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四个小伙子将锁在猪笼里的阴氏从马车里架出,阴氏的口中塞着棉布,她除了无声的落泪外,没有半点表示抗议的能力。 阴氏被架到河边时,一辆马车行至此处停了下来,跌跌撞撞从马车里跳下的,是唐光霁。 唐光霁几步跑到猪笼旁,抱着阴氏哭,只是隔着那笼子,他的手摸不到自己的妻。 阴氏哭得更狠了些,她拼命发出些“嗯啊”的声音来,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讲。可唐光霁根本不敢将她口中的棉布取下,他怕听到她的怨怪。 唐家上百年的家规如此,他无力改变,如今也只想来送阴氏一程。夫妻相守数年的点点滴滴,于脑中飞速划过,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哭别过后,唐光霁起身让出位置。那四个小伙子便架起猪笼抛进了河里。 唐光霁眼睁睁看着猪笼坠进河里,被水浪压入河底。他无力的看着这一切,眼前朦胧过后便觉麻木。 这时唐光霁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下游,有几人跟着跳了河!之后没多久那几人便捞着装有阴氏的猪笼上了岸。 唐光霁朝那处跑去,跑着跑着,发现岸边站着两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一个是苏安,一个是苏鸾。 跑至跟前,唐光霁见阴氏果真还有口气在,并且那些人在帮她拍打刚刚呛进去的水。 他惊异的看着苏安,“你……你们这是……” “她欠我的半条命,已然还了。多的,我也不想收。”苏安没有正眼看唐光霁,只淡然的丢了这么一句,便挽着苏鸾上了马车。 第88章 苏府的马车缓缓自河畔驶离。 车厢内,苏鸾耐不住好奇掀开帘子向外窥视了一眼, 见唐光霁正在为呛水昏厥的阴氏度气。 苏鸾不禁别开了眼, 将手里捏着的帘角放下。只是当她转回头来时见苏安的视线也在帘子上,显然先前那一幕苏安也看见了。 “大jiejie可后悔饶了她?”苏鸾挑着眉眼, 试探性的问道。 却不料等到的是苏安抿唇一笑,苏安伸手在meimei的垂花髻上轻弹了两下,弹去先前立于河岸时沾到的沙尘。 苏安一句话也没说, 但苏鸾知道, 她是真的走出来了。两年前为爱舍弃一切的苏安有多偏执, 今日看清一切的苏安就有多疏朗。 苏鸾也笑笑, 伸手去给苏安也弹了弹发髻上的沙尘。 她不仅仅为苏安的命运改变而雀跃, 亦为书中角色可冲破宿命牢笼而欣喜。如此看来, 她也未必就会如原主那般早夭, 只要不放弃,总有生机。 翌日, 阴氏的母亲来到苏府, 不求见当家主母,而是点名求见苏鸾。苏鸾在偏堂见了阴母。 之前便有所耳闻,阴氏娘家乃钟祥世族,阴母更是傲骨嶙嶙的一位妇人。而今日一见,苏鸾不由得意外起来。 阴母荆钗布裙, 身边也没丫鬟随侍, 就如个民间最普通的老妇人一般站在屋子里等待, 俨然一派负荆请罪的低姿态。 见到苏鸾进屋, 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苏鸾忙上前搀扶。任她再如何不满阴氏,都没有理由去为难一位鬓有华发的母亲。 阴母被搀扶起身的同时,眼里噙着的两汪泪也终于落下,一颗颗滴在青花地面上。 苏鸾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阴母,然后搀着她坐下。苏鸾自己也坐到对面。 待情绪稍稍缓和,阴母便忏悔道:“我这女儿打小娇养,未想竟是害了她,使她的性情骄横至此,害得你jiejie险些丢了命……承蒙苏家大度,最终饶了她一命,我今日是专程来赔罪致谢的。” 苏鸾默默的听完,念及对方年纪想要劝上两名,可想到苏安承受的那些,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苏安原谅。 便只道:“老夫人,阴氏欠我大jiejie的半条命如今也还上了,至于那个未成型的胎儿……如今反倒庆幸失去了。” 苏鸾想起苏安的话,她说若自己真为那样的人家续了香火,才是更大的悲哀。 见苏鸾小小一姑娘竟如此豁达,阴母也是安下心来。铺垫完了,便探问起心中的担忧。 “姑娘,女儿我们已然接回了阴家。发生这样的事,孝安伯府不敢再留她。”颔首敛眉说到这儿,阴母咬了咬牙齿:“姑娘,既然你有这通天的本领可以让宫里出面,制止浸猪笼这等封建腐朽的刑罚,你定然是心善的!故而,我想求姑娘让世子给孝安伯府表个态,不会再计较此事……” 听到这儿,苏鸾总算明白阴母今日所来的目的了。显然是阴氏被解救后,孝安伯府惧怕陆锦珩余怒未消,以此再作文章累及府中他人,故而便将阴氏赶回了娘家。 今日阴母赔罪致谢是虚,求她让陆锦珩给孝安伯府吃颗定心丸儿才是实。 可是苏鸾才不要再管这档子事。 “老夫人,您说的本事苏鸾没有。我朝圣主开明仁慈,皇后娘娘听闻阴氏作为也只是小惩大诫,罚她抄抄女戒。浸猪笼的规矩那是孝安伯府祖上便定下的,由宗族耆老监督执行,合不合情理您该去跟孝安伯府的人理论。” “可是……可是孝安伯府如今忌惮的是苦主不肯罢休!”而阴母也知,身为苦主的苏安自己没什么能耐,她若告还得通过这个meimei与雍郡王世子的关系。 “呵呵,”听了这话苏鸾便起身,有赶客之意:“我大jiejie既然有心胸让人从河里将阴氏捞起,就不会再反复无常。至于表态就免了,我大jiejie没那个闲情逸致再与孝安伯府的人打交道。” “老夫人若是口渴,大可唤人给您奉茶。若是饿了,亦可叫人备饭。苏鸾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罢,苏鸾爽快的出了屋。 阴母脸色难堪,虽说苏鸾的话让她有安心的地方,可想到没人肯去孝安伯府表态,那孝安伯府永远不敢再让她女儿回去怎么办? 踌躇良久,阴母见再无人肯见她,只得起身离开。 两日后苏家人聚于花厅吃晚饭时,苏道北说起今日礼部听来的事:“唐家正式休妻了。” 苏鸾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父亲,脑中浮现的是那日离开河畔时,唐光霁为阴氏度气的一幕。在她看来,唐光霁对阴氏不似如此薄凉。 只望着父亲怔了一瞬,苏鸾便转头去看苏安。不只她看,苏家其它人的视线也皆落在苏安身上。 而苏安只是神色淡定的夹着菜,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就连最易出卖心灵的那双黑眸,亦是干净清澈,没有半分复杂情绪。 见提到唐家苏家没什么不悦,秦氏便安了心,纳闷儿问起:“老爷,为何礼部的人还能知道这事人?” “是啊,休妻不是关起门来的事儿吗?正所谓家丑不外扬,别家这种事都是不愿声张,默默进行!”柳姨娘脸上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表情,跟着纳闷儿。 苏鸾看得出,虽然父亲母亲面上不似柳姨娘那般明显,但眼睛里多少能看到一丝快意。 苏道北用公筷夹了块rou放到秦氏面前的碟子里,他心疼夫人为了偏房的事cao了不少心。既而视线扫过家人,沉着的说道:“孝安伯府有意将此事张扬出来,故而今日唐光霁休妻已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 “故意的?”苏鸾意外。 就连淡然无比的苏安,也终于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心道唐光霁可真是够无情的,不管对妾还是对妻。 苏鸾放下手中筷子,不知为何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 高门深院的女人们,为了争宠固宠今日你捅我一刀,明日我刺你一剑,总想分出个胜负来。 然而往往到最后才发现,在男人眼里这就跟斗蛐蛐一样。谁被谁咬掉一条腿,谁又被谁咬断了根须,干他何事?他只是闲来图一乐罢了。 这样的生活,她确定自己不要! 苏鸾垂头,目光落在一只金镯子上。这是那日从陆锦珩给她的锦盒里翻找出来的,因着雕花别致她没舍得脱下,这几日一直戴着。 金银财宝,没有哪个人是不喜欢的。只是若拿半生的惬意去换,她宁可不贪。京中的王孙公子讲究香火鼎盛,还没见哪家高门后院儿里只有一个女主子。 苏鸾瞥了眼苏道北,不由得笑笑。就连她的这个父亲,不也是有妻有妾,三女一子么。 何况陆锦珩那种身份……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苏鸾起身给父亲母亲告了礼,冷着一张脸回了闺房。 