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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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此次风波, 自然是从徐州先刮起来…… 大贤孟家对治下的‘教化’——不得不说, 实在是太成功了,成功到……他们自个儿都活的特别不自在。 毕竟, 他们是流传了数百年的世家, 且, 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徐州这片土地上, 还一直保持着较稳定的统制,算是最头铁的地头蛇, 其对风气控制之严,对百姓影响之巨, 就连皇权, 都很难比得上他们。 昔日,惠子的女四书之所以能传播横行, 究其根本,是因为那一代的孟家族长的嫡妻是个‘河东狮’, 经常将他打的两股颤颤,闻声便不寒而粟, 只是无奈那妇人意外身亡。许是物极必反,那一代孟家族长没了嫡妻辖治,瞬间放飞自我,结识了当时小有名声的惠子, 被他邀请赴宴,知晓了他那套‘天地阴阳、男天女地’的理论,又看了他的‘大作’,顿时‘惊为天人’。 ——估计是觉得很解气。 于是,那一代的族长用孟家做底,帮惠子传了名声,四处推行他那套‘理论’。 在姚家军没有出现之前,各处当权的都是男人,惠子那套‘理论’的施行——他们是利益既得者,就是没有鼎力支持,亦是附和默认,自此,女四书横行徐州,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百来年的传播,自然成了‘真理’,成了女子枕边的‘宝典’。 且,还有发扬光大,越传越广的趋势。 最起码,离徐州最近的豫州,就受了很严重的影响。 宛州到是好些,终归离的远。 碍于这般事实,于是,哪怕楚曲裳如今正住在豫亲王府里,然,唐家出手的时候,还是先从徐州开始的。 自个儿酿的苦果自个儿尝,唐诸亲自动手,很是尽心尽力的宣传了一番,孟家外孙女的作为!! ——丈夫陷入危机,她不生死相随便罢了,竟然弃夫逃走,一路跟着‘无数大男人’风餐露宿,朝夕相处,回了夫家,嫌守节枯苦,竟不侍奉公婆,而是逃回娘家…… 这般女子,简直就是‘大逆、失贞、无德、不孝’的典范啊!! 哪里配得称‘徐州女儿’? 简直是给她们抹黑!! “丈夫遭了难,妻子不说以身相替,亦该生死相随,像这般弃夫而逃的女人,竟然是孟贤后代,是徐州女儿……简直羞煞我等……” ——这么多年,孟家一直宣传三贞九烈,哪怕不是主流价值观,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丈夫死了,妻子应该殉节——就是自尽,楚曲裳跑了的行为,他们自然是看不惯的。 “她带着唐家子逃走,许是为保夫家血脉,此行应赞。就算沿路途中,跟随从侍卫过密……亦是事有从权,能得谅解。若她平安回得夫家后,就殉节其夫,自保清白,我就赞她一声‘奇女子’,果然聪慧贞烈,然,苟延性命之举,尽毁前功,不过一无德无义之女罢了。” ——孟家一直宣扬的贞洁论,同样回扣到他们脑袋上。 “既无守节之意,亦无孝顺之心,此女大逆……” “孟氏血脉竟荒唐至此,真真令我辈读书人失望……” “豫亲王爷怎能如此纵容女儿?”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在唐家的引导下,徐州百姓们议论纷纷,局势几乎是一面倒的指责楚曲裳,而各大家士族里,虽然还未有如此明显的言论,但却都不约而同的跟孟家疏远一些。 甚至,就连已经出嫁的孟家女,都受了些许牵连,挨了夫家白眼儿。 说真的,‘负面新闻’这种东西,传播的从来都是最快的,尤其是在有心人引导的情况下,唐家广撒网,姚家军暗使力……不过几日的功夫,谣言袭卷徐州,随后,如同波涛骇浪,像蝗虫过境似的,冲击开来。 “父亲,不能在这么下去了,如今外头那些人已经开始质疑咱们家教,几百年的清誉,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孟家书房里,长眉细眼的男人沉声,“曲裳虽然是子纨的女儿,但是……为了咱们家的名声,说不得,就得牺牲她了。” 子纨——是孟侧妃的名字。 “久良,曲裳不止是子纨的女儿,是唐家的外孙,她还是豫亲王的亲女,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meimei。”高坐桌案后,须发皆老的老者叹声,“她不是普通女儿家,不是你想牺牲,就能牺牲得了的。” 书房里这两人,老者正是孟逢释,大冲真人的堂兄,亦是孟家族长,而那长眉细眼的男人,则是他的嫡长子,是孟侧妃的嫡兄。 唐家掀起的舆论风波——做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唐家当然察觉到了,事实上,他们一直在拼命压制,并意图寻找‘祸首’。