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许家堂屋的饭桌上，看到许奶奶将一大碗细米粥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许家人都立刻变了脸色。 “娘，四弟妹又闹腾着不肯吃？这都是细米了，她还不满意？”许三嫂是个直爽的性子，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刻便是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 “她不乐意吃，咱们吃呗！真把自己当祖宗供起来了？不就是生了两个儿子嘛！得意什么？”许二嫂的声音并不大，却也丝毫不掩饰她话里的嫉妒和酸意。 “对啊，娘！我也要吃细米粥！家里又不是只有四嫂会生孩子，指不定我肚子里这会儿也正揣着个大胖小子呢！”许家五弟妹，钱香香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明明她嫁来许家的时候，上面四房一个儿子也没有。她正攒足了劲儿，打算一跃成为这个家里最有地位、最有话语权的儿媳妇。谁曾想，却被她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四嫂给抢了先，着实让她心下怄的慌。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平日里是饿着你们了还是怎么着你们了？叫什么叫？嚷什么嚷？这细米粥是你们能吃的东西吗？老娘警告你们几个，少在老娘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有能耐你们现在就立刻给老娘生两个大胖孙子出来！没能耐都给老娘憋着，再多的不满也等到你们给老娘生了孙子以后，再来爬到老娘的头上作威作福！”真当许奶奶是好说话的婆婆？许家几位媳妇怕是被许奶奶今日的慈眉善目给迷惑了，全都昏了头吧！ 伴随着许奶奶乍起的怒骂声，堂屋里一片寂静，许家三位妯娌登时没了声音，纷纷别开头，兀自偷偷在心下埋怨去了。娘就是偏心！ 相形之下，许大嫂就真的是安安静静了。其实她心下也在想事情，却不是想许奶奶对程锦玥的偏心，而是在想找机会好好跟许大哥说说程锦玥之前给她的承诺。 家里人多嘴杂，许大嫂实在很担心万一被其他几位妯娌听见此事，抢先跑到程锦玥面前讨了好，她家三个闺女日后就没戏了。 左右张望一番，许大嫂最终还是决定，等到夜深人静再私下里悄悄跟许大哥知会此事。 “来，老四，这是你媳妇特意叮嘱要分给你一半的细米粥。”许奶奶才懒得看几个儿媳妇是怎样的表情，转眼间就挂上笑脸，语气甚是慈爱的说完，就要将自己手里的细米粥往许明知的碗里倒。 许明知正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挡住了许奶奶的动作：“不用分。” “怎么就不用分了？你媳妇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也就今天不知道是吹了哪门子的风，突然就转了心性，连这么精细的吃食都主动让了出来。我是懒得琢磨她到底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了，你只管吃进肚子里才是真。”以许奶奶的强势性子，不由分说就准备继续往许明知的碗里倒粥。随后，为了说服许明知放心大胆的吃，还特意小声提醒道，“老四你放心，这碗粥没动过，娘盯着在呢！” 许明知抿抿嘴，到底还是放任了许奶奶的举动。不过，他是另外又拿了一个干净的碗装的细米粥，先行搁在了一边。 第7章 程锦玥不是故意偷听的。主要是门外的动静太大，这里的屋子又不隔音，程锦玥无法避免就听到了几位妯娌的抱怨和不满。 虽然原主的记忆中没有太多的相关场景，但是既然三位妯娌胆敢当着全家人的面叫嚷出来，想也知道她今日所受到的待遇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联想到原主自打嫁来许家的诸多后悔，程锦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但凡原主肯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家里其他几位妯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原主就会知道自己过的是何其金贵！ 只可惜，原主是个睁眼瞎，根本不肯静下心来仔细看清楚她正身处的环境。 听着许奶奶的呵斥声起，程锦玥倒是宁愿许明知别再推辞，赶紧把细米粥给吃了。 她倒不是舍不得这一碗粥，只是不想推来推去反而惹来家人更多的矛盾和冲突。至于方才两位嫂嫂和五弟妹的怨言，程锦玥悉数都听在了耳里，也都记在了心上。 眼下她正坐月子，没有能力安抚家人的不满。