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向学之心不丢人,不想学还鄙视才丢人,喜欢吃那醋味品酸,眼界就更下乘了。” 徐紫蕙不愧是阁老家的姑娘,话音不急不徐,言笑晏晏间,就把人给损了。 朱虹马鞭拍在掌心,冷笑出声:“徐紫蕙,你做什么美梦呢,我会酸你?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不知道谁,少跟我来这一套!我今天不想跟你斗嘴皮子,就是要奚落她,你护不住!” 马鞭一扬,直直指着徐紫蕙背后的阮苓苓。 徐紫蕙脸色沉下去:“你非要跟我作对?” 朱虹唇角挑起:“我们作对的还少?” “我说阮苓苓,”朱虹丝毫不顾忌徐紫蕙,脚尖一绕,直接点名阮苓苓,“这做人啊,要知足,多大本事端多大碗饭,你看我,从来不进出这种地方,身上没那底气你再装也装不像,何必呢?人家徐姑娘贵人事忙,你好意思耽误人家起早贪黑的教你本事?要说我,不如你换个人巴结,别跟她混了,跟着我玩吧。” 朱虹唇角笑纹勾出的满满都是看好戏的恶意,这哪是看上了阮苓苓要交朋友和她玩,就是要让她丢脸! 徐紫蕙紧紧拉住阮苓苓的手:“我交朋友,用不着你管!” “这可怎么办好呢?我也很想交阮姑娘这个朋友。”朱虹笑眯眯的勾了勾手指。 几个身材健壮的侍女走过来,强行隔开了徐紫蕙和阮苓苓。 徐紫蕙气的不轻。 往常这种情况不是没经历过,文武相轻,见面总是不睦,但朱虹绝不敢对她怎么样,在她在这撑着,朱虹也不会真的伤害阮苓苓,她不好大力反抗动粗失了仪态……真动粗,也粗不过朱虹。 跟动手的人没法讲理,她只能急急安慰阮苓苓:“阮meimei放心,她不敢动你。” 阮苓苓明白,对着徐紫蕙笑:“没事的徐jiejie,我不怕。” 她没有挣扎惶恐各种尖叫,朱虹的侍女自也没下死力制住她,场面还算好看。 只是这个笑,看的徐紫蕙十分心疼。 阮苓苓在人前总是笑着的,一双笑眼明媚灿烂,娇娇软软,似乎这个世间特别好,哪哪都值得开心的事,从不会伤心。可人活着,哪能只有开心,没旁的情绪?光说裴家那个裴芄兰就…… 这个瞬间,徐紫蕙觉得阮苓苓特别特别远,就像孤身一人走在世界的尽头。 不行,她不能让事态这样,有什么人这时间可能在附近,是可以用的? 徐紫蕙悄悄给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点点头,趁着人们不注意,溜了出去。 “哇……朱姑娘好厉害!” “裴家的表姑娘要栽啦!” “活该!叫她装!” “就是,徐姑娘眼界那么高,咱们都够不着袖角呢,凭什么她一个乡巴佬外来妹上来就抢了风头?” 场外围观的闺秀团十分激动。 朱虹再张扬,也要看徐紫蕙的面子,不会真打杀,只想让阮苓苓丢脸,哭泣求饶下跪才好,阮苓苓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始料未及的突发事件,不利的场景,来不及做应对准备,这一局……怕是很难过去。 阮苓苓不想哭,只是不甘心。 突然来到陌生的世界,独自一人,无亲无朋,处处被排斥,怎么会不紧张害怕?她强撑着,各种想主意给自己谋划好日子,不是跟别人较劲,是在跟自己较劲,她不想丧失走下去的心气。 她努力生活,不怕被芄兰冷嘲热讽,努力交朋友,不在意对别人的不回应,努力吃饭,用饱腹的满足感告诉自己,哪怕孤身一人,也可以拥有这一点小小的幸福感。 可人生在世就是有层出不穷的麻烦,你就是有力所不能及的事…… 这种无力感,真的很讨厌。 朱虹马鞭一下下敲打在掌心:“怎么样啊阮姑娘,考虑好了没有?别看这不值钱的破画了,这就跟着我出去玩吧?” 阮苓苓掐了下掌心,告诉自己没关系,能过去的,不就是嘴炮,得罪人有什么要紧?过不去也没关系,以后定也有机会找回来…… “怕是要让朱姑娘——”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道清朗低沉的男音出现。 “我瞧这幅画不错。” 声音的主人逆光而来,身材颀长高大,脚步不急不虚,宛如神祗。 第15章 护短 “是裴明榛!” “今科状元,裴翰林!” “他好俊!声音也好听!可他怎么来了?” “阮苓苓是裴家的表小姐……” “不我不信!姓阮的小贱人不可能这么厉害,哄的住徐姑娘又勾得了裴翰林!” “那可是裴翰林啊~嘤~” 裴明榛在圈子里很出名。 裴家名声清贵,一向出读书人,可他父母早亡,无人教养,竟随便在学堂都能读出来,资质才华惊艳四座。他性子冷清,很少和人扎堆交往,可没人敢排挤他,甚至他的话,很多人愿意听。他未订亲,极守礼,对女子尊重照拂,却从未和哪个女子走的很近…… 还有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品鉴本事。 裴明榛才华横溢,聪敏多思,诗文俱佳,但最厉害一的手,当属品鉴字画。京城地界上至今有三件事被人们津津乐道,一是昌永侯府的田侯爷,被人哄着买了副假画做万寿之礼,裴明榛提醒他没听,还因此跟自己儿子闹了几回,事情传到圣前,皇上好奇,连人带画叫到宫里,一看果然是假的。皇上学识渊博,涉猎颇广,自是不会看错,假的就是假的,田候爷丢了好大的脸,自己买字画都要请裴明榛看上一眼。 