然而,唐家是有备而来,哪会让他们找到破绽,而姚家军……自从那次差点让人抄了老窝儿,便越发小心,躲在唐家身后,就溜着边缝儿,根本不露头儿。 他们的存在,别说孟家没发现,就连唐家,都没察觉他们身后,还跟着个默默‘见义勇为’的‘团体’。 甚至,就连最初露出的破绽,险些让人一勺烩那波儿,他们都顺利的推给了唐家,从此‘深藏功与名’了。 “有什么不能牺牲的?无非大义灭亲罢了。”对父亲的感慨,孟久良很是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他道:“父亲,儿子听闻此番风波,不止质疑了咱们家的家教,同样涉及了王爷,他亦颇为头疼……本来,王爷兴兵事,三州百姓就众说纷纭,并非一致赞同,不过强压下来,此一回,有人借曲裳之事生乱,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几日前,王爷就已经准备要出征相江口,但如今为了平息民愤,行程已经拖延下来,隆冬时节的水战并不好打,迟则生变……父亲,此时大义灭亲,正能显我孟家家风,又能为王爷解忧,何乐而不为呢?” “儿子知晓父亲心疼子纨,然,她除了曲堂外,膝下还有两个儿子,谁轻谁重……想来她能分辨清楚的。”孟久良说着,言词恳恳,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儿对meimei和外甥女的怜惜。 毕竟——孟侧妃是庶出,而他是嫡长,两兄妹并非一母所生,孟家还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打小儿就没见过几次面儿,能有什么感情? 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久良,我不赞同牺牲曲裳,并非因子纨之故,实是……此番风波,我觉得很有几分蹊跷,仿佛不是那么简单。”孟逢释抚着长须,似乎深思片刻,“昨日,详儿来跟我禀告,说他们书院里,隐隐流传世子和唐睨燕京逼宫之举,之所以落败,完全是因为曲裳之故……” 他抬起搭拉着的眼皮,瞧了儿子一眼,补充道:“且,曲裳泄..露机密,出卖亲兄和丈夫,都是我孟家指使……” “放屁!!”他一句话没说完,孟久良整个人都蹦起来了,细长的眼睛瞪的滚圆,“这,这等无稽之言……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读书人间隐隐有些风声,未曾传开罢了。”孟逢释就叹着,“我觉此风不对,应非简单针对曲裳,而是隔山打牛,用曲裳之事,离间咱们家和王爷之间的关系,有影射二公子和三公子之意。” “嘶……”孟久良眉头紧皱,有些恍然,“怪不得我觉得这事儿兴起的太可疑,好端端的是谁死揪着个小丫头不放?偏偏还查不出什么,藏的那般深?” “父亲,你说这乱事是做下的?” “不知。”孟逢释摇头,这几日,他是昼夜难眠,只是依然未曾肯定,那暗中敌人是谁? “您说,会不会是……”孟久良迟疑着猜测,“唐家?” “他家?失了嫡长子不说,连世子都没了,他家还有什么底气如此行事?”孟逢释怀疑。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唐家,但,不太可能吧? 这等时候,他家沦落那个地步,不正该惶惶不可终日,想尽办法来求和吗?怎么还敢做下这等,完全可得上是撕破脸皮的举动? 秋后算帐什么的,难道他家就不怕吗? “除了他家,三州内,还有谁敢如此针对我孟家?”孟久良冷声。 孟逢释就沉默了。 确实——徐州孟家传承百余年,哪怕是豫亲王都比不得他们根底深,敢如何肆意污蔑孟圣子嗣的,除了唐家,他还真找不出谁来…… 无声好半晌,他抚着长须,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不管此事是谁做下的,得先想法子压下谣言。曲裳那边……唉,先让她回唐家,好生孝顺公婆,结庐守节,余者,待查清这事根底,将咱们家撕扯出来在说吧。”他低声叮嘱,“万万不能让王爷信等鬼话,对咱们家、对二公子和三公子起了嫌隙。” “你派个人告诉你meimei,且让她放心,家里会帮衬着她的。”孟逢释沉声。 孟久良垂着脸沉默片刻,似乎有些不赞同的心思,然而,最终还是点了头。 —— 孟家表态出手,唐家寸步不让,两家打起了舆论战,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还有姚家军里外搅合,谣言根本没像孟家想象那般,很快被压制下来。 反而有了越演越烈的趋向——冲出徐州,走向大晋了!! 豫亲王府里,做为舆论中心,楚曲裳当然不会不知道这般乱事,初时当真惊骇欲绝——孟侧妃是徐州女,幼时,偶尔会带着女儿回娘家,楚曲裳是真见过所谓‘失贞’妇人被沉塘的。 从燕京逃回来,她从来没觉得是错,然而……就徐州这风气,人家不管你是不是真错了,只要他们认为那是错的,根本无需你承认。 心里害怕的不行,她吓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甚至都开始掉头发了,但是,当孟家向孟侧妃表示了支持,递过信儿决定护她的时候,楚曲裳就放下心来。 