等到她出了月子，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加倍补偿回去的！ 许明知再度进屋，天色已经暗黑。此时程锦玥正在专心喂两个儿子，甚是聚精会神。 许明知也没出声打扰程锦玥，只是放轻了脚步走到一旁坐下，静静拿出书看了起来。 许家很穷，是没有蜡烛的。即便是灯油，也很少。一大家子就只有许明知和程锦玥的屋里有数量极少的灯油，却也是为了许明知读书而特意备下。 只不过打从“程锦玥”这个自诩会咬文嚼字的书香人家之女嫁过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矫情的坐在屋里写上一两张字，亦或者看小半个时辰的书。乃至于屋里的灯油早就被耗尽，等到许明知回来的时候，就只能借着外面的月光默默看书了。 尽管过程中有些磕磕绊绊，但是好歹两个儿子都喂饱了。顺利将两个孩子哄睡，程锦玥长长的舒了口气。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连喂孩子这么艰巨的任务，她都能凭靠自己完成了，真是厉害。 自我感觉良好的在心下给自己点了个赞，程锦玥才刚将两个儿子都放在床上摆好，就瞥见了坐在窗边看书的许明知。 必须得承认，从程锦玥这个角度看过去，迎着月光静坐看书的许明知是真的闪闪发光，格外的引人注目。一个不小心，程锦玥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然而，现实总是格外的残酷。一开始程锦玥还没意识到许明知的辛苦，伴随着窗外的月光越发黯淡，许明知手里书上的字已经快要看不见，程锦玥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似乎又得因为原主犯下的过错背黑锅了。 “夫……夫君……”当着许明知的面，程锦玥紧张的差点没敢这般称呼许明知。但是，真的勇士敢于面对血淋淋的人生，她既然已经决定留在许家，就必须得尽快跟许明知打好关系。再怎么说，许明知还是她两个儿子的爹爹呢！ 置若罔闻程锦玥的出声，许明知没有反应，更加没有转过身来给予回应。 程锦玥噎了噎。好吧，她就说，全家真正的大boss就是眼前的许明知！虽然不是她作的死，可原主的那些过错，她不想背都不行。 此般想着，程锦玥也不去纠结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黑锅了，非常郑重其事的开始向许明知道歉认错：“夫君，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浪费完了家里的灯油，耽误了你读书。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我可以对天发誓。” 许明知依然没有理睬程锦玥。就好像屋里根本没有程锦玥这个人，视线从已经看不见字的书页移开，落在了窗外的漆黑夜色中。随后，开始在心下默背方才看过的内容。 眼看着许明知拒绝跟她交谈，程锦玥不由有些泄气。白天里不管是许奶奶还是程二娘，哪怕不相信她是真的变了，起码还会对她的道歉有所回应。不像许明知，冷漠如斯，愣是一盆接着一盆的冰水只往程锦玥的头上泼！ 不过，不想交谈是绝对不可以的。程锦玥不是原主，受不了别人对她的冷暴力。面对眼前的境况，她是说什么都要致力扭转的。 “夫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现在全身都痛，下不了床。”也不指望许明知能回应她，程锦玥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靠墙那个红木箱子里，我有一份嫁妆没有拿出来，麻烦夫君帮我拿一下可以吗？” 许明知依然没有动，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冷漠的拒绝姿态极为明显。 “夫君不愿意帮我的忙呀！”故作惊讶的扬高了音调，程锦玥毫不气馁，“那行吧，我喊娘来给我帮忙。虽然天已经黑了，娘应该已经睡下了。但是没关系，娘今个儿白天还应承我，以后凡事都听我的……” 程锦玥话音还没落地，许明知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看着许明知走到红木箱子旁，程锦玥嘴角扬起，丁点也不觉得意外。能抄书赚银钱给她买回细米的人，毫无疑问是位有担当的。许明知的为人，程锦玥毫不怀疑。 见许明知已经打开箱子，程锦玥立刻补充道：“翻开上面的衣服，最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梳妆盒子，带了锁的。钥匙在旁边的粉色荷包里，辛苦夫君一起帮我拿过来。” 许明知全程冷着脸，程锦玥一句话、他一个动作，没有多看箱子里其他的东西一眼，拿出小盒子和钥匙走向程锦玥。随即，一并放在了……程锦玥的床头。 程锦玥脸上的笑容僵住。虽说床头确实是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她的手明明就已经伸出去了，而且还是双手，又伸的老长老长，许明知摆明了就是故意无视她么！ 