回房后苏鸾坐到床边,眼睛盯着床上摆的那几只锦盒。不由得紧紧抿起嘴来。 自从做噩梦那晚她便发现,在害怕的时候她本能的想要靠近有陆锦珩气息的物件儿。觉得靠近着它们,她就有了一丝安全感。 可她怎能放任这种依赖一日日延伸下去?陆锦珩的确许多地方都好,有权、有钱、样貌亦是俊极无俦公子翘楚!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有权有钱,故而他若三妻四妾,她若后悔了却连像苏安这般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唐家嚣张,尚有人可压他们。京中谁可压陆锦珩? 皇上么……呵呵。 第89章 先前苏鸾提早离席,秦氏便隐隐察觉出什么, 待用完了饭, 她便径直去了苏鸾的闺房。 秦氏来到女儿门前抬手想先叩门,可是迟疑了下没叩响, 直接将手推在了门上,进入。 她知道女儿有心事,故而不想看到她伪装好的样子。 果然, 秦氏无声闯入时, 看到的是坐在床边低头发愁的女儿。听到动静苏鸾抬头, 讶异了下:“母亲?” 秦氏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将门关好走到女儿身边, 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 “鸾儿, 到底发生何事了?” 苏鸾低头不语, 知道此时再强颜欢笑秦氏也不会信了。 看女儿开不了口,秦氏便挑明了问道:“可是世子的事?” 苏鸾蓦地抬头, 对上秦氏一双睿智的眼睛。饶是觉得那双眼睛什么都看透了一般, 苏鸾还是本能的否认:“不……不是啊。” 秦氏眼中未波,脸上挂着苦笑,不开口拆穿却是已从眼神里告诉苏鸾,她不是傻子。 苏鸾心虚的低下头去,点了点默认。 见女儿不再否认, 秦氏便想问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忧的一个问题:“他对你……”可是才开口, 又问不下去了。 苏鸾能感觉到母亲要问什么, 忙摇摇头, 笃定的望着秦氏:“我们没有发生不堪的事。”苏鸾也知,苏家重礼教,最怕的便是败坏门风。 秦氏欣慰的点点头:“那还好,那还好。”说罢,秦氏又叹了一声。 她早该想到苏鸾被留在雍郡王府时,世子是存了私心的。可因着苏家无力反抗,她也只能与苏道北相互诓骗相互安慰,哄着连自己都信了那些借口,任由事态发展。 不过既然苏鸾说没到最坏的那一步,可见世子也是有心把持。 秦氏的手拂在女儿的鸦发上,如触上好的丝绸。“鸾儿,不论是之前你遇绑匪,还是薛家的事,还是如今你大jiejie的事,世子都没少帮咱们。这些恩情咱们苏家可以用一辈子慢慢还,但是娘不许你做蠢事,违背自己的意愿。” 听着这话,苏鸾觉得母亲是想错了。陆锦珩的确有时会用些强,但如今最令苏鸾担忧的还是她自己的心。她的心一日日不受控制的走向那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抿嘴,两滴泪落了下来,苏鸾哽了下没憋回去,便干脆不再隐忍,趴到秦氏怀里呜呜哭起来。 秦氏倒是高兴,比起整日里心事重重刻意隐忍的苏鸾,她更想看到如过去般单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苏鸾。 秦氏搂着女儿不住的用手抚摸她的长发,“鸾儿,你给母亲仔细说说,母亲帮你拿个主意。” 就这样,苏鸾边哭着边给秦氏讲述了整个经过,将她幼时如何救了陆锦珩,以及这几次陆锦珩如何救她,都说了个清楚。就连涉及到敏感之处她也稍稍提到,只不具体。 听完,秦氏长长的舒了口气。还好,比她之前每夜睡不着时心惊胆战想的那些,要简单上许多。 不过大石头放下,还有许多小石头也足够秦氏担心的。想了想,她总结道:“鸾儿,既然世子连嫁不嫁这种话都问出口了,想来对此事是极其认真的。可是两家地位如此悬殊,世子妃……你必然是做不成的。” 那便只有像柳姨娘和苏安一样,做个偏房。 秦氏顿了片刻,跟着问道:“鸾儿,你可看清楚自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