从小跟着母妃长大,她听过太多孟家的‘传奇’,在她心里,外祖母和舅舅简直比父王还要厉害可靠,有他们护着,不管出了什么事,楚曲裳都无所畏惧。 甚至,这份‘无畏’,让她准备听舅舅的话,回唐家为丈夫守节,结果被婆婆为难的时候,没有千恳万救,跪唐家门口誓死不离,而是愤而甩袖,独自搬去了别庄。 做为豫亲王母,楚曲裳的嫁妆还是挺丰厚的,单庄子就有三个,她根本不缺地方住。 住进庄子里,不用天天给嫡母请安,不用装模做样守孝三年,每日好吃好喝,楚曲裳的日子明显过的更自在了,赏花骑马,听戏观舞,尽情玩乐……她似乎是想把这段日子的惊慌,尽数发.泄出来。 不知昼夜,昏天黑地的耍了十来天,她根本不知道,为了平复她在唐家门口甩袖就走的行为,唐家耗费多少心血,豫亲王揪掉了多少头发? —— 这一日,得了母妃的信儿,让她回府一趟,楚曲裳摸了摸近来养圆的小脸儿,坐上马车便离了庄子,一路往城里赶,进得城门,本该直接归奔王府,不过,路过‘香脂阁’……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地儿,她突然兴起,想挑些新鲜货儿送给母妃,便径自吩咐停车,带着丫鬟进了店里。 被老板娘恭敬请上二楼雅间,楚曲裳挨个瞧了店里的新鲜东西,还亲自试了,觉得效果不错,就好一通‘扫货’,扔了两、三百两银子,丫鬟们手里‘大盒小盒’都快拎不下了,这才满意下了楼,步出香脂阁。 准备一路回豫亲王府,但是…… 没成功! 被人给堵住了!! 那是里三层外三层,把个花巷街头堵的严严实实,将楚曲裳硬生生隔在了香脂阁门口。 马夫和侍卫被拦在人群外,楚曲裳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和……好几盒儿化妆品~~ “尔,尔等何人?竟敢阻拦王女,真是好大的胆子。”围堵楚曲裳的,瞧打扮多是读书人,还有少少几个老者,看模样并不算太野蛮凶恶,便有个胆子大些的丫鬟上前两步,硬撑着头皮高喊一声,“尔等还不速速退下,否则,莫要怪我家王女治你们的罪……” 跟惯了刁蛮扬张的三王女,丫鬟哪怕害怕,其表现都是色厉内荏。 “好大胆的奴婢,太是张狂……” “你家王女弃夫逃跑、不守妇道,失贞失德、不孝公婆,哪里来得脸面在此狂吠?” “楚氏,徐州有你这等妇人,真真羞煞我辈读书人。” “相公新丧未久,你这妇人竟未结庐守孝,反而肆意游走,出入胭脂辅,这,这……不堪入目,真是不堪入目……” 围堵楚曲裳的一众人,非但没被丫鬟吓走,到是群起而攻,步步逼近,或悲戚或痛骂,颇有几分开‘批斗大会’的意思。 “你,你们是什么人?”那丫鬟被迫的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仍然强撑着道:“我,我们王女如何行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轮得着你们多管闲事?” “天下不平事,自有天下人平之,楚氏女败坏徐州风声,我等看不惯,自然要管。”人群里,就有声音传出,引得众人齐声赞同。 “不错不错。” “此言有理。” “此女败德,理应有罚。” 众人轰轰乱乱,潮水般涌上前,把那丫鬟推挤的‘嗷嗷’乱叫着跌倒地上,还让人踩了好几脚,“哎啊,救命,三姑娘,救命啊!!”她疼的大喊。 楚曲裳下意识捂唇,连连退步,缩回香脂阁门里,瞧着外头群情激愤的人,她嘴唇颤抖着喊,“来人,来人啊!!” 外头,她带的侍卫和马夫拼了老命的往里挤,还有那机灵的小厮白着脸儿转身就跑,自回豫亲王府搬救兵去了。 瞧见这一幕,楚曲裳心里略微松了点劲儿,柳眉斜飞,她深深吸了口气,摆出亲王女的架势,高声道:“尔等好生无状,我公婆俱在,有父有母,不拘如何行事,跟尔等有何瓜葛?” “我乃楚室宗族女,皇亲国戚,你们算什么东西,到敢来指责于我?”生平没挨过迎头痛骂,这等被千夫所指的感觉,她是真心有点怒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眼下这情况……她着实势单力薄,身边就剩下一个‘完好’的丫鬟保护——剩下那个还被踩着——楚曲裳都恨不得招来侍卫,将这群胆大包天,敢‘围攻’她的乱民,通通抄家灭族。 “你是徐州女,理应遵守徐州规矩,你母孟家出身,你流着孟圣人的血,却连夫孝都守不了,你这般的失德之妇,人人得而诛之。” “况且,你直言我等无权指责你,那么,你外家长辈——孟家贤夫妇自应有权了吧。”人群外头,不知谁喊了一句,随后,人流如潮水般分开,众人簇拥着一儒衫男人、一酱衣老妇,跃众而出。 “四堂舅,四舅婶……”楚曲裳看着这两人,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 “莫要如此唤我,有你这无德妇,失贞女做亲,真是无颜见人。”被她喊做四堂舅的儒衫男人——孟余掩面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