其二就是前些年退下来的东宫瞿太傅,瞿太傅年逾花甲,自小沉迷读书,眼界能力不必说,在一幅赵孟畹幕作上,和裴明榛意见不一,而后来事实证明,裴明榛是对的? 再就是齐王府小世子偷偷溜出来玩,中了个画局仙人跳还不自知,裴明榛正好经过,出于对鉴画的执着,拽着人较了半天真讲了好久的道理,最后骗子跑了,真相大白,小世子和裴明榛大眼瞪小眼,相对懵圈。 后来人们说,那根本不是什么齐王府的小世子,而是顶着小世子名号溜出来玩的当朝太子…… 彼时裴明榛还是个少年,年纪非常轻,人们已不敢质疑他的品鉴水平,何况现在? 他指着这幅阮苓苓看过的画说好! 徐紫蕙看到裴明榛出现,眼睛一亮,这架式——护犊子的来了,这事儿解决了!她赶紧眼色示意身边的丫鬟,把之前去找人的丫鬟叫回来。 裴明榛视看向阮苓苓。 也不知怎么的,阮苓苓刚才心还很硬,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睛不自觉的有些湿润。 裴明榛把她扒拉到身后,十分严肃正经的看了看画,道:“此画先以浓淡粗线勾勒形状,再以柔润或长或短笔触叠加,线条不刚不硬,用色大胆,以花青渲染,再以赤赭石绿罩染,使其深浅盈透,浑然一体,使用技法除骨法填彩外,还有工笔点染,使得人物刻画精细入微,动态流畅生动,静态恰到好处,构图连贯完整,画者巧思可见一斑,很有可赏性,私以为,是幅难得的好画。” 说完他微微侧身,看向朱虹:“不过朱姑娘——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朱虹脸有些红。 没办法,未出阁的姑娘面对俊俏郎君总有种天然羞涩,何况裴明榛不是一般的俊俏郎君? 不但俊俏,人家还有才华,还令世人折服! “不,你说的对。” 男权社会,女人们的战争,男人介入根本吵不下去,朱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汉子,并不觉得丢人,瞪了阮苓苓一眼:“我们走!” 带着女侍卫就走了。 徐紫蕙这才完全放下心,走过来拉着阮苓苓的手,欲言又止:“……你大表哥对你真的很好。” 因近来的事,裴家事她多少会关注,慢慢的也品出了方氏的意思。她以前并不喜欢裴明榛,觉得此人太冷漠,太不好靠近,当然现在也是不怎么喜欢的,可至少这个人人品不错,没那些下三滥的歪心思,会护短,对阮苓苓也真的好。 不过阮苓苓这么小,软软面面一团,估计还没开窍。 “正好,你哥来了,我就不送你回家了啊。”徐紫蕙拍拍阮苓苓的肩,提出告辞。 阮苓苓眼睛顿时睁大。 姐妹!不要!求不抛弃不放弃啊! 她现在心态有点不对,一瞬间觉得大佬无比高大,像个盖世英雄,有想跪的冲动……这接下来怎么相处啊!迫切需要有人帮忙度过! 然而心里再怎么尔康手,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大家玩了一天,都累,人家也是个小姑娘,没有送她回家的义务。阮苓苓只能粘粘乎乎的和小伙伴不依不舍:“好……你回去慢点,自己坐车当心。” 裴明榛看着阮苓苓,目光审视。 阮苓苓往后跳了一步,像只吓坏了的小兔子。 裴明榛眼梢眯起:“想跑?” 阮苓苓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有!” 她绝对不是那种用过就扔,不记恩的白眼狼! 裴明榛转身:“那就走。” 阮苓苓赶紧提着裙角跟上。 手麻脚麻浑身都麻,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样…… 注意力不集中的后果就是,迈门槛被绊倒了。 本来旁边有个大活人,她只要伸手拽住就能避免尴尬摔倒,可这个人是大佬,她不敢,只能尽力抓住门框—— 可这种时候下意识的手臂舞动是控制不住的,阮苓苓就感觉到自己左手好像打到了大佬身体的某个位置……还不算,还把人腰间荷包带下来了! 借助门框,她倒是没摔倒,可大佬的荷包坏了。 布料勾了丝,绳结散开,里面的香料洒了一地。 抬头看裴明榛,大佬果然脸色很阴。 “我,我不是故意的!”阮苓苓赶紧挥手解释。 裴明榛视线掠过面前那只因动作太大压出重重红痕的手指,眉头皱起:“不是提醒过你,走路要小心?” 阮苓苓莫名就想起那句‘慢慢走就不会撞到人不会疼’…… 再想这话出现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该气还是羞,末了只能化情绪为委屈,眼巴巴看着裴明榛:“对,对不起……要赔么?” 裴明榛无奈的闭上眼,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朝前走:“不用。” 阮苓苓惊喜提着裙子跟上:“你真是个好人!” 她想,会不会有点错怪大佬了?做不讨喜的首辅,脾气喜怒不定都不是裴明榛的错,只是天性如此,她不该站在上帝视角批判,或许……或许大佬内心很温柔很大度,也没什么记仇的小本本,你看一直到现在,他都没对她做过任何过分的事…… 她也总算明白‘英雄救美’四个字为什么是女人逃不过的坎,一个人再厉害,再坚强,再不服输,也能靠自己撑出一片天,可有人愿意出头帮你撑着,真的有点暖。 她不能再小人心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