们总是会呈现出类似的特征。他们的头发会像是晒干的稻草一样干枯杂乱,皮肤会变成死人似的蜡白,流失的脂肪让他们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缺乏唾液的滋润嘴部的皮肤会泛着粉末似的白色皮屑。 他们绝对不会像是“红鹿”这样,光鲜亮丽得像是随时有可能忽然打一个哈欠伸着懒腰慢慢醒来…… 伊莎贝尔感受到了那种微弱的……不吉利的气息。 它很有可能是没有实质的,只能被最敏锐的女人的直觉所捕捉到:就像是那种你经过深夜漆黑的巷子口,或者是独自回家听到背后慢慢重叠的脚步声时你能捕捉到的气息。 她的心脏莫名地开始狂跳不已,如果可以她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房间。 辛迪亚看着伊莎贝尔。 “打起精神来,伊莎。”她低声说道,然后将热腾腾的消毒毛巾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朝着病床走去。 她开始给“红鹿”的躯体做清洁,伊莎贝尔发现他甚至连肌rou都没有任何萎缩的迹象。 “你确定,他,他……” 她干巴巴地,极小声地开口问道。 辛迪亚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并没有假装,也不会晚上趁着没有别人的时候爬起来继续进行可怕的勾当……老实说有很多人都跟你想的一样,不过已经好几拨人来过了,他们给他做了检查,测试了脑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测试。别担心,他就是一个植物人。” 辛迪亚郑重而冷静地对显然有些慌张的伊莎贝尔说道。 她不喜欢这个姑娘容易激动的性格,如果可以,她想要让伊莎贝尔安静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辛迪亚看上去甚至比在门外时候还要更加轻松一些。 “别担心,保持警惕,但是不要过度惊慌,我的姑娘,”辛迪亚对自己的同伴说道,“不管怎么样,他是恶魔也好,普通的植物人也好,十五年来他都很‘安静’。” ——只是这个房间里的扭曲始终没有消失过。 辛迪亚没有将最后那句话告诉伊莎贝尔。 她感到感到有些忧虑,很显然伊莎贝尔比她想的还要敏锐太多,她不知道这个姑娘能不能跟她一样有足够的力量跟那股扭曲的气息对抗。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不用担忧这一点了—— 一个星期后,当她和伊莎贝尔推开监护室的大门后,她们发现那张淡蓝色的病床上空无一人。 “红鹿”不见了。 第15章 连环杀手“红鹿”于医院内逃离后的第十六天,在距离布雷德墨州立医院两百公里以外的狐狸河市,一个男人推门走进了那间空气混浊的酒吧。 时间是傍晚,夜幕刚刚降临,户外的天空中还残留着些许太阳余晖染上的粉色,酒吧也尚未迎来自己的客流高峰,这里起码有四分之三的位置空闲着,破旧的音响堆积在墙角,奄奄一息地哼着一首所谓的地下乐队的摇滚。地毯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了,踩上去有种油腻的感觉,几乎被涂鸦全部覆盖的墙壁的缝隙里有已经干掉的口香糖,几个打发时间的年轻混混弓着背坐在吧台前面,他们将头凑在一起在玩一款手机游戏。而在更加阴暗的某几个角落也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当然,不会有人想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而那个男人在踏进这间酒吧的瞬间就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像是那种老式的西部电影一样,人们停下了手中干的活儿看着门口——说句实在话,这场景有些好笑,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年轻的街头混混在手机上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哇喔——” 有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声,接下来所有人都笑了。 那个男人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真皮手包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看上去简直想要夺门而出。事实上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就应该这么干,但是他在原地呆立了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了吧台。 他坐在了那褪色的圆形高椅上。 与那两个之前玩手机的混混隔了一个座位,他们正看着他。 这是一个与这个酒吧格格不入的人……一个英俊的男人,或者说,男孩。 他给人的感觉非常年轻,倒不是说他的长相有多么幼稚——至少酒保很容易就看出来他已经成年了,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只有那种从未接触过任何世事残酷,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人能有这种漫不经心的无辜气息,他就像是那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一头柔软得像是羊毛一样的蓬松短发,光滑的脸颊上有一双漂亮的,甚至可以用纯真来形容的薄荷色眼睛,他身上那件奶油色开司米羊毛背心和暗灰色丝质衬衫看上去略为昂贵。 