不过，自打见到许明知就接连受到打击的程锦玥，这会儿的抗压能力已然迅速有所提升。 只当没看出许明知的冷漠，程锦玥自行打开了梳妆盒子。 不得不说，原主别的不行，敛财能力却极为不错。从小就被养在继母身边，她竟然还能连嫁妆带多年积蓄一共攒了两百余两银子。程锦玥甚至都要怀疑，原主是不是在出嫁前偷偷去抢了娘家继母的私库。毕竟原主的秀才爹其实并没有多么的财大气粗，反而是那位继母的家世不错，私库里的财物也颇丰。 不管怎样，原主就是这么的富裕。只不过在嫁来许家之后，她一直吝啬的不肯拿出来罢了。 换了程锦玥就不一样了。比起原主，程锦玥更会赚钱，也更加的大方：“夫君这次去豫州府参加院试，一路上的盘缠够了吗？我白天正要跟娘说这事，想着托人给夫君再送些盘缠。正好夫君人回来了，就不必再另外托人了。” 程锦玥说着就拿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朝着许明知递了过去。 许明知没有接这张银票，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神定在了程锦玥的脸上。 总算肯正眼看她了。程锦玥脸上的笑容加深，再接再厉的继续释放她的善意：“我知道我以前的举动很过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为夫君生下了两个儿子，咱们便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哪怕是看在两个儿子的情分上，我也不能让夫君在科考路上过的太艰难，不是吗？” 通过跟许明知短短的接触，程锦玥完全可以确定，一味跟许明知认错道歉是没有用的。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索性跟许明知大谈利益关系。说不定，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事实证明，程锦玥的新战术还不错。在听她说到两个儿子时，许明知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等到她把话说完，许明知的视线已经转到了两个儿子的身上。而且比起刚刚看程锦玥的时候，此刻许明知看儿子的眼神着实温情许多。 程锦玥倒是不会跟自家两个小包子吃醋。见许明知真的很喜欢两个孩子，她立刻乘胜追击，主动提议道：“夫君要不要抱抱两个孩子？他们还没起名呢！夫君有想好吗？要是夫君没想好，那我就取……” “许长安、徐长宁。”直接打断程锦玥的话，许明知出了声。 终于肯跟她开口了，这也算是一个进步。默默在心下鼓了鼓气，程锦玥继续加油：“长安和长宁确实好听，那小名呢？叫福宝和禄宝好不好？福禄双喜么！等以后咱们有了第三个孩子，不拘男女都可以叫喜宝。” 这一次程锦玥学聪明了，不给许明知打断她的机会。她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她不给出明确的名字，许明知肯定转眼间就能想出数十个小名来跟她相争。 原本白天里程锦玥就想跟许奶奶提两个孩子的小名了。大名她当然没想过争抢，不说许明知，许爷爷那边肯定也正虎视眈眈。可惜白日里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又因着许明知的突然归来干扰了她的思绪，这不就拖到了晚上才提及此事。 听完程锦玥起的小名，许明知深深的看了一眼她，没有开口。 不反对那就是答应了呗！自行有了定论的程锦玥登时挂上大大的笑容，俯下头去亲了亲两个儿子：“娘亲的福宝和禄宝，乖乖长大哦！” 第8章 今日的程锦玥较之以往有着截然不同的天壤之别，许明知不可能看不出来。然而许明知很清楚，这只不过是程锦玥煞费苦心的新手段罢了。 当初迎娶程锦玥这门亲事，是许奶奶定下的，许明知直到两家长辈已经下了聘礼和彩礼，方被告知。 如若让许明知自己做主，他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定下这门亲事的。但是，亲事已经定下，再无更改的余地，许明知便也没有让两家人难堪。 大喜当日，许明知有打算过真心接纳“程锦玥”这个娘子的。他打听过，知道“程锦玥”识字，想来是位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可还不等他发现“程锦玥”身上的闪光点，“程锦玥”就开始可劲的作妖，愣是将这个家折腾的鸡犬不宁。同时，也将她自己所有的后路给堵死了，彻底跟许明知擦肩而过…… 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程锦玥不是许明知肚子里的蛔虫，可程锦玥确实猜中了许明知的某些心情。由此就足可看出，程锦玥察觉旁人情绪的能力是多么的强大。 并不知道眼前的程锦玥是内里换了芯，许明知对程锦玥的警惕未有消减，自然不可能陪着程锦玥做戏。