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犹太教和天主教一直不太对付,可哪怕是上辈子二战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也对这段出身闭口不谈,连两个子女也对此一无所知。 ——她甚至会背许多新约里的内容,从举止到衣饰也多年来有刻意的区别。 为了活着,人总是能够放下很多东西。 他们两人简单的用过午餐,又去把小工坊转了一圈。 弗洛伦萨有好几条长街的工坊,纺织、磨麦、绘画等行业混在一块,城市里繁忙而喧闹,人们都还算友好。 达芬奇一边向她解释着工作间里不能碰的地方,一边挑了个小杂物间供她休憩。 他从老师的工作坊里刚独立出来一年,手头也不算宽裕,现在租的这房子并不算大。 院子里晒着长条状码列的意大利面,是隔壁面善的老妇人赠与的。 画室里堆满了东西,有两块黑面包显然是太久没有收拾,现在索性拿来当做硬邦邦的画擦。 他的卧室也简陋而质朴,旁边还放了几本书。 最奇异的,便是满屋子到处都是的手稿。 海蒂一眼就认出来这字母有多特殊,甚至勉强能读懂一些。 达芬奇是左撇子,书写也习惯从右往左写。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单词的所有字母都可以反着写,这样哪怕是记录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也没有人能读出来。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上面,他略有些紧张的解释了一句:“不要随便动这个——位置也不要改变。” “你的加密方式很特别,”海蒂没有靠的太近,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壁橱上的一页手稿:“可是用镜子一照便出来了,不是吗?” 他写的全部都是镜像的文字,只要拿玻璃镜一照,便全都翻转了过来。 等等——这个时代有玻璃镜吗? 青年有些讶异,他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 海蒂忍着笑点了点头,同他瞒下了这个秘密。 这个人很奇怪。 不问自己为何逃亡过来,不问自己的出身和底细,急匆匆的就收了个女仆,简直没有任何戒心。 他难道有什么秘密吗? 等杂物间收拾出来,床褥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达芬奇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她:“你会酿造葡萄酒吗?” 海蒂懵了下:“不……会。” 青年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法国的女佣不会做这个吗?” 不,我会做无线通讯器。 我还会拍电影。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询问道:“除了日常打扫和烹饪之外,先生还需要些什么?” “那,你会酿造啤酒吗?”达芬奇皱眉道:“或者其他的酒?” “……也不会。” “算了,”他叹了口气:“我去买吧。” “对了——意大利面总该会做吧?” ……这个时代对女人的要求这么严苛吗。 海蒂心想在他这做女佣总比去别处安全些,认真了神色道:“我明天就去学,找附近的老妇人问问怎么做。” 青年点了点头,竟也颇好说话。 他犹豫了下,开口道:“平时也不用做很多事情,有空的话,给我当下模特。” “嗯,没问题。” 她帮忙把庭院和工坊里都打扫了一番,又预支了工钱去买了身衣服,趁着这新主人回工作间忙碌的空档,又出去转了一圈。 如今处在新旧文化的交界处,路边的人们既穿着意式织锦的普尔波安长袍,也有不少人如达芬奇一样穿着德意志式的切口裘皮袍。 女人们有些会用长巾裹住头发,衣裙多是分体式长袍,领口倒是低的可怕。 在达芬奇宅邸的不远处,就有好些奇奇怪怪的铺子。 海蒂虽然看不太懂意大利文的招牌,却还是一个个逛了过去。 铁匠铺、金箔铺、染布坊,再走远些竟然还有个眼镜店。 更有趣的,恐怕是随处可见的意大利面条。 人们甚至会当街揉制小麦面团,揉了切切了再晒,抻的老长了挂在外面。 不光是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晒了好些,街面上广场里都是金灿灿的一摊面条晒在那。 海蒂拢了一下头巾,把面容也稍微遮掩了一些。 