吧台后面,酒保看着那个人不经意在袖口露出来的那价格昂贵的手表,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男人并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间野狼酒吧就在红胡子莱利的地盘中心,这里是瘾君子,黑帮成员和妓女的肮脏安乐窝,天黑以后任何一个正派人都不敢从这块区域路过,除非他带着枪。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小公子哥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在身上带枪的那种人。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误入了狼窝的红眼睛小兔子,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一块芬芳可口的小点心。 “你想要点什么。” 酒保朝着他问道。 “气泡水加柠檬,谢谢。” “小点心”先生礼貌地回答道,说话时带着明显的波士顿口音。 酒保沉默地看着他。 “……” 几秒钟后,“小点心”先生局促不安地换了一个坐姿,然后尴尬地开口:“……呃,那么莫吉托好了。 “噗——” 两名小混混发出了明显的嗤笑。 “嘿,小孩,你祖母今天终于让你出门了吗?” 其中一人冲着那个男人说道。 “呃……抱歉?” 在最开始的时候“小点心”先生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没有听懂这挑衅的话,他朝着那两名因为无聊而开始找乐子的混混眨了眨眼睛。吧台的灯光只能照到他的半边脸,在很短的一刹那他的瞳孔似乎变成了一种很淡很淡的银色,就像是25美分的硬币。 然后他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我,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他竟然开始朝着那两名混混解释起来。 “我的名字是维吉利,维吉利·阿斯特尔……嗯,实际上是,我正在为我的毕业作品做准备。我想要绘制当代社会上不同阶层的人的肖像然后把它们用电脑技术混合在一起,通过技术手段这些画像最终会成为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大众脸’人像……~” “社会阶层?!哈!” 一名混混忽然冷酷地打断了这位维吉利先生的喋喋不休。 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而事实上,他就是被激怒了。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社会阶层?你们眼中的下等人?社会底层——你们是这么说的对吧?” 另外一名混混做出作呕的表情。 他笑嘻嘻地冲着愤怒的同伴挥了挥手:“揍他,比利,把他的屎揍出来,看看他的屎是不是比我们这种人香一些!”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维吉利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他差点被一只绊个踉跄。 任何一个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冲突马上就要发生了,这名“小点心”先生将会得到他的教训:第一,不要戴着昂贵的表和包出门,第二,不要到这种鬼地方来——无论他是为了自己的毕业作品还是为了世界和平。 然而就在比利捏着自己的拳头朝着维吉利冲过来的瞬间,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你在干什么?小孩。” 一个疲倦而沙哑的声音从比利的身后响起来。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比利身后的,一件黑色的连帽衫拢住了他消瘦的身影,他的一只手抓着比利,另外一只手放在腹部的口袋里,帽子一直遮住了他的脸的上半部分,他的气息虚无缥缈得像是老猫的影子。 可是几乎是他在开口的瞬间,之前气势汹汹的比利瞬间就僵住了。 “‘海伦’?” 他干涩地问道。 “不要在这里惹麻烦,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那个人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比利非常明显地流露出了一丝不自在和害怕。假如他是小狗的话,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夹着尾巴呜咽了起来。 “我,我并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我其实……” 比利语无伦次地说道,他的同伴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 “比利并不是故意的,是这个基佬一直在sao扰我们——” 维吉利·阿斯特尔扭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信口开河的混混。 “嘿,我没有——” 然后维吉利就看到比利飞了出去。 那个被比利成为“海伦”的男人就像是在丢一袋塑料垃圾,轻轻松松的将体重超过190磅,身高六英尺的比利扔到了酒吧的门口,后者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在地毯上连续滚了好几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