他的读书机会来的难能可贵，禁不起耽搁。此次院试他已经筹备许久，容不得出现任何的意外。 是以，无论程锦玥打着怎样的算计，他都不会放任程锦玥得逞！ 此般想着，许明知留恋的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收回，再度变回平静无波。转过身，大步出了屋子，看也没看程锦玥以及她拿出的那张银票。 看着房门被关上，程锦玥眨眨眼，好半天后才想起来许明知和原主是不住在一个屋里的。 又或者说，从大喜次日开始，原主就将许明知这位名正言顺的夫君赶出了屋子。按着原主的话来说，就是许明知根本配不上她，也没资格碰她。 还是那句话，要不是原主好命的一夜就怀了孩子，就凭她这些罄竹难书的作死举动，谁能容得下她继续留在家里作威作福？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因为原主的举动而叹气，程锦玥摇了摇头，只得暂且放弃了跟许明知冰释前嫌的打算。也罢，今天已经太晚了，她也很累了，先睡觉。等明天早上醒来，她再卯足了力气跟许明知较劲。 反正她有两个儿子当护身符，早晚能让许明知看清楚她和原主的不同！ 程锦玥想的很是美好，却没有料到等她一觉醒来，许明知已经不在家了。 “娘，夫君真的走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屋里原本放着许明知书篓的地方再度变得空荡荡，程锦玥问道。 “嗯，走了。娘也是问过昨日帮忙带口信给老四的村人才知道，他是在半路上遇到老四的。老四原本就打算昨日回来，所以才能那么快就到家。”许奶奶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程锦玥的脸色不对，生怕程锦玥又开始乱发脾气，连忙安抚道，“老四媳妇你可别跟老四置气。老四这不是赶着去考试么，才会走得那么急。而且你看啊，老四还特意抄书赚了银钱给你买了细米送回来。老四对你，是真的有心。还有你昨晚让我分给老四的那碗细米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四又端进厨房了。这不，今天早饭又温了给你端了进来。” 程锦玥当然不是生气，她只是觉得很泄气。她还想着今日养足了精神再跟许明知好好说说话呢！一觉睡醒她就感觉自己身上有了力气，今天应该是可以下地的。她还琢磨着偷偷将自己昨天夜里拿出来的银票塞到许明知的竹篓里了呢！这下可好，错过了。 对了，昨天晚上放在她床头的梳妆盒子去哪儿了？她临睡前没有收起来，就放在床头，打算今天再放回红木箱子的。 “老四临走前交代过，要好好照顾你的身体。你想吃什么，爹娘都尽可能的满足你。爹娘要实在弄不来，就等他院试回来，他会另外想法子。老四媳妇你是没看见，老四清早从你们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别提多舍不得了……”许奶奶的话语还在继续，程锦玥却是哭笑不得。 程锦玥才不相信，许明知是真的舍不得她，舍不得两个孩子还差不多！ “对了，老四说，你给两个孩子起了小名？叫福宝和禄宝是不是？怪不得说你们读书人厉害。咱们许家村这么多孩子，就没有一个孩子的小名有咱家的好听。会识字就是不一样，咱们老许家这是祖上积德了，娶了你这么一位知书达理的儿媳妇过门……”以前每次许明知离家，许奶奶的情绪都会低迷大半天才能恢复。今日许奶奶的心情明显很好，毫无疑问是被两个大孙子占去了所有的注意力。更甚至，连程锦玥这个孩子亲娘也得了夸赞。 就原主往日的那些作妖举动，许家祖上积德？许奶奶可真敢说。程锦玥自己都不敢应下这么高的赞美。 许奶奶是进屋来给程锦玥送早饭的。笑眯眯的抱完了孙子，许奶奶手脚麻利的给福宝和禄宝换完尿片子，顺手就拿了出去。 家里那么多孙女，许奶奶一个孩子都没伺候过，更别提给她们洗尿片子了。不过换了两个孙子的尿片子，许奶奶洗得高兴，洗得乐呵！ 许奶奶还打算特意将两个孙子的尿片子都拿去河边洗，可要好好跟村里那些长舌妇们炫耀炫耀她家新添的两个大胖孙子。她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笑话他们家只有一屋子的赔钱丫头！ 等到许奶奶关上房门走了出去，程锦玥动作缓慢的下了床。然后，直接走向红木箱子。 打开红木箱子伸手往最下面摸了摸，程锦玥眼中闪过了然。 果然，许明知又将梳妆盒给放了回去。 等亲眼看到梳妆盒里的银钱一文也没少，程锦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原主的小气吝啬已经不消多说，偏偏许明知又是个骄傲自尊的。怪不得这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去！ “四弟妹，我带着三个丫头进来了。”程锦玥这边的腹诽还没结束，门口传来了动静。 听到是许大嫂的声音，程锦玥不再多想，将梳妆盒收好，又盖上红木箱子，朝着门外应了声：“大嫂进来吧！”