她生得黑发蓝眸,面庞轮廓是典型的犹太长相,虽然漂亮出众,可和这里也确实有细微的差别。 这附近大致转了一圈熟悉了不少,她拿着仅有的工钱为自己添置了些东西,准备回家再做些杂活。 可当海蒂靠近达芬奇的房子时,附近的路人会露出诧异的眼神来,甚至停下脚步确认她是否真的进去。 ——怎么回事? 海蒂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推开铁门进去了。 达芬奇依旧在埋头写着文稿,似乎对画画并不感兴趣。 她没有过去打扰他,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心地把女仆装里的首饰全都取了出来。 那是从奥地利带回来的东西,也是与前世唯一有关联的事物了。 伴随着夹层被小刀拆开,四五个戒指滑落出来,上面的蓝宝石和钻石都璀璨如初。 少女垂眸打量着这几样旧物,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自己的心态好像还留在八十多岁的时候,见到这戒指都有些陌生。 在前世里,它们早就在美国和英国被典当干净了,几十年不见都有些陌生。 衣领下方也被绣了个暗层,左右各缝了两对耳环。 纯银质地,缀着石榴红的宝石,款式也颇为时髦。 如果哪日在这艺术家的工坊里待不下去了,还得想法子把它们再卖出去,最好能换栋房子。 裙摆的反面还有四五条项链,上面的珍珠和水晶都依旧熠熠生光。 海蒂穿着并不算贴身的麻布长裙,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回头还是要卖出一些的。 不知道在这儿能呆多久,可总归是要提前换好硬通货以防万一。 她刚才装作逛街的小妇人,在另一条街上旁观了人们交易的过程。 佛罗伦萨用的是金币和银币。 一枚弗罗林金币可以换作一百二十个索尔迪,自己要工作六十天才能换一枚金币。 等彻底熟悉周围环境了,要尽快换点钱回来。 她很有警惕心的确认了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把首饰分作了六份,准备在不同的时间藏在不同的地方。 虽然达芬奇是个历史里的名流,可历史并不能保证他的人品。 自己重生到了这个时代,傍身的首饰总归是要藏的越稳妥越好。 她裁了一段破布,把六分首饰缝合到小沙包大小,然后把它们暂时藏进了那女仆装贴身的内衣里。 刚才出去踩点了一圈,找到了几个很不错的地方。 等这些小东西被放置妥当了,海蒂收拾了下表情,一脸淡定地出了房间。 大艺术家还在埋头写东西,旁边的画仍然没有开始动工。 她瞥了他一眼,决定先解决下个人需求。 比如说饮水。 这里颇为奇怪,厨房里有葡萄酒,工作间里也有葡萄酒,自己房间里还放了一小扎麦芽酒。 可就是没有供人饮用的清水。 这儿没有水质净化器,也没有饮用式的水龙头,真得了痢疾恐怕也没有药。 还是得用高温煮沸杀菌了再喝吧。 海蒂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去井边打了一大桶,在厨房里找到了大概能用的坩埚,颇有些笨拙的蹲在灶台旁边生火。 坩埚挂在钩子上晃来晃去,完全是用来煮汤的。 等她好不容易用燧石点燃干草,再想法子煮沸了那锅水,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guntang的开水被小心翼翼地舀入洗净的陶瓶里,等放凉了就可以喝了。 她一边舀水一边打量着厨房,显然准备搜罗些食材做晚饭,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海蒂差点烫着自己,转身看向门口的达芬奇:“我在煮沸水杀菌,先生。” “不是有葡萄酒吗?”达芬奇皱眉道:“为什么要喝水?生病了怎么办?” 海蒂拿着木勺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现在是中世纪。 人们恐怕连细菌是什么都不知道—— “先生。”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不然自己会被当做疯子赶出去的。 “水里肮脏的东西,只要煮过一遍,就会统统消失了。” 她注视着达芬奇的眼睛,继续开口道:“您肤色苍白,手腕和多处有轻微的出血点,最好吃些柑橘或者柠檬。” 达芬奇微微皱眉,打量了她半晌才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